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潭边的龙星微光,碎碎点点地钻过雾霭。犹锦川盯着镰珂削断的树瘤,断口上结的霜花怪得很,顺着木纹凑成三枚龙鳞,叠在一块儿,像谁刻意摆过。方才她挥刀那股劲,刮得他后颈汗毛直竖——不是武夫那种硬碰硬的冲劲,倒像冰底下裹着股旋儿,往骨头缝里钻,凉飕飕的。

“瞅木头能瞅出啥?”镰珂用镰刀背磕了磕水潭边的青石板,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了下,竟成了龙爪的影子,每颗水珠里都晃着玄龙九纹的印子。她蹲下去时,斗篷扫过地面,露出的靴底刻着龙鳞,正一下下吸着水潭里飘的寒气,跟渴极了的牲口喝水似的。

犹锦川攥着短刀,指节捏得发白,刀身映着他眉骨那道胎记,比平时红些。他咽了口唾沫,才敢小声问:“镰姐姐,你刚才那刀……到底是啥力道?”话刚出口,就想起村志残页上那幅“龙主掌势图”,图上武者周身绕的青芒,跟刚才镰珂刀上的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话音没落,水潭“咕嘟”冒了个泡,三尾银鱼蹦出水面,鱼鳞在月光下闪得慌,竟排成“玄龙·聚气纹”“龙魁·凝刃纹”“龙武·旋劲纹”三道印子,像谁用粉笔画的。

镰珂嗤地笑了声,把镰刀往地里一插,青石板“咔”地裂了,蛛网似的纹里泛着青光,活像把玄龙九纹放大了铺在地上。“这世道,把龙人境界分得太细——”她用刀尖在地上划了九道圈,圈里的气劲打着旋,“最低等的‘玄龙境’,得把九道纹的气攒齐了,气还得顺着纹路走。你丹田那团热流,现在连头道‘聚气纹’都没攒够,跟野地里乱窜的兔子似的,夜里睡觉准得磨牙,是不是?”

划第二道痕时,水潭冒起雾,像浸了凉水的纱,雾里晃出几个龙人影子,都在练基本功,兵器上凝着半透明的鳞纹,模模糊糊的。“第二重‘龙魁境’,刚摸着战技的边,能把龙气凝在兵器上,叫‘凝刃纹’。”她用镰刀指了指犹锦川的刀,刀身“腾”地就热了,刀柄上凝出半片鳞纹,边儿上还飘着气浪,散得快,“你前天挥刀那点青芒,勉强够着玄龙聚纹的边,可惜根基跟散沙似的,连刃纹都捏不圆溜。”

第三道痕刚落地,镰珂手腕一翻,镰刀在半空划了个弯,水潭水面立刻映出同样的刀痕,周围绕着九圈淡淡的气纹,若有若无。“第三重‘龙武境’,得把武技磨透了,讲究‘气随刃走,劲由纹生’。刚才我削树瘤,用的就是龙魁境的‘旋劲纹’——没点真本事,龙气哪能转得这么稳当?”

犹锦川听得入了神,手指不自觉地蹭着眉骨的胎记,那地方有点发烫,像被太阳晒久了。镰刀划到第四道痕时,水潭“哗啦”一下就沸了,蒸汽里浮着好多人影,劈的劈、斩的斩,周身都裹着三尺厚的气墙,看着就冷,犹锦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第四重‘龙主境’,能掌一方的势,龙气离了身子三尺,还能结成墙,叫‘御势纹’。”镰珂的声音沉了沉,水面气墙里突然闪过道赤红影子,像广南王那件蟒袍,“江屠门那个胖子,就是五步龙主境后期,袖口三道金线,就是三道御势纹。你昨天见的那些鬼面人,顶破天算六七步龙武境,刚够着御势纹的边儿,还差得远呢。”

