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的水汽顺着犹锦川额角的伤口往下淌,凉得像贴了块冰。他攥着短刀的手心全是汗,混着血黏在刀柄上,方才格挡杀手软剑时,刀身突然泛过一丝青色光,带着刺骨的寒意,此刻刀柄还冻得人指尖发麻。身后传来中华盗龙的咆哮,越来越近,那声音里裹着骨骼摩擦的“咯吱”响,听得人头皮发紧。
“小杂种还能躲?”戴面具的人拖着铁链,从雾里碾过来,铁链刮过枯叶的“哗啦”声里,混着牙齿磨动似的轻响。犹锦川借着树隙漏下的月光瞥了眼,对方腰间新换的皮囊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血腥味混着腐叶气往鼻子里钻,呛得他直反胃。
丹田的热流突然逆着往上冲,犹锦川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一头撞开一丛带刺的藤萝,荆棘勾破衣袖时,臂弯浮现的青色纹路竟和藤萝茎秆上的年轮对得严丝合缝。褡裢里的黑石轻轻震动,隔着粗布传来冰凉的热流,像有只手在暗暗推他往东边去。
“往哪逃!”左侧突现一道黑影,软剑直刺后心。犹锦川本能地旋身侧躲,短刀顺势划出半道弧,刀光掠过之处,空气发出“嘶嘶”的爆鸣,在雾里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轨迹,竟和秀江村长临终前舞动枣木杖的气势如出一辙。软剑与短刀相交的刹那,对方手腕猛地一抖,剑身上突现三道凹槽,恰好卡住短刀的血槽。
“有意思,这刀……有点门道。”戴面具的人冷笑,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铁链“嗖”地缠过来,像条蓄势的毒蛇。链头的银鳞突然爆起刺眼的白光,晃得犹锦川睁不开眼。眉骨的胎记骤然灼痛,脑子里闪过些碎画面:青铜鼎里滚着龙涎香白雾,石壁上凿着三指爪痕的浮雕,还有一双金色的竖瞳在黑暗深渊里缓缓睁开——画面快得抓不住,他握刀的手却自己摆出了防御架势,手肘微屈,刀尖斜指,是从未学过的姿势。
短刀与铁链相撞的瞬间,刀身上的爪痕虚影竟和链头银鳞的屠刀纹路咬在了一起,“嗡”的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周围的树叶“簌簌”落下来,全凝了层白霜,一片叶子砸在脚边,“咔嚓”裂成三瓣,像被利爪撕碎的。
“妈的!抓住他!”另两名杀手从左右包抄过来,软剑上的青芒交织成网,网眼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如同张开的血色蛛网。
犹锦川往后退,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进个深坑。坑底铺着一层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带着细密的牙印,指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还留着点干硬的蜡质,闻着像三天前渔网里那截枯骨上的龙涎香,只是这蜡里混着些细小的金属渣。他惊慌地抬头,看见坑壁布满了虫蛀的孔洞,月光照下来,所有孔洞都渗出淡青色的荧光,正慢慢拼凑出一幅残缺的图案。
戴面具的人从坑沿探身,铁链“啪”地甩下来,链身刮过坑壁,带起些荧光碎屑,在空中凝成细小的鳞片。犹锦川疼得往坑底深处滚,后背撞上一块半埋的石碑。碑上长满了厚苔藓,凑近了才看清上面模糊的刻痕——是三道带钩的爪印,爪尖处凝结着琥珀色的蜡质,和红绳上的气味一模一样。褡裢里的黑石突然“咚咚”直跳,像心跳似的,隔着布料都能看见青光在搏动。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镰刀劈开了千年冰棱。戴面具的人动作一僵,铁链悬在半空,喉结上的痦子剧烈地抖动着:“什么人?!”
雾气突然向两侧翻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劈开,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身影从雾中走出来,手里握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镰刃的弧度恰似一弯残月,刃锋上凝结着细密的白霜,每颗霜珠都在月光下映出完整的龙鳞虚影,鳞片边缘流转着淡淡的虹彩。
“这贫瘠山里……倒还有活人。”女人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破周围的寂静,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清冷。
她掀开斗篷兜帽的刹那,犹锦川看见她鬓角垂落的发丝上凝着露珠,每颗露珠都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场托住,折射出三指爪痕形状的光影。更惊人的是她握镰刀的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青色纹路,看着有些眼熟。
戴面具的人瞳孔缩成针尖,攥着铁链的手紧得指节发白:“哪来的野娘们?敢管老子的事!”
