太虚界，通天峰顶。
万载难逢的“启灵盛典”正在举行，这是太虚界年轻一代命运的分水岭。浩瀚云海之上，悬浮着一座座巨大的仙台，流光溢彩，符文隐现。仙台之上，人影绰绰，气息或沉凝如渊，或炽烈如火，或缥缈如云。那是太虚界各大顶级道统的代表——羽化神朝的威严神将，须弥山的悲悯佛子，焚天谷的烈火长老，青鸾一族的清丽神女……目光如电，穿透层层云霭，牢牢锁住峰顶那座最为古老、最为巨大的祭坛。
祭坛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暗沉神石垒砌，布满了刀劈斧凿般古拙而玄奥的纹路。岁月的气息在上面沉淀，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沉重。此刻，祭坛中心，无形的空间正在微微扭曲、波动，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漩涡。每一次旋转，都引动天地间最本源的灵气，发出沉闷如巨兽心跳的轰鸣，震得周遭云海翻腾不休。
“下一个，姬氏，姬凡！”
一个宏大的声音，带着某种法则的威严，自九天之上垂落，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峰顶边缘，一个身影应声而动。
那是个少年。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布衣，在周遭尽是绫罗绸缎、宝光护体的天骄中，显得异常扎眼，格格不入。他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像是背负着无形的巨石。
他便是姬凡。
曾经显赫无比、执掌太虚界牛耳的帝族——姬氏，如今仅存的血脉。一个顶着煊赫姓氏，却早已在漫长岁月与无尽争斗中彻底没落，甚至连维持血脉体面都勉强的后裔。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怜悯。如同在看一件蒙尘的旧物，被强行摆在了不该出现的位置。
“啧，姬氏？就剩这么根独苗了？血脉稀薄得怕是连一丝帝血都榨不出来了吧？”羽化神朝的神女掩口轻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带着居高临下的刻薄。
“帝族荣光早已成灰，何必强撑门面，自取其辱？”另一处仙台上，一个浑身笼罩在淡淡血光中的身影嗤笑，语气冰冷。
“阿弥陀佛。”须弥山的佛子低宣佛号，目光悲悯，却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姬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些刮骨的言语只是掠过耳畔的微风。他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石阶，走向祭坛中心那个缓缓旋转、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漩涡。每一步落下，都极其沉重。布衣之下，身躯绷紧如弦。他知道自己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今日若不能觉醒足够强大的血脉道骨，姬氏最后一点存在的印记，也将彻底湮灭在太虚界的尘埃里。
终于，他站定在漩涡中心。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连翻涌的云海都凝固了刹那。祭坛上那些古老沉寂的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骤然亮起！先是微弱的荧光，继而光芒暴涨，如同亿万条细小的光蛇游走，最终汇聚成一道巨大的、纯粹由符文组成的金色光柱，自漩涡中心冲天而起！
“嗡——！”
光柱贯穿天地，直抵苍穹深处，将姬凡的身影完全吞没！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苏醒，轰然扩散开来！
“这……这是什么气息？”先前还带着嘲讽的羽化神女脸色骤变，美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好生霸道！难道是某种失落的帝血在复苏？”焚天谷的长老须发皆张，周身火焰符文明灭不定，抵御着那无形的压力。
连一直闭目凝神的须弥佛子也霍然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凝重：“古意苍茫…似有至尊气象隐现…”
峰顶边缘，一个身着华贵紫金麒麟袍、面容俊朗却隐含阴鸷的青年，瞳孔猛地缩紧。他正是姬凡的堂兄，姬氏如今名义上的主脉继承人——姬凌霄！他死死盯着光柱中心那道模糊的身影，脸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可能…这废脉…怎会有如此异象？！”
光柱中心，姬凡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仿佛有无数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咆哮，冲刷着每一寸筋骨！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从骨髓最深处疯狂滋生！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吼——！”
啸声如龙吟，穿金裂石，震得整个通天峰都在簌簌发抖！啸声中，他背后虚空剧烈扭曲，无尽的金色符文喷薄而出，疯狂交织、凝聚！
金光刺目，令人无法直视。在那片璀璨夺目的光芒深处，一块骨骼的虚影正在缓缓成型！它通体如琉璃黄金铸就，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坚不可摧、万劫不磨的质感。骨骼之上，天然烙印着无数细密繁复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阐述着天地间至高的力量法则，引动虚空共鸣，发出大道伦音！
“至尊骨！！”不知是谁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扭曲。
“天啊！真的是至尊道骨！传说中帝路争锋的无上根基！”羽化神将猛地站起，周身神光澎湃，眼神炽热无比。
“万载难见…竟于今日重现世间…”青鸾神女美眸圆睁，清丽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
整个通天峰顶，陷入一片死寂般的狂热。所有的轻蔑、怜悯瞬间被贪婪、嫉妒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至尊骨！那是通往无上巅峰的通行证，是足以让任何道统为之疯狂的至宝！
姬凌霄眼中的震惊彻底被一种扭曲的疯狂所吞噬。那光芒映在他眼底，是赤裸裸的诱惑和无法容忍的威胁！他死死盯着那块即将彻底凝实的黄金道骨，眼神阴冷如毒蛇。
“此等神物…岂能落于废脉之手？姬氏…是我的！”一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就在那块黄金至尊骨即将彻底凝实，与姬凡血肉完美交融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紫金色的身影，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骤然出现在光柱边缘！正是姬凌霄！
他脸上再无半分堂兄的温情，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与狰狞。一只手掌，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紫色符文，如同毒龙探爪，带着撕裂法则的尖啸，无视了那能熔炼金铁的金色光焰，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插入了姬凡的后心！
“嗤啦——！”
血肉被强行撕开的恐怖声响，压过了大道伦音！
“呃啊——！”姬凡身体剧震，凝聚至尊骨的磅礴伟力被硬生生打断、撕裂！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他眼前一黑，仿佛整个天地都崩塌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刚刚与他血脉相连、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金色骨骼，正在被一股冰冷、贪婪、充满毁灭性的力量，硬生生地从他的脊柱上剥离、抽出！
