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是一种能将灵魂都拖入冰封深渊的绝望。是无数个日夜累积的、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与痛苦。

是足以焚毁一切希望的灰烬。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浓烈、如此纯粹的黑暗情绪。仅仅是远远的一瞥,一丝气息的牵引,就让她体内的情能核心如同遭遇了极寒风暴,剧烈震荡,几乎失控。

“他……”苏萤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是谁?为什么……”

“一个被过去吞噬的人。”陈伯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和……警告,“他身上背负的,不是你能轻易触碰的东西。苏萤,听陈伯一句,离他远点。”

陈伯的目光重新落回苏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严肃:“你的‘心灯’,太纯粹,也太脆弱。那样的黑暗和绝望……对你来说,是剧毒!沾上了,会要命的!”

苏萤抬起头,迎上陈伯担忧而严厉的目光。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胸口那冰冷的余悸和情能核心残留的微痛,像无声的烙印。疗愈所里橘黄的灯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映照出一种奇异的、沉默的倔强。

离他远点?

她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与倾盆大雨。那个身影,此刻是否也正被这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像一尊正在被遗忘的、冰冷的石像?

接下来的几天,雨势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虽然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水的铅块,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倾盆之势。

冰冷的雨丝变成了细密的雾水,弥漫在废墟之间,让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湿漉漉的薄纱里。

沈烬依旧在那片断墙残垣的阴影里。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麻木地巡逻,麻木地斩杀那些被饥饿驱赶的低阶异兽,麻木地啃食着难以下咽的配给。

只是,他胸口那道巨大的旧伤,在这潮湿阴冷的天气里,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那种剧烈的、撕裂般的痛,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锈蚀的钝刀在骨缝里缓慢研磨的闷痛。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那片早已坏死却依旧敏感的神经末梢。

痛楚并不剧烈,却连绵不绝,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耐性和仅存的、支撑这具躯壳运转的麻木。

它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时时刻刻将他拖回那个充斥着强光、轰鸣、鲜血和骨刺的瞬间。

他靠在冰冷的断墙上,试图用后背的坚硬来对抗胸口的闷痛。

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压着左胸的位置,指尖隔着湿冷的衣物,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巨大疤痕凸起的轮廓。

每一次按压,都换来一阵更清晰的钝痛,让他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难看。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滴落。

他闭着眼,紧抿着唇,试图将意识沉入更深的麻木之中,去忽略这无处不在的折磨。

一阵轻微、谨慎的脚步声,踏碎了泥泞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烬猛地睁开眼!

死寂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警觉和……被惊扰的戾气!

像一头在痛苦中被打断的孤狼。

他按在胸口的手瞬间滑向腰后,握住了那截冰冷锈蚀的断刀刀柄!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煞之气!

脚步声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沈烬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去。

是苏萤。

她撑着她那把破旧的伞,站在细密的雨雾中。

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衣裙,外面多裹了一件略显宽大的、深灰色的旧外套,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

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沈烬此刻如同受伤野兽般警惕而凶狠的姿态,还有他那只紧握刀柄、青筋毕露的手。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那只按压在胸口的手,以及他因痛苦和警惕而显得更加冷硬灰败的脸。

“我……”苏萤的声音很轻,带着雨水的微凉气息,似乎被沈烬那瞬间爆发的凶戾气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但随即又站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指了指沈烬按压胸口的手,“我……是‘安宁疗愈所’的医师。

你……看起来伤得很重,需要……处理一下吗?”

她的话语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动了什么。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医者的关切,像一泓试图穿透阴霾的微光。

沈烬紧绷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

握刀的手依旧冰冷而稳定,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苏萤,死寂的瞳孔深处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戒备,以及一丝被看穿痛苦的狼狈和恼怒。

“滚。”

一个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单字,从他紧咬的齿缝里挤出。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苏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对方话语里那种浓烈到化不开的自我隔绝和绝望,像冰冷的针,再次刺向她体内的情能核心。

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悸痛。

她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站在那里,撑着那把破旧的伞,隔着冰冷的雨丝,静静地看着他。橘黄的灯光在她身后远处的疗愈所窗户里透出,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晕。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伤口在阴雨天会特别痛,尤其是受过重创的旧伤。”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平稳地穿透了雨声,“强行忍耐,只会让肌肉更紧张,痛楚更持久。我们那里……有可以缓解这种旧伤疼痛的药膏,是我自己调配的。如果你需要……”

“我说,”沈烬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暴戾!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实质般的凶煞之气!冰冷的雨水似乎都被这股气势逼退了几分!“滚开!”

