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透过教室南边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带着一丝慵懒和暖意。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淡淡的气味,混合着少年少女特有的、略带青涩的汗味和书本纸张的味道。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戴着厚厚的眼镜,声音平板地讲解着三角函数,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周而复始。
林小满正努力集中精神,在草稿纸上推导着老师刚讲的一道难题。她的眉头微蹙,唇角抿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笔杆。她是个习惯于安静和秩序的人,觉得高中的教室就该是这种氛围——除了老师讲课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不该有别的不和谐音。
然而,这种和谐在她调换座位,和周默成为前后桌后,就被彻底打破了。
周默是她的前桌。此刻,他正趴在桌子上,后脑勺微微翘着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像两根倔强的天线。他显然对数学课没什么兴趣,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尖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虫子在啃噬着林小满的耐心。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所以,这个辅助线,它得像个弹簧一样,‘嘭’地一下就弹出来,对不对?”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身体微微前倾,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只见周默的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飘忽,显然是在和自己的想象对话。
“你、在、说、什、么?”林小满终于忍不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周默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林小满近在咫尺、写满了不耐烦的脸,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又很快变成一种林小满看不懂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啊,没什么没什么,”他快速摆手,压低声音,“就是突然觉得辅助线像弹簧,挺好玩的。”
“好玩?”林小满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简直是对数学的侮辱,“课堂不是让你发呆和说废话的地方。认真听讲。”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是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正确观念。
周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算是回应。但他的手并没有停下,笔还在转,嘴里也安静了片刻,只是那安静显得格外短暂。没过几秒钟,他又开始小声哼起了不成调的、自编自唱的歌词,大概是关于“函数和三角”什么的,荒腔走板,让林小满感觉像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把那些噪音挡在意识之外。可是,周默的后背像一块磁铁,总能吸引她的目光。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后颈上那几根翘起的头发,像小刺一样扎在她的眼睛里。
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黑板上的公式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她眼前爬来爬去,却怎么也爬不进她的脑子。林小满感到一阵烦躁,这烦躁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这讨厌的噪音,什么时候才能停啊?她暗自祈祷,希望这堂课赶紧结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起,那清脆的、带着解脱意味的铃声,此刻在林小满听来,简直是天籁。数学老师合上教案,说了句“下课好好复习”,便夹着包匆匆离开了教室,大概是去赶下一堂课。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同学们兴奋的交谈声、书本和文具被翻找的窸窣声,还有窗外不知名鸟儿清脆的鸣叫。这些声音本该是下课时间的常态,此刻却因为林小满紧绷的神经,显得格外刺耳。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又疲惫又烦躁。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刚才那几十分钟积累下来的压力。
就在这时,前桌的周默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终于逮到你了”的兴奋表情。他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后桌的桌面,几乎要贴到林小满的鼻尖。
“喂!”他凑近,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小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瞪了他一眼。“干嘛?”
“你刚才那么凶干嘛?”周默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调侃,“我又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觉得辅助线像弹簧,很有趣嘛。难道数学不能有趣一点吗?”
“有趣?”林小满简直哭笑不得,“在课堂上捣乱也叫有趣?老师讲的东西听不懂就小声嘀咕,还哼歌,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烦人?”
“烦人?”周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哦~你是说刚才那些让你觉得像噪音的东西啊。”他顿了顿,故意拖长音调,然后突然提高声音,模仿起刚才自己哼的跑调歌谣:“函数函数,三角三角,辅助线像弹簧,咻——的一声弹到你的心上!”
他夸张的表演引得周围几个同学偷偷笑了起来。林小满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猛地低下头,不去看他,心里把周默骂了一千遍一万遍。这个可恶的家伙,不仅噪音制造者,还是个厚脸皮的家伙!
“喂,你别生气嘛,”周默见她不理自己,又凑近了一点,声音放低了些,但语气依旧不正经,“生气会长皱纹的,多不好看。你看你,刚才板着脸的时候,眉头皱得像老奶奶的鞋底,现在放松点,多可爱。”
可爱?林小满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他。这家伙的眼睛是长在脑门上吗?她刚才的样子哪里可爱了?分明是快要被气炸了!
周默冲她眨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教室门口,示意有人过来了。林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值日生在擦黑板,几个同学正收拾书包准备去操场活动。
周默趁这个空档,迅速从桌洞里掏出一颗包装花哨的糖果,递到林小满面前。“喏,赔罪糖果,请收下。保证是最新鲜、最甜的,能帮你驱散刚才的‘噪音’带来的不快。”
糖果的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林小满看着那颗糖,又看看周默那张带着坏笑的脸,心里那股烦躁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幼稚的“赔罪”搅得更乱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接。
“我说了,我不需要。”她别过脸,声音有些闷,“你以后在课堂上小声点,别再制造噪音就行了。”
周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耸耸肩,把糖塞回自己的口袋。“好吧好吧,遵命,我的‘噪音受害者’同桌。”他故意把“噪音受害者”几个字咬得很重,然后转身面对自己的桌子,开始整理东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只是声音确实比刚才小了很多。
林小满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他收敛了一些,但刚才那些对话和动作,已经足够让她心烦意乱。这该死的噪音,好像不只是耳朵里的声音了,还钻进了她的心里,搅得她不得安宁。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这混乱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透过窗户,在教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跳跃。午休时间,教室里人声鼎沸,有些同学趴在桌上小憩,有些则聚在一起聊天说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而活跃的气息。
林小满趴在桌子上,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英语书,眼睛却盯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周默就在她的前桌,正和旁边的男生聊得热火朝天,声音洪亮,手舞足蹈,仿佛整个教室都是他们的舞台。
林小满试图再次集中精神,她翻开英语书的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单词像一群排列整齐但毫无意义的蚂蚁。她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语法规则上,但脑子里却不断回响起周默刚才那句堪称‘神来之笔’的冷笑话——‘为什么自行车不能自己骑?因为它有‘两脚’(脚踏)!’——以及他讲完之后,周围同学那哄堂大笑的声音,还有他自己那得意洋洋、仿佛发现了宇宙终极奥秘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个小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打。她用力按了按额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赶出脑海。可是没用,周默就像一个无孔不入的噪音源,总能找到方法钻进她的耳朵,再从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她偷偷往前瞄了一眼,周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然后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嘴巴无声地模仿着刚才那个冷笑话的发音,‘两脚’!’动作夸张,眼神里满是挑衅和戏谑。
林小满的脸瞬间涨红了,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心里充满了羞恼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这家伙!怎么这么烦人!她真想冲上前去,把他的嘴巴堵住,让他从此噤声!
