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铁栏杆的缝隙,在稻草堆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时,陈怂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昨天捡笔时被笔尖扎破的伤口,血珠凝固在指腹上,像颗暗红色的痣,硌得他握不住东西。
牢房门口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是送饭的铁桶砸在地上的声音。陈怂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看向门口 —— 王大麻子正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黑布包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往常那样凶神恶煞。
“杜典狱长赏的。” 王大麻子把包裹从送饭口塞进来,声音压得很低,“让你好好‘练字’。”
包裹落在稻草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陈怂盯着那包裹看了半天,心脏 “咚咚” 直跳 —— 杜铁骨?他为什么要赏东西给自己?是因为那片碎瓷片?还是…… 另有所图?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黑布,里面露出一方砚台。砚台通体黝黑,质地坚硬,边角刻着 “铁骨” 两个篆字,笔锋凌厉,像是用刀直接刻在石头上的。
是 “铁骨砚”!陈怂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在杜铁骨的值班室见过这方砚台,当时杜铁骨正用它研墨,墨汁黑得发亮,像能吞噬光线。
摸到砚台的瞬间,陈怂的第一反应是扔 —— 这砚台太邪门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可他的手刚抬起,目光就落在了砚台中央的墨池里。
墨池里盛着半池清水,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那是张消瘦、苍白、布满伤痕的脸,左眼下方还有块淤青,是昨天被小太监踹的。可奇怪的是,砚台里的倒影竟然在笑 —— 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眼角却没有笑意,像个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
这笑容…… 陈怂的后背突然冒出一层冷汗。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窒息。
那是他穿越前,被制片人逼改剧本时,强装出来的假笑。当时制片人把他的剧本批得一文不值,说 “你这破剧本谁看啊?得加狗血!得加吻戏!得让主角谈恋爱!”,他就是这样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滴血。
“你是谁?” 陈怂对着砚台里的倒影低声问,声音发颤。
倒影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陈怂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想把砚台翻过来,看看背面有没有什么机关,可手指刚碰到砚台的边缘,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 墨池里的倒影,竟然做出了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动作,正用手指着他的胸口,像是在嘲笑他怀里的诗卷。
“邪门东西!” 陈怂猛地抓起砚台,想把它扔到墙角。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也许可以用这砚台写点什么?写他真正想说的话?
他从稻草堆里找出那支 “杜” 字毛笔,蘸了点砚台里的清水,在地上写 “我想回家”。
笔尖刚碰到地面,怪事就发生了。
原本应该横平竖直的笔画,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自动扭曲、拐弯。“我想回家” 四个字刚写了一半,就变成了 “文狱是我家”!
“怎么会这样?” 陈怂的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想写的是 “回家”,怎么会变成 “文狱是我家”?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头晕目眩。他猛地把毛笔摔在地上,“啪” 的一声,笔杆断成了两截。
可声音刚落,他就吓得魂飞魄散 —— 他忘了这是牢房,任何一点大动静都可能引来狱卒!陈怂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笔,手指却被断裂的笔尖狠狠扎了一下。
“嘶 ——”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鲜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正好落在 “文狱是我家” 的 “家” 字上,把那个字染成了暗红色。
砚台里的倒影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更加诡异,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陈怂看着那倒影,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 他连写什么字都做不了主,这比被割掉舌头还可怕!
夜幕降临,牢房里渐渐暗了下来。陈怂把铁骨砚藏在稻草堆深处,用几块破布盖着,可那方砚台像是有魔力似的,总能吸引他的目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沙沙…… 沙沙……”
像是有人在用纸拓印什么东西,又像是有人在耳边磨牙,细细碎碎的,却格外清晰。那声音时远时近,时断时续,听得他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陈怂吓得用稻草堵住耳朵,可那声音像是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更可怕的是,稻草粗糙的边缘把他的耳朵磨破了,血顺着耳廓流下来,和稻草粘在一起,又痒又疼,难受得要命。
他想喊,想叫狱卒,可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起苏骂骂说的 “天耳”,想起那些能监察文气的暗卫 —— 难道他们就在附近,在用某种方式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能怕…… 不能怕……” 陈怂蜷缩在稻草堆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他摸出那卷藏着贪腐证据的诗卷,想借着微弱的月光再看看,可刚打开纸卷,就被上面的景象吓得差点叫出声 ——
原本用鲜血写就的诗句,竟然被人拓印过!纸上残留着淡淡的墨痕,把那些揭露张启山贪腐的句子,拓成了一首颂歌!
