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消散，模糊双眼。
再次回眸之时，月无伤碰杯的酒波已经恢复平稳，应女苦笑，一饮而尽。
“那女子是谁，跳得如此之好。”
“那是蛇族来的舞姬，叫红娃。”
“真不错……”说着，那几位老臣露出猥琐的笑容。
月无伤本无心赏舞，可听到红娃二字，他心头一滞，抬眸：只见红娃戴着面纱，眼眸之中带着魅惑之色。一席紫色舞衣，露出半截肚子，腰间系着薄薄的丝带，有型的长腿若隐若现。他最烦厌红楼中男子对多个女子生出不轨之意，也不知何时，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或者说，比他们更胜。
余光之中，应女正在赏舞。
一舞毕，红娃带着各位舞娘送上祝福，眼神却一直在月无伤身上。
舞娘们跪地，等着月无伤应女二人言语，可偏偏二人的心思都不在殿上。刚刚还歌舞升平的殿堂瞬间变得格外安静，谁也不敢吱声。
“是奴跳得不好吗？”红娃率先开口，应女没有接，侧眸看着月无伤。
“君上，娘娘？”
月无伤假装伸个懒腰，坐正，向应女靠近，开口问：“你觉得如何？”
熟悉的味道，以前贪念，现在只觉作呕。应女向前移移，缓缓道：“摇曳生姿，妩媚至极，特别是这嗓音，若是吟唱，应当比那身姿魅惑，君上觉得呢！”
“那就，唱一曲。”
红娃点头，舞女尽退。她拿起股琴，坐在大殿中央，纤细的手指划过细弦，起嗓吟唱，婉转悠扬。应女熟悉这嗓音，昨夜在她耳边循环不断，波涛起伏。万剑入心之感隐隐作痛……
红娃的声音，确实魅惑至极。眼眸之中，深情尽然落在月无伤身上。只是，勾栏之曲，难登大雅。一曲尽罢，红娃再次参拜。
月无伤起身，表情悠然：“很好，赏！”
“谢君上！”
红娃颔首，故意忽视应女的存在，领赏退下。
恰在这时，一丫鬟不小心将酒洒在月无伤衣角，迅速跪下：“君上恕罪，君上恕罪。”
月无伤望着衣角，挥手道：“罢了！”
说完，他转身对着应女道：“你先在这招呼着，我去换件衣裳。”
应女点头。
月无伤脚步稳健而从容，没有丝毫留恋，吹散红毯上的万千花瓣。
“娘娘。”穆林忌回拉起酒杯，对着应女：“老夫敬娘娘一杯，当初娘娘嫁入红楼，老臣因为娘娘是狐族便极力反对。可在娘娘管理红楼这百年来，可谓有条有序，红楼达到往日未有之的盛况，龙蚁的名气更是在娘娘与君上的共同打理上位于万妖魁首。老夫再此为当年之行赔罪。”
穆林忌回是五大长老之一，红楼骨干，扶持两代妖王。
应女拿起酒杯，回敬：“穆林长老有意了！当年之行，便如此过了，今后不可再提。”应女根本没有记恨当年之事，若是刚刚如实言说，倒是显得穆林忌回斤斤计较。
一旁的大臣和焰离附和道：“娘娘，我也敬你。当年，我儿子和泽仗着我的身份在红楼无法无边，你将他抓入楼底改造，我还因此套合各位大臣反驳你，甚至，想将你拉下妖后之位……唉，如今我儿和泽懂得尊师重长，还会孝敬我这父亲。一想到当年之事，我惭愧啊！在此赔礼了！”
花朝再次抬起斟满酒的杯子，回敬：“和相，也是和泽争气，本性不坏，否则，谁来了也救不了他。”应女说完，再饮尽杯中酒。