他握刀的手猛地抬起!锈蚀的断刀刀尖直指苏萤!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刀尖上残留的、不知是雨水还是陈旧血渍的水珠,被这突然的动作甩飞出去,在灰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凶悍!决绝!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是他最直接、最粗暴的警告!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武力驱逐!

苏萤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不是因为那指向她的刀锋——那刀锋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而是因为对方身上骤然爆发的、那股如同实质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浓重死亡气息的凶戾煞气!这股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打在她身上!

“唔!”

这一次,她没能完全忍住。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她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那把破旧的伞脱手掉落,“啪嗒”一声摔在泥水里。

剧烈的绞痛在她心口炸开!比上次更加凶猛!仿佛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了她的心脏,并且狠狠地拧了一把!冰冷的绝望气息如同毒蛇,顺着她的感知疯狂钻入体内,疯狂地冲击着她脆弱的情能核心!

她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佝偻下去,纤细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痛苦和一丝茫然——为这猝不及防的、源自对方灵魂深处的黑暗冲击而痛苦茫然。

她抬起眼,看向那个依旧如同凶神般持刀而立的男人。他的眼神依旧死寂冰冷,只有暴戾的驱逐,似乎对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给他人带来的痛苦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苏萤没有再试图说话。她深深地看了沈烬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不解,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缓缓地弯下腰,用微微颤抖的手,捡起掉落在泥水里的旧伞。没有再撑开,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却异常沉默地,踩着冰冷的泥水,离开了这片废墟的阴影,走向远处疗愈所那点微弱的橘黄灯光。

她的背影单薄而沉默,像一朵被风雨骤然摧折的小花。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疗愈所的门后,沈烬紧握刀柄的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垂落下来。锈蚀的断刀重新插回刀鞘。

他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胸口那道旧伤的闷痛似乎被刚才的爆发暂时压制了,但另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他忽略的、如同被细针扎过般的异样感,却悄然浮上心头。

他盯着疗愈所那扇紧闭的门,死寂的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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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次例行的外围巡逻,将沈烬推向了一场毫无征兆的遭遇战。

目标是一小群被标记为“低威胁”的掘地蜥蜴。这些浑身覆盖着灰绿色硬皮、形似穿山甲但体型更大的家伙,通常只在废墟深处挖掘腐殖物和昆虫为生,攻击性不强。沈烬处理过很多次,早已麻木。

然而,这一次却出了意外。

就在他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用那截锈蚀的断刀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最后两只蜥蜴时,异变陡生!

脚下那片看似坚实、遍布碎石和金属残骸的废墟地面,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沈烬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大量的碎石、断折的钢筋、锈蚀的金属板如同流沙般向下倾泻!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恶风从塌陷的深坑底部猛地喷涌而出!

沈烬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在脚下传来异动的瞬间,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弹射而出!

但,还是慢了一丝!

就在他身体凌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道快如黑色闪电的影子,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那塌陷的深坑边缘、一片扭曲的阴影中爆射而出!

那是一条鞭影!

一条完全由某种暗紫色、半透明、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坚韧筋络缠绕而成的长鞭!鞭子的尽头,赫然连接在一只足有脸盆大小、覆盖着暗紫色菱形甲壳的狰狞巨螯上!巨螯的关节处,一双细小却闪烁着残忍红光的眼睛,正死死锁定着空中的沈烬!

