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鸷扯出一抹凉淡的弧度,冷笑一声,宁绾感觉七魂六魄都要散了。

他大步走来,宛如从地狱奈何桥边走来的黑无常,手捻着彼岸花瓣,捏出血红又靡艳的花汁。

沈夫人喜笑颜开,喜悦程度不亚于见了财神爷本尊,忙迎过去,拿帕子擦干他身上的雨水。

她目光落在裴鸷后头跟着的老头,带着方巾,面生,猜测是请的医官,不悦地拧眉:

“你这孩子,下着大雨还给妹妹请医官……”

沈夫人还没说完话,就见裴鸷拽着宋郎中衣衫后领,手用力攥着衣料收紧成拳,衣衫领口出现错综的褶皱。

领口收束,快要勒到宋郎中的喉咙。

“做什么这是!”

莫不是天气不好,不能与那婢子野合,怪罪到一个郎中身上?

沈夫人忙去拍他手,偏裴鸷的手如石头坚硬根本推不动,他利眼阴暗。

裴鸷的手一反扭,收紧到极致的衣领空间更逼仄。

“什么来头的郎中,也敢给宁绾妹妹看病?不知你会不会看命,知道你是几时死的么?”

宋郎中面色发白,想要咳嗽却咳不出来。

有些哆嗦的话此时响起,“阿兄,不是帮绾绾找了医官吗,快来给我看看罢。”

裴鸷的眼一下恢复清明。

她看着宋郎中脖子上的青紫线条,明白他的怒火比三年前大得不少。

他这次,是动了草菅人命的杀心。

宋郎中得了活命的机会,沈夫人又是拿银子又是道歉的,说完就让他下去休息了。

方才宁绾不出声,是因着她一直在打量裴鸷请的“郎中”,他没有药箱,裴鸷又在短短的半刻钟回来,时间之短连出府都来不及——

她可以猜到人是假冒的。

是裴鸷随便抓了一人,乔装打扮了一下。

且裴鸷在伤宋郎中时,他害怕但一直为了完成任务似的站着。

若他是郎中,本着物伤其类的道理,看有郎中首当其冲,他也会为了保小命,至少会做出反抗。

宁绾现下除了裴鸷随时会发疯这一道危险,身上便没了其他担子,清减不少。

她伸出手让男人把脉,看着他装模做样摸胡子,其实他手指只是摸在宁绾腕上骨头轻点。

果然,他悠悠道:“只是肠胃不适,缺少营养,多吃些肉食,便会慢慢调理好的。”

沈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开些中药方子吧。”

“郎中”沉稳的神态一下苦沉,眯着眼冥思苦想对策。

宁绾与他站在同一条线上,帮他蒙混过关。她脸上露出惹人怜的无辜,微微嘟嘴对沈夫人道:“阿娘,我不要吃中药,好苦。”

察觉裴鸷射过来的视线更加沉重,重如千钧要把宁绾的背压垮。

沈夫人也没再继续要求,像是对方才的恶意揣度有了愧疚,声线带了哽咽:

“娘以后会多疼你一些,再不会像今日这样,冒冒失失闯进你的院子了。”

宁绾还想趁此机会打打感情牌,就被裴鸷抢走话头,“母亲,时候不早了,您快去歇息吧。我有话想跟妹妹说,一会儿就回去。”

沈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声音压低:“这种事你解释个什么,做了就做了,你妹妹一介女流,你不嫌害臊她还嫌害臊呢。”

裴鸷不明白她的话外之音,瞥见王嬷嬷一下就低了的头,想起假山被王嬷嬷撞破的事,这才了然。

他戏谑的寒眸直视着,宁绾刻意闪躲的视线,她躲,他便如狼似虎地捕捉:

“我总得圆个谎,若是被妹妹知道了,少不得以为为兄是个十成十的纨绔。”

沈夫人拗不过他,只好应了:“那你快些,等会快回院子洗个热水澡。

复又踌躇着道:“至于那个婢子,我点她为通房丫鬟,等你娶妻后抬她为姨娘,别跟人家学什么野……风气。”

裴鸷眼底霎时间恢复清明,笑对沈夫人,又恢复了外人眼中羡煞旁人的端方郎君,仿佛刚才杀人的不是他。

他话里有饶舌的意味:“她不愿,她要偷腥,喜欢外头的野草。”

“前头才许诺了满心满眼只有儿子,后头就勾引男人去了,还被儿子看见在男人手心挠。”

宁绾猛然抬头看他,一下撞入他明亮含笑的眸,心陡地一紧。

宁绾知晓这不过是他的假象,他笑意内里包裹的怒意,还在一点点发酵,她只觉头上悬着的一把刀——

刀锋缓缓落下。

沈夫人不以为意,只是恨婢子不识抬举,欲擒故纵怪不得把人勾得心里窝火:

“原来是个狐媚子。等明儿你把她关在自己院子,她要去勾引人,你就拿锁链给她把手脚缚住,她还能跑?”

裴鸷眸中一亮,眼底搅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母亲点子出得好,夜深了,母亲回罢。”

裴鸷的话像一把玻璃渣刺在她心头,划膜抽筋,刺穿血肉,汩汩鲜血流出……

点子出得好?

那裴鸷采纳沈夫人建议,关着她,不给她自由了?

宁绾倒吸一口冷气。

她实在不想与裴鸷独处,失了血色的手一把攥住沈夫人白裙。

“阿娘,女儿好害怕,看见杀人会做噩梦的,宋郎中方才脸发着青白,像快要死了。您让女儿今晚同您一起睡,好不好?”

沈夫人面色松动,有什么话快要溢出嘴边。

却在王嬷嬷拍动她肩头,又对她低声耳语几句后,打了转话收了回去。

她没有一点留恋地转身就走,走时留下一句:

“绾绾,以后再不要唤我阿娘了,我不是你亲生母亲。”

宁绾全身像被抽了筋骨,瘫软在地上。

有娘生没娘养,少时是赤条条侮辱人的话,现在才明晓这是她的真实写照。

自从裴鸷认祖归宗,围绕在她身边的母亲、未婚夫,乃至京城中的手帕交都因她出身微末,捂着鼻子恨不得避而远之。

她没有办法,裴鸷不让她离开,她就只能祈求他。

头顶上一抹复杂的视线,难以忽略,他迟迟未开口,或许是在等她承认错误。

宁绾踉跄着膝行,目光落在裴鸷身着的锦缎青衫上。

青衫,他一介武将,穿着青衫。

虽白日有温和之处,但青衫之下,与徐行之的正直不同,有的是一颗卑劣的坏心。

奈何她惹上了这人模狗样的人,在他淫威下苟且偷生,这次也不例外,宁绾攥住他衣,希望他软化一些:

“阿兄,我错了,我不敢去勾引宋郎中,但……呃呃放开。”

裴鸷的眸中倒映着她大颗大颗的泪落下,低垂着头的破碎,如引颈待戮的白天鹅。

一捻白得发亮的脖颈,又细,仿佛一根细线就可以勒断。

他伸出手慢慢收紧她的脖子。

看着她眼中呛出更多……更多的泪。

看着无望又痛惜的神色带了苍白,一点一点爬上她原本娇艳如花的脸庞。

裴鸷看她难耐的挣扎。

眸中划过嗜血的兴奋。

他话中的蛊惑和诱哄一点点蔓延,“绾绾和我之间,不应该相互忠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