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驿站后院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落了满地碎银似的月光。李命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糕点的甜香混着夜风里的酒香漫上来,他打了个饱嗝,望着天边密密麻麻的星子,突然叹了口气。

“这世间天才,本就多如繁星。”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圈,指腹蹭过白天比武时留下的剑痕。今天在演武场看到的那些天才,个个都像憋着股火,眼神亮得能灼伤人 —— 烈火宗的红衣少女能徒手捏碎玄铁,寒冰谷的白衣少年呼出的气息能冻住溪流,连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几个凌云武府弟子,灵力波动都比他浑厚三分。

“你看那颗天狼星。” 林越(林越)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正仰头望着苍穹,手指指向西北方最亮的那颗星,“够亮吧?可再过三个月,它就得被猎户座的参宿四比下去。”

李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天狼星的光芒在群星簇拥下,竟显得有些单薄。

“一个时代,只会有一个月亮。” 林越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剑柄的温度,“其他的所有星辰,注定都会被月亮的光辉所掩盖。”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被验证过的真理。

李命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认识林越两年多了,知道这家伙看似散漫,骨子里却藏着股狠劲。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越 —— 月光在他侧脸刻下分明的棱角,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浪潮,既像在仰望什么,又像在俯视什么。

“难道你要当月亮?” 李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心尖像被沸水烫过似的发麻。这话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太蠢了,就像问雄鹰要不要飞,问猛虎要不要下山。

林越却摇了摇头,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走了他发间的桂花香。“我只是一颗最渺小的星辰罢了。” 他走到井边舀起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但朝闻道,夕死可矣。”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若是能见到那月亮,看到武道真正的天之骄子,哪怕是被掩盖光辉,我也甘愿。”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李命的耳膜上。他张了张嘴,想说 “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想把手里的酒葫芦塞到他嘴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沉默。

这还是那个会跟他抢烤鸡翅膀、偷偷往女弟子胭脂盒里塞蟑螂的损友吗?

这番话听得他头皮发麻,比院长在讲经堂里念叨的 “武道大义” 还让人震撼。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林越 —— 这家伙十七岁突破筑元境,十九岁就到了筑元六重,可每次被人夸天才时,眼里总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警惕什么。

“你这……” 李命挠了挠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憋出句,“突然这么高大上,我十分有十二分不习惯。”

林越突然笑了,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清脆的响指。“想什么呢?” 他眼底的深沉瞬间散去,又变回那个带着点痞气的少年,“我只是在告诉你,不要怕失败而已。”

烛火从驿站的窗棂里透出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这个世界,比我们优秀的,本就有很多。” 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在石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你看,就算是太阳,也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

李命捂着额头,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

是啊,连林越都敢承认山外有山,他这点落差算什么?好基友都不怕被比下去,他怕个毛?

“行!” 李命猛地一拍石桌,震得旁边的酒葫芦滚到地上,“明天小组赛,老子就算输了,也得薅对方半根头发下来!实在不行,吐他一脸口水也算没白来!”

林越笑着把他拉起来:“走吧,再不睡,明天该顶着黑眼圈上场了。”

李命被他拽着往客房走,嘴里还在嘟囔:“说真的,你刚才那番话,比我爹用藤条抽我还管用……”

看着李命倒头就睡,很快发出震天响的鼾声,林越轻轻带上房门。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刚爬上槐树梢的月牙,月光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银辉。

指尖在窗沿上轻轻划过,留下道几不可见的浅痕。

“迟早……” 他对着月光无声地说,唇齿间的气流搅碎了窗玻璃上的月影,“我林越也会成为那最为璀璨的月亮,还是独一无二!”

一世被赵家碾成泥?那就两世。

两世不够?那就三世、四世……

总有一世,他要让天风王国的修士提起 “林越” 二字时,眼里只剩下仰望。

总有一世,他要站在黑风谷的最高处,让柳书艺的墓碑沐浴在最亮的月光里,告诉她:“你看,我做到了。”

夜风卷着他的低语穿过驿站的回廊,吹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时,西厢房的廊柱后,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中年男子的袍角沾着夜露,行走时却悄无声息,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他腰间悬挂的墨玉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灵纹,仔细看去,玉佩上雕刻的并非寻常的龙凤图案,而是片流转的星云 —— 那是天风王国皇室专属的徽记。

正是白日里那个笑眯眯分配房间的驿站总管,据说只是个靠着裙带关系混日子的灵窍境修士。

可此刻,他望着林越房间熄灭的烛火,眼底哪有半分平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与天幕相似的星河,指尖捻着的胡须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显然已在此站了许久。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声长叹混着桂花香散开,惊得檐角栖息的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划出道转瞬即逝的黑影。

“多少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修到灵海境还揣着颗争强好胜的心。” 男子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廊柱,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柱身的灵纹节点上,震得藏在暗处的护卫气息一滞,“心境竟不如个筑元境的小辈豁达。”

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场,烈火宗长老为了争夺上房名额,差点跟寒冰谷的人动起手来;想起皇室供奉堂里,那些灵纹境的老怪物为了块上品灵石就能吵翻天;想起自己当年为了突破灵海境,闭关三年不敢见人,只因怕被同辈比下去……

“这届的年轻人…… 有点意思。” 男子轻笑一声,转身没入阴影,袍角扫过阶前的青苔,留下片转瞬即逝的湿痕,像从未有人来过。

房间里,林越猛地睁开眼。

刚才那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隐晦的灵力波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刚泛起涟漪就消失无踪。那气息比姜向阳长老的灵纹境还要内敛,却带着种久经岁月的厚重,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古剑,看似平凡,出鞘必见血。

“皇室的人?” 林越的指尖悄然按在枕下的剑柄上,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他想起父亲姜离信中提过,天风王都藏龙卧虎,皇室为了掌控年轻一辈,常会派暗线潜伏在各大势力中。这个驿站总管看似不起眼,可刚才那手隐匿气息的功夫,绝非普通修士能掌握。

“错觉吗?” 他皱了皱眉,重新闭上眼,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管是谁,来了王都,就别想藏着掖着。

赵家的人也好,皇室的暗线也罢,他都接下了。

月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藏在平静下的那片汹涌星河 —— 那里有前世的血与火,有今生的仇与愿,更有一颗注定要划破长夜的,属于星辰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