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车间的铁皮屋顶被七月的太阳烤得发烫，闷热的空气里浮动着焊锡与塑胶混合的刺鼻气味。流水线像一条永不停歇的钢铁巨蟒，吞吐着闪烁的电子元件，也吞噬着流水线上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
段云飞站在传送带前，机械地重复着插件动作。右手镊子夹起电容，左手稳住电路板，对准焊盘按下，三秒一个，精准得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腾不出手去擦——流水线的速度不会等任何人，哪怕是眨眼的瞬间，都可能造成元件堆积。
“嗡嗡——”
挂在车间角落的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切割出的风也是热的，吹在被汗水浸透的蓝色工装上，留下一道道白花花的盐渍。段云飞的后背早就黏在了椅背上，工装布料磨得皮肤生疼，可他连调整坐姿的余地都没有，组长王强的监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时不时扫过这片工位。
“段云飞，快点！磨磨蹭蹭想扣工资是吧？”
粗哑的嗓门从身后炸响，段云飞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镊子差点打滑。他没敢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镊子碰撞电路板的“哒哒”声密集了几分。
王强叼着烟走过来，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格外刺耳。他站在段云飞身后吐了个烟圈，缭绕的烟雾呛得段云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咳嗽什么？嫌我烟味大？”王强用鞋头踢了踢段云飞的凳子腿，“不想干趁早滚蛋，有的是人想来填你的坑。”
段云飞攥紧了镊子，指节泛白。他想起床头柜上那张催款单，母亲住院的费用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个月要是再被扣工资，连最便宜的国产抗生素都买不起了。
“对不起强哥，我会快点的。”他低声说，声音因为长时间没喝水而干涩沙哑。
王强“嗤”了一声，吐掉烟头用脚碾灭，又在段云飞的工位上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
“又带的什么隔夜饭？我说你小子，一个月挣几千块，至于这么寒酸吗？”王强撇着嘴，“食堂虽然难吃，好歹是热乎的，总比你这喂猪的东西强。”
段云飞没接话，只是把脖子埋得更低了。帆布包里装着昨晚剩下的半碗米饭，还有一小瓶母亲亲手腌的咸菜。那是上周回老家看母亲时，老人家硬塞进他包里的，说“厂里的菜没味道，就着咸菜能多吃两口饭”。
流水线的蜂鸣声里，他忽然想起母亲坐在炕头腌咸菜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她一边往坛子里撒盐，一边念叨：“等妈病好了，给你做咸菜炒饭，放两个土鸡蛋，香得很……”
喉头忽然一阵发紧，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抽痛起来。早上为了赶工没吃早饭，中午食堂的盒饭又难以下咽——发黄的青菜里混着不明杂质，红烧肉肥得流油，还带着股奇怪的腥味，他扒了两口就全倒了。
现在，那股对咸菜炒饭的渴望像野草一样疯长，压过了后背的疼痛，盖过了车间的异味，只剩下空荡荡的胃在疯狂叫嚣。
“叮铃铃——”
下班铃声终于响起，像一道赦免令。流水线缓缓停下，工人们瞬间瘫在椅子上，发出一片疲惫的呻吟。段云飞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双腿麻木得像是不属于自己，他扶着桌子缓了半分钟，才拎起帆布包往食堂后面的微波炉走去。
食堂里依旧挤满了人，打饭窗口前排着长队，餐盘碰撞的叮当声和大声说笑混在一起，嘈杂得让人头疼。段云飞绕开人群，径直走向角落里那台半旧的微波炉——这是厂里给带饭的员工准备的，平时没什么人用，因为大部分工人宁愿多花十块钱买食堂的盒饭，也懒得晚上剩饭早上带。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搪瓷碗，碗沿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皮。这是他上初中时用的碗，母亲一直没舍得扔。碗里的米饭已经结了块，咸菜被压在底下，是深褐色的，带着油亮的光泽，那是母亲特意淋的香油。
段云飞小心翼翼地揭开保鲜膜，一股淡淡的咸菜香味飘了出来，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眼眶有点发热。
“哟，还真吃这玩意儿啊？”
王强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吓了段云飞一跳。他回头看见王强端着个空餐盘，显然是刚吃完饭，正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强哥。”段云飞低声打了个招呼，把碗放进微波炉，按了两分钟加热。
“啧啧，”王强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得像个疙瘩，“隔夜饭配咸菜？段云飞，你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楼下收废品的。”
他伸手在段云飞的搪瓷碗上敲了敲，发出“当当”的脆响：“就这破碗，扔垃圾桶都嫌占地方，你还当宝贝似的用？”
周围几个路过的工人停下脚步，抱着胳膊看热闹，有人偷偷笑出了声。
段云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知道王强是故意的，这个组长最喜欢在新人面前摆谱，尤其是他这种家里条件不好、性格又内向的，更是王强重点“关照”的对象。
“强哥，我有点饿了，想赶紧吃饭。”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饿？”王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饿就去买份盒饭啊，十块钱的事，至于啃这猪食？”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加热好了。段云飞急忙打开门，一股热气混着咸菜和米饭的香气涌了出来。他刚想把碗拿出来，王强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搪瓷碗从微波炉里拽了出来。
“让我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你天天带。”王强举着碗晃了晃，里面的米饭和咸菜洒出来不少。
“强哥！”段云飞急了，伸手想去抢。
“怎么？还不让看了？”王强猛地一抬手，搪瓷碗脱手而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碗碎了。