他刚要张嘴问第五重,镰珂突然收了镰刀,地上的荧光“嗖”地就灭了,只剩第五道痕那儿飘着缕青烟,里头隐约有龙影晃了晃,快得像眼花。“后面的境界,不是你该问的。”她站起身,斗篷扫过地上的碎石,“记住,龙气这东西,七分靠血脉,三分看悟性。你丹田跟命门之间,堵着道‘龙脊关’,像九节龙脊似的,每节对着一道龙纹,通了才能聚气,堵着就成了坎,这辈子别想摸到龙主境的边。”

话音刚落,崖下雾渊传来声龙吟,震得犹锦川耳膜嗡嗡响,声浪里裹着九种不同的气劲,撞得他褡裢里的黑石“咚咚”直跳。他低头一看,黑石表面浮出的纹路,竟跟眉骨胎记一模一样,一道一道闪着,像在喘气。镰珂盯着雾渊深处,手腕上的青色龙纹突然亮了五道,比刚才讲的境界纹路深得多,像浸在墨里捞出来的。“算你运气好,这裂谷里长着‘三色皱莲’,龙气正好对得上冲关要的破、养、定三股劲。”

她缓缓解下腰间的龙筋革带,革带上串着的九片银鳞“啪”地亮了,从第一片到第九片,依次透着聚气、凝刃、旋劲的纹路,清清楚楚。“看好了,龙脊关在丹田和命门中间,九节气脉串着,每节对一道龙纹,通了就聚气,堵了就成关。”镰刀尖点了点犹锦川的小腹,那儿“突突”地疼起来,一下轻一下重,正好九下,像有人在里头敲门。“三色皱莲红、白、青三色,各管冲关一茬:赤红的破关,雪白的养脉,靛青的定神,少一样,龙气就得反噬,把你经脉搅成烂泥。”

犹锦川顺着她的目光往雾渊瞧,峭壁石缝里,三朵莲花在黑地里开得扎眼——赤红花瓣像烧着的龙血,边儿上的气纹转得飞快,看着就烫;雪白花瓣像冻住的龙涎,上面凝着的龙气团,圆滚滚的,像要掉下来;靛青花瓣像拧成绳的龙气,花蕊里九道淡青纹缠成网,乱得慌。

“发什么愣!”镰珂把革带塞给他,龙筋入手冰凉,银鳞排得整整齐齐,正合着玄龙九纹的顺序,每片鳞上都刻着小符文,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攥紧了,我下去摘花,你要是松手——”她突然挥刀劈向旁边的巨石,“咔嚓”一声,石头裂成九块,每块上都自然显出一道龙纹,歪歪扭扭的,“——就会像这石头一样,被龙脊关的反噬劲震成碎末,连渣都剩不下。”

镰珂跳进雾渊的瞬间,革带猛地往下一坠,犹锦川低头看见自己手掌渗出血来,是青色的,滴在地上凝成九道小爪印,正好对得上玄龙九纹的形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崖下传来莲花炸开的“嗡”声,接着是赤红火焰、雪白寒气、靛青旋风搅在一块儿的巨响,三股劲裹成个漩涡,里头晃着九条龙影,各对一道纹,清清楚楚。他甚至能觉出,赤红火焰烫得像要烧穿骨头,是股蛮劲;雪白寒气凉丝丝的,裹着股润劲;靛青旋风转得稳,透着股沉劲,压得人喘不过气。

“快吞花!”镰珂攀上来时,三朵莲花都裹在龙气里,赤红花瓣上的火拼出个“破”字,歪歪扭扭;雪白花瓣的露珠堆成“养”字,不成个形;靛青花瓣的纹缠成“定”字,勉强能认出来。犹锦川把红莲塞进嘴里,一股滚烫的龙气“呼”地冲进丹田,像九条小火龙在里头乱撞,每撞一下丹田壁,就“铛”地响一声,震得他牙床发麻。他能清楚感觉到,有股凉气顺着命门穴往上爬,跟滚烫龙气撞在一块儿,“噼啪”炸开,每声响都透着道气纹通了的松快,像堵住的水管突然通了。