金光在溃散，大道伦音在哀鸣。
姬凌霄的手，死死地攫住了那块温润如玉、却蕴藏着惊世伟力的黄金骨！骨头上残留着姬凡滚烫的鲜血，兀自散发着夺目的神辉，将姬凌霄因狂喜和暴戾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
“凡弟，”姬凌霄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胜利者的残忍和刻骨的嘲弄，清晰地传入姬凡几乎被剧痛吞噬的意识深处，“此等神物，你这废脉…怎配拥有？”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抽！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心颤的脆响！仿佛支撑天地的神柱被生生折断！
金光彻底炸裂！那块象征着无上道途的至尊骨，被姬凌霄硬生生地从姬凡体内抽离出来！黄金骨离体的刹那，爆发出最后的、不甘的璀璨光辉，随即迅速收敛，化作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玉却流淌着冰冷神性的骨块，被姬凌霄牢牢攥在手中。
而姬凡，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梁和生命精华的破布娃娃，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光芒瞬间离他而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金色的光焰余烬中显得格外刺目、凄艳。他眼中的神采飞速黯淡下去，身体被那股巨大的抽离力量带得向前踉跄扑倒，再也无法立足。
“凌霄！你…！”远处仙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目眦欲裂，正是姬氏仅存的、一直暗中照拂姬凡的旁支长老。他想要冲过去，却被姬凌霄身后几名气息阴冷的扈从牢牢挡住。
“姬氏内部之事，外人休管！”扈从声音冰冷。
姬凌霄看都没看那长老一眼，他高举着手中那光芒流转的至尊骨，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磅礴伟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睥睨。至尊骨的神辉映照着他，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新帝的华光。
“从今日起，我姬凌霄，当为姬氏中兴之主！踏帝路，掌乾坤！”
他的宣言响彻峰顶，带着无尽的野心。围观的天骄道子们，神色复杂，有震惊，有忌惮，更多的是一种默许。在这力量为尊的世界，成王败寇，手段从来不是问题。
唯有青鸾神女，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目光落在那个从祭坛边缘坠落的身影上。
姬凡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坠落感中沉浮。身体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生命和力量正不可遏制地飞速流逝。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峰顶隐约传来的、属于姬凌霄的狂笑和众人的喧嚣。世界在眼前旋转、模糊、远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一个念头滑过，带着无尽的不甘和刻骨的冰冷。帝族的荣耀，父亲的遗志，自己的挣扎…一切，都随着那块被夺走的骨头，化为了泡影。他像一颗被抛弃的流星，划破太虚界厚重的云层，向着下方那遥远而未知的、灵气稀薄如荒漠的下界凡尘，无力地坠落下去。
穿过罡风层，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意识越来越模糊，死亡的冰冷触手已经扼住了喉咙。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于永恒的黑暗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鸣，突兀地在他空荡荡、剧痛无比的胸腔内响起！
这震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身体的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古老苍凉气息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涌现！
姬凡残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一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几乎是本能地，将神识沉向那暖流的源头——心口的位置。
在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块碎片。
一块仅有指甲盖大小，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黯青铜色泽的碎片。它静静地嵌在心脏边缘的血肉之中，毫不起眼，甚至从未被他感知到过。它非金非玉，表面布满了难以言喻的、仿佛天然形成又似人为刻画的古老蚀痕，像干涸了亿万年的河床，又像承载了无数破碎星河的轨迹。
此刻，这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碎片，正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蒙蒙清辉。那光辉淡如薄雾，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和深邃，如同亘古长夜中最后一点不灭的星火。正是这点点清辉，化作那微弱的暖流，顽强地护住了他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抵御着外界狂暴的罡风和体内疯狂肆虐的毁灭性能量！
它像一块不起眼的补丁，堵在了生命流逝的缺口上。
“这是…什么？”姬凡残破的意识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这块碎片何时存在？它为何会在此刻复苏？它…又是什么来历？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探究这神秘碎片的瞬间——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那濒临溃散的心神识海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极其苍老、沙哑，仿佛从时间的尽头、宇宙的尘埃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历经万劫、看破轮回的疲惫与漠然。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锈蚀的青铜在摩擦，却又蕴含着一种直抵灵魂本源的奇异韵律。
“痛吗？”
声音平平淡淡，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精准地戳中了姬凡此刻灵魂最深处的绝望与剧痛。
“恨吗？”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向他被背叛和剥夺后燃起的滔天恨火。
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在咀嚼着姬凡意识中翻腾的痛苦与仇恨，然后，那沙哑的语调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嘲弄？
“至尊骨？”
那声音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漠然。
“呵…”
一声短促的、意味难明的气音，如同尘埃落定。
“那不过是…”
声音陡然变得幽深，仿佛通往无底深渊。
“登天路上…”
“第一块垫脚石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