她把英语书用力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希望能借此宣泄一下内心的不快。周围的喧闹声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有几个同学好奇地看向她。她假装整理文具,把笔盒里的东西倒腾得叮当作响,以此来掩盖自己紊乱的心跳。
周默看着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样子简直像只偷吃了腥的猫,带着十足的满足感。他不再看她,而是继续和旁边的男生谈笑风生,但偶尔还是会发出一两声怪叫,或者突然哼起一段跑调的流行歌曲,声音不大,却像精确计算好一样,总能恰到好处地飘进林小满的耳朵里。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仪式,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周默的存在,就像一个持续响起的闹钟,不断地提醒着她,她的午休,她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打乱了。这噪音,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这烦人的噪音,就像长了脚一样,怎么都赶不走。
下午的自习课,本应是安静而专注的时光,却被周默硬生生搅成了一锅粥。林小满刚拿起笔,准备攻克那道困扰她许久的物理大题,笔尖刚触碰到草稿纸,前桌周默的后背就突然弓了起来,像只受惊的猫。
“嘿!”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滑稽意味的怪叫,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小满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林小满的笔尖一顿,差点在纸上戳出一个洞。她压着火气,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目光冷冷地射向前方。
周默转过身,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欠揍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支快要被嚼烂的口香糖,嚼得“吧唧吧唧”响。“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眉头皱得像老奶奶的裤腰带,需要放松一下嘛。”他嬉皮笑脸地说,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观察着林小满的反应。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薄如蝉翼,随时可能被这无端的打扰撕碎。“周默,”她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语气里的不耐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这是自习课,我想学习。”
“学习?哦,对,学习。”周默拖长了语调,然后故作恍然大悟状,“可是,学习这么枯燥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乐趣呢?”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花花绿绿的糖果,在手里抛了抛,“喏,奖励你坚持学习,吃颗糖吧,甜甜蜜蜜,说不定物理题就自己解开了呢?”
林小满看着那颗在阳光下闪烁着廉价糖衣光泽的糖果,再看看周默那张写满了“快吃吧快吃吧”的笑脸,只觉得一阵反胃。她猛地摇了摇头:“不需要,谢谢。你留着吃吧。”
周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戏谑表情。“好吧好吧,‘噪音受害者’同桌,我收回我的‘好意’。”他夸张地做了个“送回”的动作,把糖塞回口袋,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嘴里却哼起了一首跑调的、她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挠着她的耳膜。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积聚了一层薄薄的怒意。她抓起桌上的物理练习册,用力地翻动了几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然而,周默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甚至在她翻书声的间隙,又加了一句跑调的歌词,声音里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林小满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站起身,练习册“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周默!”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故意来烦我的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正在自习或者聊天的人都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这边。周默也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气得脸颊通红的林小满,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但那困惑只持续了一秒,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甚至还带点被她认真模样逗乐的笑意。“哎呀,小满同学,你生气起来,还挺…有活力的嘛。”他耸耸肩,摊开手,“我哪有故意烦你?我就是觉得无聊,找点乐子而已。再说了,你这么认真学习,也不怕把脑子学坏了?放松点嘛。”
林小满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周围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更加窘迫和愤怒。她狠狠地瞪了周默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回座位,把头埋进臂弯里,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心里那股烦躁,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几乎要将她吞噬。这噪音,真是够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给教室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色。刚才的冲突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些什么,或许是更深的隔阂,又或许是某种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
林小满没有再抬头,只是机械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刻在她听来,竟也带着一丝安慰。至少,这声音是安静的,是可控的。她能感觉到周默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怪声,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投过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她的后颈,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窥视、被打扰、被当作特殊对待的感觉。这噪音,不仅来自他的声音,更来自他这个人本身,他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他那些看似无心却总能精准戳中她神经的玩笑。她试图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物理题上,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像,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扭曲成了一团乱麻。
她抬起头,假装整理文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周默。他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在观察一场有趣的戏剧。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看起来…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瞬间面红耳赤。她猛地收回目光,心跳如鼓。不,不行,她不能这样想。他就是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是那个让她无法专心、让她烦躁不安的罪魁祸首。她必须远离他,远离这种让她心烦意乱的感觉。
下课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听起来并不那么悦耳,反而像一声催促的号角。林小满迅速收拾好书包,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留下周默一个人,在夕阳的余晖里,对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噪音”,恐怕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