他身后的杀手已经挥剑冲了上去,软剑的青芒在雾里划出致命弧线,却在靠近女人三尺外时突然结霜,剑身上的屠刀纹路竟被冻得崩裂,碎成无数冰晶粉末。女人手腕轻转,镰刀划出半道银弧,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那气息并非灼热,而是如同万年寒冰下的深潭,冷得人骨头缝发麻。
“她……她的境界在我们之上!撤!”一名杀手失声惊呼,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软剑“当啷”落地,剑柄上的屠刀纹竟渗出黑色的血液。他看见女人镰刀划过的空气中,隐约浮现出三指带钩的爪痕虚影,那些爪痕所过之处,坑底的白骨竟“咔哒咔哒”地立了起来,指骨上的红绳尽数绷直。
戴面具的人脸色煞白,猛地从怀里掏出枚血色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屠刀纹,正是村志里记载的“屠龙令”。令牌祭出的刹那,周围的冰晶突然融化,化作粘稠的血色雾气,树后钻出更多黑影,全是江屠门的杀手!
可女人只是抬了抬眼,镰刀刃锋上的白霜突然暴涨,化作一道寒光直劈戴面具的人面门——寒光中裹挟的气势瞬间暴涨,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气墙,压得所有杀手都弯下了腰,仿佛被无形的山岳碾住,骨骼发出“咔咔”的呻吟。
“这破地方……竟藏着这种角色!”另一名杀手颤声喊道,手里的骨粉撒出一半就僵在半空,骨粉遇空气后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虫身布满屠刀状的花纹,却在接触到女人气息的瞬间纷纷爆成血雾。
女人没再出手,只是握着镰刀往前半步,周身气息化作实质的青雾,雾中隐约可见三指利爪的虚影缓缓张开。戴面具的人喉结滚动,看了看犹锦川眉骨处愈发明亮的胎记,又看了看女人手腕那道青色纹路,突然咬牙切齿地一挥手:“撤!这小杂种……日后再收拾!”
血色雾气瞬间收缩成一道血线,江屠门的杀手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钻入密林深处,转眼消失在雾中,只留下满地的骨粉残渣和几截断裂的铁链。
犹锦川瘫坐在坑底,短刀“哐当”落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后背的衣衫能拧出水来。女人收了镰刀,刃锋上的白霜悄然融化,露出锈迹下隐约的龙纹——那龙纹只有三指利爪,与他刀身上的虚影分毫不差。
“谢……谢谢大姐……不对,镰刀姐姐!”他喘得像风箱,抓着坑壁的草根想爬上去,膝盖一软磕在白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月湖村已毁,秀江村长生死未卜,眼前这人是他在这乱世中唯一的浮木,他甚至能闻到她斗篷上散发出的淡淡龙涎香,与养父母老檀木柜的味道隐隐相似。
女人脚步没停,斗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被聒噪的蝉鸣打扰:“我叫镰珂。”
她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庞,眉骨处竟也有一枚极淡的青色印记,只是形状更像一片蜷缩的龙鳞,鳞片中央还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伤过。“别叫什么姐姐,腻歪得很。”语气像冰碴子,却不是真的冷漠,倒像是对某种熟悉事物的无奈。
犹锦川挠了挠头,额角的伤口被冷汗浸得发疼,赶紧把短刀捡起来抱在怀里。刀刃上还沾着点血,这会儿不冰了,透着点奇怪的温热。“那……叫您镰珂前辈?”
