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雾裹挟着腐叶气息漫过断木,问筱闵在荆棘丛中睁开眼。

昔日孩童圆润的轮廓被岁月削刻得凌厉如刀,灰眸深处翻涌着熔岩般的仇恨,却又凝着冰川的冷寂——那场焚毁他整个世界的大火,此刻正以另一种形态在他体内燃烧。

白龙风吟枪泛着霜色微光,枪缨处的龙纹似有灵识,每当少年握住枪杆便泛起银芒。

他在残月与朝霞交替中起舞,枪影划破晨雾时带起龙吟清啸,枪尖点地瞬间震落松针上凝结的夜露。

当修炼的桎梏如铁索缚身,他便深入森林腹地,与青鳞蟒缠斗至鳞片嵌入伤口,在血雾弥漫中感受妖兽利齿擦过喉间的冰冷。

那些沾着兽血的日子,他以妖兽心脏为食,滚烫的血肉顺着嘴角流下,在寒夜蒸腾起白雾。

十年光阴,他的枪法从最初的生涩逐渐化作行云流水,枪杆上深深浅浅的血痕与掌心的老茧融为一体,宛如岁月镌刻的勋章。

当最后一次击败盘踞森林深处的九头妖狼,问筱闵望着掌心腾起的赤色枪芒,终于明白——这把伴随他无数个日夜的长枪,早已不再是冰冷的兵器,而是他生命的延续。

当他踏出森林时,寒鸦惊起漫天阴霾。昔日的少年已化作背负苍生的修罗,枪尖缠绕的赤色气焰灼烧着周遭空气,仿佛要将这十年来积攒的怒火,尽数倾泻在这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

曲终人散,黄粱一梦,该醒了……

问筱闵缓缓睁开双眼,晨雾在林梢织就的薄纱正被朝霞染成琥珀色,问筱闵单膝跪坐在露水晶莹的苔藓上。

枪尖挑开云层的刹那,第一缕阳光宛如金刃般劈开混沌,将他一袭白袍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风掠过枪缨缠绕的银龙纹,发出呜咽般的低吟,似在诉说着往昔被烈火焚尽的温柔。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碎片,在朝阳的炙烤下化作青烟袅袅升腾——母亲鬓边的木樨香、父亲教他持枪时掌心的温度、族人们围坐篝火时的欢声笑语,此刻都被揉碎成光尘,顺着枪杆蜿蜒的龙脊簌簌坠落。

当阳光彻底笼罩整片森林,少年缓缓起身,阳光的温暖柔和,却抵不过眼底淬出的霜雪更冷。

白龙风吟枪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枪尖迸溅的火星融入天际流霞。

问筱闵望着手中通体赤红的长枪,终于明白:这破晓的晨光不仅驱散了夜的阴霾,更将他所有的眷恋与脆弱,都熔铸成了镇压乱世的无上锋芒。

晨雾尚未散尽,问筱闵将白龙凤吟枪拿在手中,枪尾龙纹与他身上的一袭白袍交相辉映。

只见他足尖轻点腐叶,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尊行走于天地间的战神。

前几日在喧嚣的城中,他听闻一则消息——无涯村附近的苍梧山脉深处,出现了上古大能遗留的神秘遗址。

这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此刻,想必已有无数怀揣着贪婪与野心的修士,正朝着那处遗址蜂拥而去,妄图在其中捞取天大的好处。

他的身影在云层间若隐若现,脚下罡风呼啸,将沿途的云雾搅得支离破碎。

白龙风吟枪似乎察觉到主人浓烈的战意,枪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赤色枪芒在晨光中愈发耀眼。

问筱闵本着遇见就是缘分的原则,也想去看看这个遗迹是否有让他突破这个世界的修行境界的枷锁。

徐母布满老茧的手缓缓抚过女儿细软的发丝,指腹摩挲着那被岁月磨得起球的粗布枕套,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酸涩:"灵儿,苦了你了。"

