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绾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她按捺着心慌心悸的本能反应,如雷劈中般僵滞着背,顺着沈夫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青衫落拓的郎君提着方盒医箱在檐下立着,雨丝拂乱他前额的发,他对上她视线,朝她微微颔首。
他通身的气质,都很像徐行之。
宁绾也愿意回以……不明朗的一笑。
瞒个怀孕,过五关斩六将,这一关,是要让她死在半道了么。
她笑着看向沈夫人:“兄长当下已经去请医官了。兄长放心不下女儿,要请个名气大技艺高的,想着一会儿就请过来了。”
沈夫人一凝眉,语气有发沉的迹象,“宋郎中那是游医,看了千百例疑难杂症,他名气也大得很呢,受了府里人举荐来的。来都来了,不看看怎么好。”
她脸色倏尔染上绛红:“还有,你哥哥他和……总之是不会来了,别望着他来,这事上他不靠谱……男人,就那样。”
话说到这份上,宁绾已经再无扭转的余地,再掩饰,便是直晃晃地自我剖白有点什么了。
只希望裴鸷能多想一点她的处境,半路回头把她从火坑拉出来。
这仅仅是她的妄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想脱离险境,裴鸷难道会主动跳进来,和她牵扯上关系,将自己推入深渊?
随后成为沈夫人怀疑的野男人对象?
宁绾暗自否定,为今之计,只能自救。
她压下脸上温顺的皲裂痕迹,上前一步抱住沈夫人手臂,一双眼含委屈流转波光看着她:
“阿娘您知道女儿为何私奔吗?都是因为……您每日都把心思放在哥哥和沁颜妹妹上,一点也不关心女儿。”
“女儿每日看着您对哥哥和沁颜妹妹温柔慈祥地笑,给他们送宝物玩意儿,女儿都很嫉妒。”
“只能做出私奔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引起您的注意,其实女儿是不会远走高飞的,就等着阿娘来接女儿。”
“阿娘您打我骂我,罚跪祠堂、打板子,女儿心里都很开心,至少……阿娘心里还有我。”
宁绾顺势伏在沈夫人身上痛哭,眼泪洇湿了她衣领一大片,她脸颊贴着沈夫人心口,感受到她逐渐加快的心跳。
沈夫人耳根子软,又与她有不掺水的十七年母女情分,她有动容。
宁绾顺势,两眼糊着泪,白茫茫一片,抬眸看着沈夫人抽动的嘴唇,像是想说什么来反驳却说不出口。
“所以今日晚上饭桌上,女儿呕吐是因着看阿娘偏心,连着半月都没吃好饭食,想着全当给哥哥祈福了,这才肠胃反酸,怎么可能是……”
她又淅淅沥沥地哭起来,如春潮带雨连绵不绝。
宁绾看着沈夫人僵滞停留在半空中,又沉沉落在她发心揉捏的柔手,眼中划过狐狸抢赢肉吃的狡黠。
“今夜阿娘冤枉我与男人有染,又把脉是何用意女儿是知道的,女儿一双眼睛也该哭瞎了。”
沈夫人声音有些发抖,带着阔别三年的温柔:
“都是母亲错怪了你,母亲以后会多疼你些,便当是看看肠胃,开些药吃。”
宁绾心中长叹一口气,沈夫人还是没有放弃把脉的念头。
沈夫人会疼的,是身份纯金锻造的侯府千金和公子。
而她这个假得生锈的,又未婚先有了野种,沈夫人会竭尽全力抹杀她的痕迹。
宁绾已经像砧板上,用刀重划开鱼白肚,鱼泡鱼肺混合血水流一地的,奄奄一息快死的鱼。
她呆滞地坐下,周遭的一切像变成了灰色。
灰暗的母亲,正和宋郎中灰暗地交谈着什么。
宁绾不想服输。
宋郎中,男人么,男人有软肋,禁不起勾引。
宋郎中拿了方帕子盖在她手腕上准备把脉,帕子落下之际,她蜷曲指节在他手心勾了勾。
复又钻到他衣袖中绕发丝般,温热的指尖缠绵粘腻地画了几个圈。
近乎直白的情色暗潮角逐在天青色帕子下。
沈夫人和王嬷嬷站在她背后,自然瞧不着,只有屋外那一边可以窥见一二,可那儿又没人。
“有劳宋郎君了。”
清冽柔媚的声慢慢地道,宁绾适时娇羞一笑,直视郎君错开的眸,看着他耳根浮起薄红。
宋郎中眉目清冷,与徐行之有些相似,宁绾勾他,只消把人想成徐行之,倒也很容易。
倏尔,一道阴暗潮湿的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如有毒致命的腾蛇绞缠着她纤腰,大张着口要将她吞噬进肚里。
意识到来人是谁,宁绾重重颤了眸。
她咻地站起,掀眸望去,看着裴鸷一身湿透的头发,湿漉漉的,天色又黑,他身上有说不出的阴暗粘腻。
她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这一关有了破晓。
忧的是,裴鸷好像看到她勾引男人,他会发狠地惩罚她。
三年来,他的占有欲她深有体味。
因为怕她和徐行之旧情复燃,世家贵胄的大大小小宫宴、赏花宴都不让她参加。
三年前徐行之上门来换亲,见未来岳母兰夫人。
宁绾只是向徐行之问了句好,只是礼貌性地轻笑一声。
她就被他压在床榻上,双手用麻绳绑在床梁上,还被他咬着耳垂蛮狠地质问:“还想着你家行之哥哥呢,你还敢对他笑,又发浪了是不是?”
恶狠狠地被欺负了三夜,身上都是他按掐留下的红痕,触目惊心。
那三天,白日裴鸷是克制疏离的兄长,晚上便成了凶狠欺压的疯鬼。
那段时间,宁绾一看他,就止不住地全身抽搐。
即使他后面低三下四地同她道歉,要她打他、骂他,宁绾骨子里对他的排斥还是根植不变。
宁绾看着那道目光,紧咬牙关,压制住三年后还一点不减的,生理性害怕。
她唇边挤出苦笑,连着微笑都有被恐惧支配的微颤:“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