镰珂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眉骨的胎记上停了三眨眼,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随你。”她转身继续往密林深处走,脚步声轻得像猫科动物踩过枯叶,每一步都踩在枯叶的缝隙中,不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犹锦川赶紧跟上,草鞋在湿滑的腐叶上打滑,褡裢里的黑石还在轻轻震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渐稀薄,能看见头顶疏朗的星空,星辰排列成三指爪痕的形状。
“喂,小川子。”镰珂突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声音在寂静的密林中传得很远。
“啊?”犹锦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我叫犹锦川。”他小声纠正,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知道。”镰珂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叫小川子,省事。”她伸出镰刀,刀尖精准地点了点他握刀的手。还没碰到皮肤,一股凉意就顺着虎口钻了进来,“你这握刀姿势,跟娘们挠痒痒似的。方才要不是江屠门那群杂碎急着跑路,你腕骨早被震断了。”
犹锦川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根红到脖颈,赶紧调整姿势,手指紧扣刀柄,却因紧张而指节发白。镰珂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刻意放慢了些,每隔几步就会用镰刀“叮”地敲一下地面,像是在标记路线,又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
路过一丛叶片边缘长着尖刺的灌木时,她突然停步,镰刀在手腕上翻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削下几片叶子,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拿着。嚼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生肌。”
犹锦川接过叶子,叶片冰凉,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香气,像月湖底深处的水草,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镰珂转身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镰珂前辈……您能教我怎么用这把刀吗?”他心里迫切地想变强,想自己能站稳脚跟,不用再指望别人护着。
镰珂脚步未停,声音从前方雾中飘来,带着那么几分慵懒:“没兴趣收徒弟。”
犹锦川有些失落,手里紧紧攥着那几片止血的叶子,汁液从指缝中渗出,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又走了一段路,雾气完全散去,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中央有一棵扭曲的古柏,树干上布满瘤节,最粗的那个瘤节如同一张狰狞的面孔。镰珂停下脚步,指着那树瘤:“看到了吗?用你那破刀劈十下,什么时候能劈开,什么时候再跟我说话。”
犹锦川眼睛一亮,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立刻握紧短刀上前。刀身与树瘤相撞,发出沉闷的“嘭嘭”声,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传来阵阵酸痛,树瘤上却只留下几道白印,连树皮都没劈开。镰珂靠在另一棵树上,抱着胳膊看他劈砍,月光勾勒出她斗篷下纤细的轮廓,手腕的青色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她没再说话,但每当犹锦川姿势走形,刀势变得僵硬时,镰刀就会“叮”地一声敲在他刀柄上,力道不大,却能让他瞬间调整姿态,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导。
银河横亘天际,有几颗星辰格外明亮,排列成三指爪痕的形状。犹锦川劈得满头大汗,汗水滴在树瘤上,竟然让那些白印微微发亮。他喘着气回头,看见镰珂正望着东方的星空,眼神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
“累了?”镰珂转过身,镰刀在掌心抛了个圈,锈迹斑斑的镰刃竟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光,“累了就歇会儿。但记住,江屠门的人不会等你歇够了再追上来。”她蹲下身,用镰刀指着树瘤的断口,“你看这树瘤的纹理,像不像你眉骨上的胎记?顺着它的走势发力,才能事半功倍。你这身体里的东西……还没醒透,别硬来。”她没解释那东西是什么,只是指了指东边,那里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前面有个水潭,去洗把脸,顺便把你那破渔网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犹锦川愣住:“您怎么知道我有渔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果然发现后领还挂着一缕苎麻渔网线,这是三天前在湖滩收网时勾住的。
镰珂白了他一眼,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像冰山裂开一道缝:“你后领还挂着渔网线呢,傻小子。”
她转身走进前方的雾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别指望谁能一直护着你。想活下去,就自己琢磨明白手里这把刀,还有……你眉骨上那玩意儿。记住,它既是你的印记,也可能是你的催命符。”
“镰珂前辈!等等我!”犹锦川喊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树瘤碎块,快步追上去。
前方的水潭波光粼粼,映着三指爪痕形状的星辰,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青色的花瓣。他看见镰珂站在水潭边,斗篷被夜风吹起,露出一截手腕,那道青色的纹路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在呼唤着什么。
雾气中,犹锦川的影子与镰珂的身影并排映在水潭里。远处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是某种巨兽的苏醒,而水潭底部,隐隐有青光透出,与他褡裢里的黑石相互呼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