少女蜷缩的睡颜恬静如春水,却掩不住脸颊上因长期饥饿而凹陷的弧度,这让母亲眼底泛起一层泪光,像碎了的星星。

她轻手轻脚掀开打着补丁的棉被,生怕惊醒浅眠的女儿。

粗布短衫下摆扫过炕沿的陶罐,发出细微的轻响。

穿好打着千层底的布鞋,她又回头凝望了片刻女儿的睡颜,才提着竹篮推门而出。

晨雾裹挟着露水的寒意扑面而来,沾湿了她鬓角的白发,却不及心头的苦涩浓重。

田垄间的地瓜藤蔓在晨光下舒展着,她蹲下身,指尖在湿润的泥土里摸索,指甲缝很快沾满了黑泥,只为能给女儿煮上一碗热腾腾的地瓜粥,驱散这世道的寒凉。

晨光漏过窗纸的破洞,在炕头织就几缕苍白的光带。

徐雪灵睫毛轻颤,缓缓睁开蒙着水雾的眼睛,下意识伸手探向枕边那熟悉的温度。

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冰冷的草席,残存的余温早已消散。

她猛地撑起身子,喉间溢出破碎的呼喊:"母亲!"空荡荡的土坯房里,回音撞在剥落的墙皮上,碎成一片呜咽。

朽木门框在她颤抖的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腐木碎屑簌簌落在她打着补丁的裙摆上。

当木门彻底洞开的刹那,寒光与玄色衣摆裹挟着威压扑面而来——五六个身披绣着暗纹燕服的锦衣卫赫然立在门前,腰间鎏金腰牌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徐雪灵倒抽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拼尽全身力气将木门向内拽去。粗粝的门板硌得她脊背生疼,门外传来锦衣卫刻意放缓的劝慰声:"姑娘,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请开门。"

这话却像毒蛇吐信般钻进耳中,她的牙齿咯咯打颤,泪水不受控地涌出,将眼前的人影晕染成可怖的虚影。

"轰!"灵力化作无形巨力撞在门板上,徐雪灵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

就在她以为要撞上土灶的瞬间,一双裹着软皮手套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肢。那锦衣卫半跪在地,玄色披风垂落如幕,温和的声音混着檀香拂过耳畔:"莫怕,我们确无恶意。"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粗布传来,却驱散不了少女浑身彻骨的寒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绣着金线云纹的披风卷着晨雾掠入院落。

副官额间沁着薄汗,望着被撞开的斑驳木门,怒目圆睁呵斥道:"蠢货!谁准你们用强的?没瞧见把人吓得脸色煞白!"

他袍角飞扬间疾步上前,腰间玉佩撞出清响,与身后锦衣卫整齐的甲胄声形成刺耳对比。

转身面对徐雪灵时,副官已换上和煦神色,抱拳躬身:"姑娘受惊了。我们是无霜城锦衣卫,此番并无恶意。您或许听过萧正阳大人的名号?"

他话音未落,少女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松开——萧正阳雪中送炭救济流民,孤身击退马贼的事迹,早就在坊间传成了传奇,连这穷乡僻壤的土墙上,都还留着百姓们赞颂他的涂鸦。

"不知各位大人,找小女子有何事?"徐雪灵怯生生开口,嗓音还带着受惊后的沙哑。

副官立刻抬手示意,身后随从抬着的樟木箱应声落地,掀开时露出金灿灿的粟米与叠得齐整的新棉袍:"这是萧大人特意吩咐的。

昨夜城隍庙的事,让姑娘受惊了。"他指尖划过箱面的云纹,语气里满是诚恳,"往后无论何人欺压百姓,锦衣卫定当秉公执法。姑娘若有难处,随时可来府中寻我们。"

不等徐雪灵回应,副官已带着众人利落转身。

玄色身影如潮水般退出门外,只留放在地上的粮食,与土炕上崭新的布料在晨光中轻轻晃动。

当细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徐雪灵才如梦初醒地走近木箱,指尖触到粗粝的麻布口袋时,忽然发现下面压着块刻着"萧"字的白玉佩,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