影镰蝎!一种极其狡猾、善于伪装伏击的精英级异兽!它们会将掘地蜥蜴驱赶到特定区域作为诱饵,自己则潜伏在阴影中,等待猎物被蜥蜴吸引或处理蜥蜴后放松警惕的瞬间,发动致命的偷袭!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那带着倒刺的影鞭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沈烬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瞳孔骤然收缩!他只能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强行在半空中拧转腰身!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暗紫色的影鞭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地擦过沈烬的左侧肋下!坚韧的旧制式作战服如同纸片般被撕裂!锐利如刀的刀刺瞬间在他肋下至后腰的位置,犁开三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巨大伤口!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液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半边身体!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

“呃啊!”沈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抽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砸在几米外一堆尖锐的金属废墟上!

“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后背传来骨头与冰冷硬物剧烈碰撞的闷痛,眼前一阵发黑!断裂的钢筋和锋利的金属边缘在他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

然而,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剧痛!

影镰蝎那巨大的暗紫色身影,已经从塌陷坑的边缘阴影中完全显现!它那覆盖着菱形甲壳的身体足有两米多长,六条覆盖着尖刺的节肢支撑着身体,高高扬起的尾钩闪烁着剧毒的幽蓝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对巨大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螯钳!其中一只螯钳上,正连接着那条刚刚撕开沈烬肋部的影鞭!

此刻,那双残忍的红眼死死锁定着砸在废墟里、一时无法起身的沈烬!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弹,如同紫色的闪电,六条尖刺节肢在废墟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沈烬猛扑而来!那只连接着影鞭的巨螯再次高高扬起,如同夺命的紫色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沈烬的头颅狠狠斩落!另一只巨螯则如铁钳般张开,直取他的腰腹!

速度!力量!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精英级异兽蓄谋已久的必杀一击!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扼住了沈烬的咽喉!

肋骨断裂的剧痛,肋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鲜血疯狂流失带来的冰冷和眩晕感……这一切都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躲不开!

沈烬死寂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对急速放大的、带着死亡寒光的紫色巨螯!那冰冷的刃锋,仿佛已经触及了他的皮肤!

时间,在死亡的压迫下,似乎被拉长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无比蛮横的力量,撕裂了他麻木的意识,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不是强光,不是爆炸,不是轰鸣!

是那双眼睛!

那双在冰冷雨幕中,清澈、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和一丝被惊吓后的痛楚,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属于疗愈所那个女医师的……眼睛!

苏萤!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微弱的火星,在他被灰烬填满的心湖深处,极其短暂地、微弱地跳跃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并非来自他自己,而像是一种遥远却清晰的共鸣!

就在这悸动传来的瞬间!

轰!!!

沈烬体内,那沉寂了不知多久、早已被他自己判定为“熄灭”的某个核心深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炽热的火星,猛地炸裂开来!

不是过去那种焚尽八荒的狂暴烈焰!

而是一缕极其纤细、却无比凝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守护意志的金红色火线!

这缕火线,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无视了物理的阻隔,无视了沉重的伤势,在他意志尚未反应过来的刹那,顺着他紧握断刀的手臂经脉,疯狂奔涌!瞬间注入那截锈迹斑斑、黯淡无光的残破刀身!

“铮——!!!”

一声清越、激昂、仿佛沉寂千年的神兵骤然苏醒的刀鸣,猛地从那截断刀上爆发出来!响彻雨幕!

断刀之上,覆盖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血锈和污垢,在刹那间被这缕凝练到极致的金红火线焚烧、剥离、汽化!

露出了下面……那依旧伤痕累累、布满缺口和卷刃、却隐隐流动着一层暗金色泽的金属本质!

一股沉寂已久、却依旧桀骜不屈的凶悍刀意,冲天而起!

沈烬死寂的眼底,骤然被一片燃烧的金红点燃!那光芒,并非过去焚尽一切的烈焰,而是一种凝聚到极致、带着穿透一切阴霾的炽烈!

身体还在剧痛,鲜血还在流淌,但他握刀的手,却在这一刻,稳如磐石!

面对那对近在咫尺、即将把他撕碎的紫色巨螯,面对影镰蝎那残忍的红眼,沈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

“死——!!!”

不是驱逐,是宣判!

他手中的断刀,裹挟着那道凝练如丝、却蕴含着守护之怒的金红火线,迎着斩落的紫色巨螯,悍然逆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