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消毒水的清冽气味，取代了灵植园夜晚的草木湿气。白炽灯的光线明亮而冰冷，将不大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陈小乐龇牙咧嘴地坐在诊疗床边，手臂和肩膀上的几道划伤已经被校医清洗消毒，涂上了淡绿色的凝胶状特效伤药，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周哲紧张地站在一旁，手里还紧紧抱着他的工具包。林墨则安静地靠墙站着，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地板的纹路。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沈清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长裙，只是裙角沾了些许泥点和草屑，但这丝毫未损她的从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医疗盒，径直走了进来。
“沈…沈学姐？”陈小乐看到她，顿时像见了猫的老鼠，下意识地想缩起来，牵动了伤口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乱动。”沈清漪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她走到陈小乐面前，将医疗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是几卷干净的纱布、几片无菌敷料和一小瓶深褐色的药液。“这是‘生肌玉露’，对皮肉伤效果很好，不留疤。校医那边配的凝胶是基础款，加上这个好得快些。”她拿起那瓶药液，示意陈小乐将涂了凝胶的伤口露出来。
“啊？谢…谢谢学姐！”陈小乐受宠若惊，连忙伸出胳膊，看着沈清漪动作娴熟地用棉签蘸取那深褐色的药液，轻柔地覆盖在凝胶上。药液接触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随即是更深的清凉舒适感。
“深夜擅闯灵植园禁区，还把自己弄伤，陈小乐学弟，你的学分不想要了？”沈清漪一边涂抹药液，一边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陈述。
陈小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嚎道：“学姐！别啊！我们就是好奇…而且，荧光小径也不算严格禁区吧？我看地图上没标红啊…”
“没标红不代表允许深夜进入。尤其是，”沈清漪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陈小乐，落在墙边的林墨身上，最后又回到陈小乐，“带着直播设备，进行可能引发混乱的‘探秘’活动。影响植物夜间生长周期，破坏共生菌落环境，甚至可能触发灵植园的自动防御符文…哪一条不够你喝一壶的？”
陈小乐被说得哑口无言，冷汗都下来了：“我…我错了学姐！下次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他连忙看向林墨和周哲，眼神求救。
周哲也紧张地低下头，小声道：“对…对不起学姐。”
沈清漪没有理会他们的告饶，仔细地给陈小乐手臂上最长的一道伤口贴上无菌敷料，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她缠上纱布，打了个利落的结。
“好了。这几天伤口别碰水，按时换药。”她收拾好医疗盒，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林墨，“林墨学弟。”
林墨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镜片后的眼神清澈平静，带着一丝属于新生的拘谨：“学姐。”
“你看起来没受伤。”沈清漪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像是在确认。
“嗯，我走在后面。”林墨回答得简洁。
“走在后面，反应倒是很快。”沈清漪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陈学弟摔倒的时候，你递直播球的动作很及时。不然，‘小蓝’掉进铁棘丛里，怕是彻底报废了。”她特意点出了直播球的名字，显示她并非刚刚到场。
陈小乐和周哲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原来沈学姐看到林墨递球了。
林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点头：“应该的。”
沈清漪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林墨更近了些。医务室明亮的灯光下，她那双沉静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林墨的影子。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凝滞了。
“不过，”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在那之前…我好像看到，有块石头，飞得特别快，特别准。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那株铁棘兰的根上。”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林墨镜片后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块石头，是你踢的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陈小乐和周哲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墨。对啊！那块救命的石头！他们当时都懵了，没看清来源！
林墨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推了推眼镜，动作自然流畅。
“石头？”他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回忆，“我当时看到小乐摔倒，下意识想过去扶，可能太着急，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地上树根碎石挺多的，没注意。”他看向陈小乐，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小乐，你摔倒的时候，是不是也踢到东西了？我感觉脚下有东西飞出去，但没看清是什么。”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将石头的来源归因于“情急之下可能踢到”，并且用暗示陈小乐摔倒时也可能踢飞了东西来混淆视听，最后用“没看清”完美规避了责任指向。
陈小乐被问得一愣，努力回忆着：“啊？我…我当时光顾着摔了，哪还顾得上看脚下踢没踢东西…好像…好像是有个东西飞过去？记不清了…太乱了…”他本来就后怕加混乱，被林墨这么一说，更不确定了。
周哲也茫然地摇摇头，表示没看清。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林墨。他的表情自然，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被询问的茫然和无辜。
“是吗。”沈清漪最终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弧度，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探究。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管怎样，运气不错。”她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学姐的平和，看向陈小乐，“下次行动前，多做功课，注意安全。学分的事情，念在初犯，我会跟风纪部那边说明情况，下不为例。”
陈小乐如蒙大赦，差点喜极而泣：“谢谢学姐！学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沈清漪没理会他的夸张，目光再次掠过林墨，那目光深邃而平静，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镜片，看清镜片后隐藏的真实。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她留下这句含义不明的话，拿起医疗盒，对校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医务室。月白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口，留下一室寂静和淡淡的药味。
陈小乐长舒一口气，瘫在诊疗床上：“吓死我了…沈学姐气场太强了…不过还好还好，学分保住了！”他随即又兴奋起来，看向林墨和周哲，“不过兄弟们！我们拍到荧光小径了！虽然最后出了点意外，但绝对是独家猛料！等我剪出来，绝对引爆直播间！”
周哲也松了口气，开始检查工具包里的设备，
“还是别了吧，沈学姐说的已经够明白了。”林墨走到窗边，医务室的窗户正对着外面依旧飘着细雨的夜空。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灯光。“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
沈清漪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她看到了。
她怀疑了。
而且，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窗外，雨声淅沥，夜色深沉。这场始于陈小乐一时兴起的午夜探险，似乎正悄然引向一场更复杂、也更隐秘的风暴。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墨，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名为“普通”的保护色，正在被一双敏锐的眼睛，一点点地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