白花花的米饭混着深褐色的咸菜撒了一地，几滴香油溅在王强锃亮的皮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段云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和食物，母亲的笑脸、催款单上的数字、车间里的汗水……所有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他不是心疼那碗饭，也不是心疼那个碗。
他是想起母亲腌咸菜时，因为化疗而浮肿的手；想起自己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去药店，被店员不耐烦地打发；想起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都强装精神说“我没事，你好好上班”……
这些委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烫得他浑身发抖。
“王强，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段云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王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王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敢骂我？一个臭打工的，吃点猪食还当回事了？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就滚蛋！”
“你赔我碗里的咸菜！”段云飞往前冲了一步，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那是我妈……那是我妈给我做的！”
周围的工人赶紧上来拉劝，有人把段云飞往后拽，有人劝王强：“强哥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
王强挣开人群，指着段云飞的鼻子骂道：“你妈做的怎么了？做得再好吃也是喂猪的料！告诉你，老子当年……”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我妈以前做的葱花饼，比你这破咸菜强百倍，那才叫饭！”
说完，他觉得失了面子，狠狠瞪了段云飞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真是晦气！”
段云飞还想冲上去，却被两个工友死死按住。
“云飞，算了算了，跟他置气不值当。”
“就是，他是组长，我们惹不起的。”
工友们七嘴八舌地劝着，有人递给他纸巾，有人帮他收拾地上的碎片。段云飞看着那摊混着泥土的米饭和咸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挣开工友的手，蹲下去想用手把那些东西捡起来，手指刚碰到一块咸菜，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叮！检测到宿主对食物的执念达到阈值……】
【厨神系统绑定中……10%…50%…100%，绑定成功！】
【宿主：段云飞】
【等级：0（厨神学徒）】
【厨神币：0】
【技能：无】
【商城：未解锁】
【新手任务发布：制作一份让1人认可的食物。】
【任务奖励：10厨神币，解锁商城新手区。】
段云飞猛地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因为太累太饿，出现了幻听。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个奇怪的声音甩出去，可那声音却再次响起，并且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蓝色面板，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几行字，就像游戏界面一样。
【叮！新手任务提示：认可需出自真心，敷衍或强迫均无效。】
段云飞懵了。
周围的工友看着他蹲在地上发呆，还以为他被王强吓傻了。
“云飞，没事吧？”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工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王强就那样，狗仗人势。”
段云飞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着对方：“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眼镜工友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啊，你是不是太生气了？要不先回宿舍歇歇？”
段云飞没说话，又把目光投向地上的狼藉。母亲的咸菜，母亲的味道……那个冰冷的机械音说，要制作一份让1人认可的食物。
他忽然想起王强刚才那句话——
“我妈以前做的葱花饼，比你这破咸菜强百倍……”
一个念头，像火星一样在他脑海里点燃。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没事。”他对眼镜工友说，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力量，“谢谢你。”
说完，他没再看地上的碎片，也没管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转身走出了食堂。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厂区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远处的宿舍楼亮起点点灯光，食堂里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有那个蓝色的半透明面板，还静静地悬浮在他的视野里。
【新手任务：制作一份让1人认可的食物。】
段云飞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
葱花饼是吗？
他虽然没做过，但他看过母亲做过。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一个不得不去尝试的理由。
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厨神系统”，他都必须试一次。
他加快脚步走向宿舍楼，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车间的疲惫、王强的羞辱、生活的重压……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作了一股动力，推着他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走去。
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搪瓷碗碎了，但或许，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那声“叮”的轻响，悄然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