“谁干的?” 陈怂的声音发颤,冷汗浸透了后背的伤口。是杜铁骨?还是王大麻子?或者是…… 那方邪门的铁骨砚?
他猛地掀开稻草,拿出铁骨砚。墨池里的水面依旧平静,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可当他把诗卷凑近砚台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那些拓印的墨痕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纸卷爬到砚台里,在水面上组成了一行字:“安分守己,方能保命。”
陈怂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砚台就想往地上砸,可手臂刚举起来,就想起了杜铁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敢砸,只能把砚台狠狠摔回稻草堆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陈怂想起王大麻子的纸条,想起李瘸子的承诺,想起苏骂骂的红衣 —— 他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写首 “求饶诗” 讨好典狱长,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他捡起地上断裂的毛笔,用布擦了擦笔尖的血迹,又从砚台里蘸了点清水,在墙上写起来:“典狱长英明,文狱乐无边……”
可刚写了 “典狱长” 三个字,笔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 “弹” 了一下,震得他手腕发麻。陈怂低头一看,手背上多了个红印子,像是被人用尺子抽过。
他不信邪,继续写 “英明” 两个字。笔尖再次被 “弹” 了一下,手背上又多了个红印子,比刚才那个更深、更疼。
“我写!我偏要写!” 陈怂的倔脾气上来了,他咬着牙,一笔一划地往下写。笔尖被 “弹” 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手背上很快布满了红印子,密密麻麻的,像是被谁用鞭子抽过,疼得他眼泪直流。
最后一个字写完时,陈怂的手抖得像筛糠,握笔的手指被震得失去了知觉。他看着墙上那首歪歪扭扭的 “求饶诗”,突然觉得很可笑 —— 连讨好别人都做不到,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隔壁牢房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笃、笃笃”,像是某种暗号。
陈怂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敲击声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抠墙。
“谁?” 陈怂压低声音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墙那边传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苏骂骂。”
陈怂的眼睛瞬间亮了!苏骂骂没死!她真的没死!
“苏姑娘!你在哪?” 他激动地扑到墙上,耳朵贴着冰冷的石壁,“你没事吧?”
“别废话。” 苏骂骂的声音很急促,“我没时间跟你多说,那方铁骨砚有问题,别信砚台里的字,那是杜铁骨在试你的文气!”
“试我的文气?” 陈怂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砚台是‘文气镜’的碎片,能映出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还能控制你的笔迹。” 苏骂骂的声音越来越急,“杜铁骨想看看你的反诗骨到底有多硬,能不能承受第九层的‘灭’字诀 —— 你写的每个字,他都能在值班室看见!”
陈怂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难怪他写什么字都会被篡改,难怪那砚台里的倒影那么诡异 —— 原来杜铁骨一直在监视他!用这方砚台,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那我该怎么办?” 陈怂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秘密都被人扒光了摆在阳光下,“我连写什么字都做不了主……”
“用你的血。” 苏骂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反诗骨的血能破文气镜,你把血滴在砚台里,就能暂时屏蔽他的监视。记住,千万别写‘灭’字,那会触发砚台的杀招!”
“用血……” 陈怂摸了摸手背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我知道了,谢谢你,苏姑娘。”
墙那边没有回应,敲击声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陈怂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苏骂骂的话像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把所有的困惑和恐惧都炸成了碎片。
他慢慢走回稻草堆,拿出那方铁骨砚。墨池里的水面依旧平静,映出他苍白而迷茫的脸。陈怂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划了一下。
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砚台的墨池里。
奇迹发生了。
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沸腾了一样,墨池里的倒影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陈怂感觉身上那股被监视的寒意骤然消失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驱散了。
“有用!真的有用!” 陈怂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终于可以摆脱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了!