“第一纹‘聚气纹’通了!”镰珂的声音里带着点喜意,却又捏着点紧,像怕乐极生悲似的,眉头皱了下。

犹锦川这才发现,丹田那团热流不瞎撞了,顺着聚气纹的道儿转起来,像个小漩涡,稳稳当当。吞白莲的时候,一股龙气“唰”地裹住他,裂开的血管“滋滋”长上了,每条血管上都浮出细鳞纹,也跟着聚气纹的道儿转,规规矩矩。最后吞青莲时,他往水潭里一瞧,倒影里自己的胎记跟镰珂手腕的龙纹接上了,拼成完整的九节龙脊,每节都对得上玄龙九纹里的一道,严丝合缝。

镰珂猛地拔出地上的镰刀,刀身“嗡嗡”颤着,水潭底浮上来块残碑,刻着“玄龙九纹”,纹路跟他体内转的气劲一模一样,还飘着三色皱莲的香味,淡淡的。“试试运气,集中精神感应丹田气纹,看能不能在外面凝出片龙鳞影子。”

犹锦川闭着眼,把心思沉进丹田,那团转着的热流已经显出清晰的聚气纹,像个小漩涡,力道挺足。他试着把劲往上引,顺着胳膊往短刀里送,刀身“咯噔”一沉,掌心冒出股弱却稳的劲,绵绵不绝。挥刀时,刀光划过的地方,真留了半片鳞纹影子,虽然就闪了一下,却比之前清楚百倍,边儿上还有小纹路在转,活灵活现。

他刚要咧嘴笑,却见镰珂望着东方天际,那儿不知啥时候排着九颗星,青白色的光落在她眉骨的疤上,疤泛着龙鳞似的金属光,周围还飘着五道淡青光晕,跟她手腕的龙纹应和着,一动一动的。

“别高兴太早。”镰珂转回头,眼神里的喜意收了收,“江屠门的人没那么好打发。广南王那胖子,专靠猎杀龙人过日子,最会闻血脉的味儿,你现在已经是他的头号目标,跑不掉的,趁早死了这条心。”话刚说完,远处密林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比昨天鬼面人的沉得多,震得犹锦川刚凝好的聚气纹“嗡”地乱了,像被搅了的水。

犹锦川握紧短刀,手心全是汗,滑溜溜的。镰珂却挺平静,从怀里摸出面青铜镜——镜面裂得像龙爪挠过,缝里隐隐有龙气转着,看着挺旧,像是带了多年的老物件。她往镜里输了点劲,镜中显出江屠门总坛的样子——

一座阴森门府,顶上架着三根粗龙骨,每根骨头上都刻满屠刀纹,渗着暗红的水,顺着骨头缝往下滴,黏糊糊的。三个带伤的鬼面人跪在地上,面具裂的缝跟昨天打出来的伤一模一样,有深有浅。面前站着个穿赤红蟒袍的胖子,脸上敷着金箔,亮闪闪的,只露出双眯成缝的眼,瞳仁是竖的,像蛇眼。手里把玩着块血色令牌,牌上“龙主”二字是用龙血写的,周围绕着三道模糊气纹,正是龙主境后期的样子,错不了。

“广南王...”犹锦川的声音发颤,他在月湖村被烧的祠堂残碑上见过这名字,碑上说他是“龙人屠夫”,杀一个龙人,就往兵器上刻道屠刀纹,密密麻麻。镜里的广南王突然捏碎令牌,血雾里“啪”地显出他眉骨胎记的影子,连边儿上细小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有意思...这小子的血脉劲,竟透着股我没闻过的纯气。”他伸出肥手指,在空中画屠刀纹,每画一笔,犹锦川就觉得眉骨胎记“针扎似的疼”,密林里传来声惨叫,像是有活物被当祭品宰了,那痛感顺着胎记往骨头里钻,又酸又麻。

领头的鬼面人声音抖得像筛糠:“门主,那女的...实力深不见底,她挥刀时周围的气纹...至少五道,好像到了...”

