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路面,压出沉闷的水声。
侯亮平没有开收音机。
车厢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拿起手机,拨出第一个号码。
“周正,是我。”
“反贪局,会议室,二十分钟内到。”
他不等对方回应,挂断。
第二个号码。
“林华华。”
“反贪局,开会,现在。”
挂断。
第三个,第四个。
最后一个,他拨给陆亦可。
“亮平?”
“亦可,来局里,有急事。”
“好。”
陆亦可只说了一个字。
侯亮平挂断电话,关机,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一脚油门,车子冲进雨幕。
二十分钟后,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会议室,灯火通明。
周正、林华华和其他几位核心办案人员都到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困惑。
陆亦可最后一个进门,她换了一身便装,眼神锐利。
侯亮平站在白板前,双手撑着会议桌。
“情况紧急。”
他开口,没有半句废话。
他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山水集团”四个字。
“祁同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他官复原职位,不代表我们的调查要终止。”
侯亮平的声音有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感觉。
“山水集团的案子,证据链完整。高小琴,赵瑞龙,丁义珍,这条线,必须一查到底。”
他转身,盯着所有人。
“从现在开始,取消休假,两组人。一组,重查所有资金流水,特别是光明峰项目。另一组,找到高小琴。”
周正的嘴唇动了动。
“侯局……这个时间点,再动山水集团,程序上……是不是不太合规?”
他避开了侯亮平的视线。
“上面还没有下达明确的指示,我们贸然行动,如果引起……”
“引起什么?”
侯亮平打断他,走到他面前。
周正后退了半步。
“我们是反贪局,还是等通知的文员?”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正的额头渗出冷汗。
“祁同伟他……他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今天都已经把枪顶到他脑门上了,都奈何不了他,现在再去查他的核心利益……万一他……”
“怕了?”
陆亦可的声音很冷。
“周正,我们是检察官,不是政客。他就算当了天王老子,犯了法,一样要查!”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是现实!”
另一个检察官站了起来,情绪激动。
“我们没背景,没靠山!今天狙击枪都到他脑袋上!最后呢?还不是放人!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斗?”
这番话,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扩散。
会议室里,那种压抑的沉默,变成了骚动。
侯亮平看着这些曾经的下属。
他现在才发现,祁同伟真正可怕的,不是他的枪,也不是他背后的手。
而是他只用一个晚上,就瓦解了这支队伍的意志。
“够了。”
侯亮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周正面前,伸出手。
“你的配枪,和证件。”
周正的瞳孔猛地一缩。
“侯局?”
“放在桌上。”
侯亮平没有重复第三遍。
周正的脸涨红,又转为煞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哆哆嗦嗦地解下枪套,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放在了会议桌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侯亮平的目光扫过全场。
“还有谁,要等上级的指示?”
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还附和周正的几个人,此刻全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很好。”
侯亮平指着那几个低下头的人。
“你们几个,调离反贪局的报告,明天会送到你们的办公桌上。”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
“陆亦可,我们走。”
他转身,直接走向门口。
陆亦可拿起外套,没有丝毫犹豫,跟了上去。
门,在身后关上。
会议室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低语的声音传到各人的耳中:
“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千辛万苦的考进来,是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大石头碰撞中间做蚕豆的。”
这话说出大家都心中最深处的话。
。。。。。。。。。。。。。。。。。
山水庄园。
客厅里,那台军用平板上猩红色的虚拟按钮,在寂静中闪烁,像一颗活的心脏。
一分钟。
高小琴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想拿起手机,想给赵瑞龙打电话,想给任何一个过去山盟海誓的靠山打电话。
但她知道,没用的。
祁同伟说得对,赵家那条船,正在沉。
她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关系,所有的人脉,都绑在那条船上。
按下按钮,等于亲手斩断自己的过去,将前半生积攒的一切付之一炬。
不安,就抱着那堆账本和秘密,和赵家一起沉入深渊。
两分钟。
祁同伟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端着那杯威士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没有催促,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倒计时。
高小琴的目光扫过这个奢华的客厅,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浸透着她用青春、尊严和血泪换来的钱。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到头来,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只是一个代持者,一个更高级的玩物。
她想起来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农家女,从来都是这些权贵们的玩物。
哪怕是眼前这个男人,哪怕是曾经。。。。
她猛地扑到桌前,在倒计时结束前的最后一秒,伸出颤抖的手指,狠狠按下那个猩红色的按钮。
没有声音,没有提示。
屏幕上的按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白字。
【协议执行中……】
【授权码:祁健-S-001】
高小琴的瞳孔猛地收缩。
祁健?
这是谁?
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以为这艘“诺亚方舟”的船长是祁同伟,可这个授权码,这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编号,让她浑身冰冷。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背影。
“同伟……这是……”
祁同伟转过身,将空酒杯放在吧台上。
“欢迎登船,高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也是从现在起,”他一步步走近她,声音压低,“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说完祁同伟抱着高小琴一步步的往房间走去。
高小琴闻着祁同伟身上充满权力的男人味道,浑身发软,她已经忘记刚刚自己如何狼狈不堪。
她现在只有浑身发软,发酥。。。。
只有地板上一团团疑似茶水痕迹表示出现实的残酷。。。。。。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九点五十九分。
李达康面前的茶,早已冷透。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任何一份文件上,而是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
秒针在匀速跳动。
哒。
哒。
哒。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安静,这声音,就如同砸在他心脏上的重锤。
他昨晚所有的推演,所有关于权力制衡、派系斗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祁同伟说,十点。
他就在等。
等一个结果,或者说,等一份审判书。
等着祁同伟身上的密码,想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秒针,终于与分针、时针重合。
十点整。
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不多一秒,不少一秒。
“进来。”李达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秘书推门而入,脚步很轻,脸上是职业化的平静。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桌面上。
“书记,这份文件,指定十点整送到。”
李达康的目光从文件袋上扫过,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没有立刻去拿。
他看着秘书,一言不发。
秘书微微低头,无声地退后,转身,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办公室里除了关门那声轻响,再无其他声音。
这种极致的精准,这种无声的压迫,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李达康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他没有掂量分量。
他直接撕开了封口。
抽出的不是他预想中的土地转让协议,也不是塞满条款的利益妥协书。
那是一份装订精美的项目计划书。
封面上,是几个触目惊心的黑体字。
【汉东省“火种”计划】
李达康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前言,没有官样文章。
那是一张京州地图,但他从未见过。
整个光明峰区域被彻底重构,上面标注的不是楼盘,不是商业区,而是三个他只能勉强看懂字面意思的词组。
【能源中心】
【算法矩阵】
【新材料应用区】
他立刻翻到第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