他拿起毛笔,蘸了点混着自己鲜血的池水,在地上写 “张启山贪腐”。这次,笔尖没有再自动拐弯,字写得虽然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
陈怂的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喜悦,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接着往下写,想把张启山贪腐三十万两赈灾款的事全写出来,可写到 “墨中有血字字腥” 的 “腥” 字时,笔尖突然顿住了。
那个 “腥” 字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似的,刚写出来就开始晕开,墨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圆点,像一滴凝固的血,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有血在纸下流动。
“怎么回事?” 陈怂的心跳又开始加速。难道苏骂骂骗了他?血没用?
他试着再写一次 “腥” 字,结果还是一样,刚写完就晕开,变成一个蠕动的血点。陈怂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想起刀疤脸说的 “血墨”,想起地底传来的 “咔嚓” 声 —— 难道这砚台里的墨,和地底的东西有关?
第二天清晨,王大麻子来送饭时,陈怂还在盯着那个血点发呆。牢饭依旧是掺沙子的馊粥,可这次王大麻子多给了他一个窝头,还破天荒地没骂他。
“看什么呢?” 王大麻子的目光落在铁骨砚上,眼神有些复杂,“这砚台…… 你用着还行?”
陈怂赶紧把砚台往稻草堆里藏,摇了摇头:“不…… 不好用,太沉了。”
王大麻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这砚台前主人,三年前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 陈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去哪了?”
“谁知道呢。” 王大麻子往嘴里塞了口窝头,含糊不清地说,“有人说他逃出去了,有人说他被扔进第九层了,还有人说…… 他被这砚台‘吃’了。”
被砚台 “吃” 了?陈怂的后背猛地一凉,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方铁骨砚,墨池里的水面平静无波,可他总觉得那水面下藏着什么东西,正睁着眼睛盯着他。
王大麻子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陈怂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 王大麻子到底是敌是友?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陈怂试着用自己的血来控制铁骨砚,效果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能写出自己想写的字,有时候笔尖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拐弯,尤其是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
他能感觉到,杜铁骨还在通过某种方式监视他,只是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值班室的方向偶尔会传来研墨的声音,“沙沙、沙沙”,和他夜里听到的拓印声一模一样。
被监视的窒息感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包裹着,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开始失眠,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无数支笔包围着,那些笔尖都长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让他写自己不想写的字。
这天夜里,陈怂又失眠了。他坐在稻草堆上,对着铁骨砚发呆。墨池里的水面映出他憔悴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看起来像个活死人。
他突然发现,砚台里的影子有点不对劲。
那影子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陈怂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眨了眨眼,仔细看去 —— 影子又恢复了原状,和他的表情一模一样,没什么异常。
“是我看错了吗?” 陈怂喃喃自语,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他试着皱了皱眉,砚台里的影子也跟着皱眉;他咧了咧嘴,影子也跟着咧嘴。一切都很正常。
可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的时候,那影子突然眨了眨眼。
不是同步的眨眼,是影子先眨了眼,然后他才下意识地跟着眨眼!
陈怂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砚台里的影子,大气都不敢喘。
影子对着他笑了笑,这次不再是假笑,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恶意的笑。然后,影子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陈怂看懂了。
那三个字是:“九层,救我。”
九层?救我?
陈怂猛地后退,后背撞在石柱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看着那方铁骨砚,墨池里的水面依旧平静,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砚台里爬了出来,正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他想起王大麻子的话,“这砚台前主人,三年前突然不见了”;想起苏骂骂说的,“那砚台是文气镜的碎片”;想起地底传来的 “咔嚓” 声和 “还差三勺血墨” 的念叨……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成型:这砚台里的影子,会不会就是那个失踪的前主人?他被困在砚台里,困了整整三年?而他需要的 “血墨”,就是自己反诗骨里的血?
陈怂抓起铁骨砚,想把它扔出牢房,可手臂却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墨池里的影子还在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被监视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陈怂突然明白,这方砚台不仅仅是监视他的工具,更是一个陷阱,一个诱饵,引诱他一步步走向第九层,走向那个未知的深渊。
他到底该怎么办?是听苏骂骂的话,用鲜血屏蔽监视?还是相信砚台里的影子,去第九层救人?或者…… 这一切都是杜铁骨设下的圈套,无论他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陈怂抱着铁骨砚,蜷缩在稻草堆里,感觉自己像只被扔进蛛网上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张无形的大网。砚台里的影子还在无声地说着 “九层,救我”,而他的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夜风吹过铁栏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