“闭嘴!”广南王猛地拍了下旁边的龙骨柱,柱上的屠刀纹“腾”地红了,震得门府直晃,灰尘簌簌往下掉,“龙主境以上的境界,也是你能瞎念叨的?记住,在我这儿,只有龙主以下的蝼蚁,和龙主以上的...猎物!”他站起来,蟒袍底下露出的靴子,竟是用整只龙爪做的,每个爪尖都嵌着红石头,红得像血,看着渗人。

“传我命令:叫上江屠门‘三鬼九煞’,把姓犹的小子活抓回来!记住,要活的!他这血脉,正好炼我的‘龙纹屠刀’,再合适不过。”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兵器撞在一块儿的“哐当”声,无数黑影在黑雾里攒动,手里的刀上都刻着屠刀纹,闪着饿狼似的光,像能隔着林子闻见犹锦川身上的气,腥腥的。

青铜镜“咔嚓”炸了,碎片崩了一地。镰珂一把把他拽到身后,手腕上的五道龙纹“唰”地亮起来,拼成面光盾,跟黑雾里的屠刀纹对上了,“砰”地撞了下。犹锦川这才看清,她袖口露出的龙纹真有五道,比自己刚凝的聚气纹深得多,纹路之间飘着淡淡的光,看着就不好惹,透着股狠劲。

“走!那老东西是五步龙主境后期,手下还有三鬼九煞,你现在连玄龙境第一纹都没稳住,留下就是死,白送命!”镰珂拽着他往密林里冲,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每步都踏在地上的龙纹节点上,旁边的草叶“忽”地泛出荧光,像跟着她的劲在动,一闪一闪。

身后黑雾里传来广南王的狞笑,怨得像淬了毒:“想跑?给我追!我倒要看看,这余孽能钻到哪儿去!把这片林子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着他,挖出来喂狗!”

犹锦川边跑边回头,褡裢里的黑石“突突”跳得厉害,光透出来,在地上投出龙纹的影子,亮得晃眼。更让他心惊的是,雾渊深处竟有条巨大的龙尾甩了下,鳞片比门板还大,闪着暗光。

镰珂突然停下,指着他胸口:“你看!”犹锦川低头,胸前皮肤下,九道淡银纹正慢慢转着,凝成个稳当的漩涡,正是玄龙境初成的“九纹聚气”,第一纹“聚气纹”亮得像小太阳,其余八道虽淡,却看得清楚,一条不缺。镰珂手腕的五道龙纹这会儿亮得像白昼,纹路里流着比月光还凉的光,透着股威压,压得周围的空气都稠乎乎的,吸口气都费劲,像灌了铅。

“别再问我是什么境界,等你到了我这份上,自然就知道了,急也没用。”她接着往前跑,声音在林子里撞来撞去,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等你啥时候能凝出九片完整的龙鳞,就懂了。现在记好——”她突然转过身,月光照在她眉骨的疤上,那疤竟像道劈开的龙鳞,深处闪着点金光,若隐若现,“龙人的境界,玄龙只是头一步,往上每走一步,都差着天壤地别,别掉以轻心。想在这乱世活下去,就把每道龙纹练瓷实了,尤其是这第一道聚气纹,是根,根不牢,后面全白搭,趁早歇菜!”

犹锦川攥紧短刀,能觉出体内九道气劲转得稳当,心里头突突的——他不再是月湖村那个靠捞鱼过活的少年了,这点他清楚。远处广南王的人越追越近,吵得慌,喊杀声、脚步声、铁链声混在一块儿。褡裢里的黑石还在跳,像在往某个方向引,一下一下,挺有劲儿。他看着镰珂的背影,在月光里拉得老长,斗篷下的五道龙纹忽明忽暗,像九个没说出口的谜,勾着他想知道答案,心痒得慌。

“镰姐姐...你到底是谁?”他忍不住又问,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犟,还有点怕,说不清道不明。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没回头,声音飘过来,像从雾渊深处钻出来的,带着点空濛,忽远忽近:“一个...在这乱世里找答案的人。而你...或许能让我离那个答案近点,不好说。”说完,她加快脚步,身影钻进密林深处,快得像一阵风。只剩犹锦川站在原地,摸着眉骨发烫的胎记,感受着体内新生的龙气,热乎乎的。东方的龙星还亮着,九颗星排得整整齐齐,正是玄龙九纹的样子,像在说,往后的路,长着呢,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