百年来，她尽心尽力助力月无伤打理着红楼的一切，设立学堂让红楼底层的子民也能读书，在红楼之外设立司法帮助，助力各位黑森林之中的龙蚁族修炼人型，越来越多的龙蚁族得以转化为人，入红楼之中潜心修炼。若说舍不得，最多的也是这红楼中的一切。
“各位，在这百年间，多谢你们的支持，才有今日之红楼，本宫在此，敬各位一杯！”
听此，大家纷纷下跪。“娘娘，不敢啊！”
应女笑着，双手扶杯准备一饮而尽，一阵巨大“嗡”声突的袭来。
“哐啷！”酒杯落地，她清晰感受到霜花被强行拽下一瓣，而霜花已经和她筋脉融为一体，如此一牵扯，再次回归昨夜之痛。
底下群臣惶恐。
“娘娘，没事吧！”
应女眼前之物瞬间有重影，疼痛入骨，声音模糊，重复，消失……
“君上，君上！”红娃呼吸颤抖，隐约之中，可以听见月无伤粗重的呼吸声。
应女只觉心口作呕，扶着桌子猛吐。侍女纷纷上前扶着她。
“娘娘，你没事吧！”
“啊！娘娘你吐血了！”应女立刻抓住那侍女的手，示意她不要言语。可大臣们还是听见了！
“啊？怎么吐血了？”
“传医师啊！”
“不用了！”应女命令道，已经擦去口角血渍，整理好，端坐着，强装从容之态。
“前几日医师已经为本宫看过，或许因为贪杯，又复发了吧！你们继续，本宫下去歇会儿！”
应女说着，起身。她知道，她这一走，便是永别了！脚步停顿。
“前几日，本宫针对红楼前几月发生的躁动重新为红楼制定新规则与预想。已经命人送至各位府上，若是大家看后无异议，便执行吧！”
“是！”
“红楼今后，就靠大家了！”
又有谁知，这是最后的嘱托呢！
应女才走出十七层殿，便扶着墙猛吐一口浊血。
“娘娘，娘娘，你们快扶娘娘回宫，我去请医师。”
在几位侍女的搀扶下，应女走在满园红桃之中。红桃开得正艳，每一棵树，都是她尽心种植养护的。如今满园春色，落在应女眼中，却不如血色艳丽。抬眼，在红楼屋檐之上，一顶红灯的光颤颤，她知道，那盏灯是属于她的。待肉身燃尽，妖灵尽散，这红灯便会很夺目。
应女轻轻挥袖，一阵香烟闪过，几位侍女昏倒。
她目不转睛，望着红灯。当年她姐姐在红楼神秘消失，她便以身入局，进入红楼之中找寻姐姐的踪迹，可却知姐姐的消失涉及红楼的秘事，一直没有进展。直到昨夜死前看到那满楼红灯，与挂在楼角的真实感，应女才明白，这便是红楼的秘密。
满楼烛火，是千千万万被负心的女子。那她的姐姐是哪一盏呢？会在哪儿？
应女苦笑着，脱掉长袍，拿下发簪，千丝垂落。踏步，走向红楼之顶，十八层——是漂浮在空中的小岛，四周平坦，布满绿草，小花。中间有一座小亭子，是她与月无伤的秘密基地。也是月无伤第一次带她入红楼落地之处，第一次感叹红楼绚烂之处，第一次与月无伤相吻之处。
可现在的小亭子，丝布随风摇曳，月无伤正在那与红娃纠缠，如火如荼。
以身入局，终究玩火自焚。
应女双眼也已经模糊，直接路过亭子，丢掉身上最后一件配饰——冰晶玉簪。那是月无伤在沧海深处亲手为她刻的。
最后，她再次回望二人，拿着一块瓷石，放在亭子不远处。这是收音石，可将二人缠绵的声音，收入其中，再联通红楼一至十七楼放音石，实时播放。
此时日暮夜色半边天，背后是夜色，是亭子，是二人欢呼之声。眼前是日暮，是黑色森林，是死亡。她闭目，微微抬起双手，一跃而下，感受着红楼十八层的风。
月无伤……呵！
“御风兽，去断念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