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刚亮,小巴突然从橙芝芝怀里弹起来,鼻子贴着地面猛嗅,绒毛上的露水滚落在地。它喉咙里“呜呜“地哼着,尾巴绷得像根绷紧的弦,爪子一个劲扒拉橙芝芝的裤脚。

“咋了?“犹锦川揉着眼睛坐起,往篝火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起来。

“东北方有血气。“镰珂早已站在树旁,手里转着根树枝,晨光落在她发梢,“三里地外。“

小巴急得转圈,奶油白的绒毛被露水浸得打绺,“麻麻...在那边...“话没说完就哽咽了,葡萄眼里汪着泪,爪子仍固执地指着东北方。

橙芝芝把它抱起来,用袖口擦了擦它鼻尖的泥:“这就去。“发间赤尾羽蹭过小巴耳朵,小家伙往她怀里缩了缩,却还是伸着脖子朝那边望。

往山下走时,血气越来越浓,混着铁锈味和药草腥。镰珂脚步渐快,断霜镰上金纹隐隐发亮,侧脸线条绷得紧,下颌像刀削过。

“有人声。“她突然抬手示意噤声。

犹锦川按住腰间木刀,橙芝芝把小巴往怀里紧了紧。可小巴突然挣起来,喉咙里发出尖厉的呜咽——那是母亲的气息,却裹着死一般的冷。

绕开矮树丛,山脚下的景象撞进眼里:十几个灰皮甲佣兵围着块大青石,石上躺着成年巴氏剑齿虎,焦糖色斑纹没了光泽,脖颈歪着,前爪还保持着扑击的架势,身下岩石浸着大片黑红血迹。

“这虎皮能卖天价。“络腮胡用匕首挑着母虎耳朵,“赵富商说了,皮毛得完整,连肉垫都不能伤。“

“还是头儿厉害,用'锁龙香'迷倒了它,不然咱们得折一半人。“瘦高个往母虎身上啐了口,“可惜那小的跑了。“

话音未落,一道黄白影子从橙芝芝怀里窜出,是小巴。它瘸着腿疯跑,喉咙里撕心裂肺地喊:“麻麻!麻麻!“

佣兵们一惊,络腮胡刚提刀,就见幼崽一头撞在母虎身上,用脑袋蹭着母亲冰冷的脸,爪子扒着皮毛,眼泪像断线珠子。

“哪来的小东西!“瘦高个举刀要砍,手腕突然僵住——镰珂不知何时站在青石前,抬手间寒气漫开,瞬间裹住所有佣兵。

“冻...冻住了...“离得近的佣兵刚吐出几个字,整个人僵成冰雕,睫毛挂着白霜,眼睛还瞪着惊恐。

为首的刀疤脸举着长刀,对上镰珂的眼,突然像被抽了魂。那双眼里只有彻骨的寒,冻得他五脏发僵,长刀“哐当“掉在地上。

“你...你是谁...“他牙齿打颤,看着弟兄们成了冰雕,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骨髓都疼。

镰珂没理他,走到青石边,母虎眼睛还睁着,琥珀色瞳孔映着天。她伸手轻轻合上那双眼,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咔嗒“一声响,像冰珠落地。

周围冰雕突然裂开,从脚到头碎成冰晶,风一吹就化了,没留半点痕迹。

刀疤脸瘫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镰珂捏住他后颈提起来,寒气从指尖钻进去,冻得他舌头打结:“说,谁派你们来的。“

“龙...龙都有位富商...给一千两黄金...要活的剑齿虎...“

“龙人呢?“镰珂眼神更冷。

“是他请来的...说古兽得用他们的法子困...“刀疤脸声音越来越小,脖子上结了白霜,瞬间成了冰坨,眼睛瞪得滚圆。

镰珂随手把冰坨扔在地上,冰坨撞碎在石头上。她转身时,正见橙芝芝抱着哭得快背过气的小巴,小家伙爪子死死扒着母虎皮毛,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只“嗬嗬“地抽气。

犹锦川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眼圈红透。母虎庞大的身子此刻看着格外可怜,定是拼了命想护着幼崽,才遭了算计。

“麻麻...醒醒...回家...“小巴声音细得像线,用头蹭着母虎冰冷的鼻子,舌头舔着母亲的脸,可那里只有化不开的寒。

橙芝芝掉着泪,轻轻拍着小巴的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有些疼,不是话能抹平的。

镰珂蹲下身查母虎的伤,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还有几处箭伤,周围皮肉呈青黑,显然淬了药。“它撑了很久,一直在等幼崽。“她叹口气,声音里带着沉。

小巴听了哭得更凶,突然从橙芝芝怀里挣出来,瘸着腿绕母虎转圈,用爪子扒土,像是想把母亲挖出来。腿伤没好,一使劲就发抖,可它不肯停,爪子很快磨出了血,染红了泥土。

“别挖了,你的腿...“橙芝芝想去拦,被镰珂拉住。

“让它去吧。“镰珂望着小巴,眼神里有复杂的温柔,“这是它跟母亲最后的告别。“

犹锦川没说话,拿起断霜镰往树林走。选了片背风的坡,挥刀挖坑,刀锋切土的声音闷闷的,像在哭。橙芝芝也过去帮忙,银锄刨着土块,赤尾羽蔫蔫地垂着。

太阳到头顶时,坑总算挖好。犹锦川和橙芝芝小心地把母虎抬进去,小巴跟在旁边,用鼻子蹭着母亲的耳朵,喉咙里低低地呜咽,像在说悄悄话。

“你是个好母亲。“镰珂站在坑边,声音被风吹得轻,却清清楚楚。她摘下朵紫花放在母虎额头,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滴泪。

泥土一捧捧盖上去,堆成个小土丘。小巴蹲在丘前,尾巴圈着爪子,葡萄眼里的泪干了,只剩不属于幼兽的沉静。它用爪子扒了个小坑,把一直叼着的母虎绒毛埋进去,对着土丘深深低下头。

“走了。“镰珂轻声说。

橙芝芝伸手想抱它,小巴却退了退。它抬头看三人,又回头望了眼土丘,小脸上沾着泥,剑齿咬得紧紧的,突然清晰地说:“我要快点长大。“

“长大干啥?“犹锦川蹲下来,声音放柔。

“长大...吃光坏人!“声音还带着奶气,却透着狠劲,葡萄眼里闪着倔光,像把眼泪都换成了决心。说完又看了眼母虎的坟,才一瘸一拐地跟上,没再回头。

他们在黑松林边找了个山洞落脚。洞口用藤蔓挡着,洞里干干爽爽,镰珂引了道山泉进来,又在石壁上凿了个石台当灶台,倒也能住。

小巴白天总窝在角落发呆,只有吃饭时才动。犹锦川每天去打最肥的野兔,烤得外焦里嫩递过去,小家伙默默啃完,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算是谢了。夜里它总睡在橙芝芝身边,偶尔梦里哭着喊“麻麻“,橙芝芝就抱着它轻轻拍,直到它睡熟。

镰珂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教两人练功。她坐在洞口石头上,看犹锦川练拳。少年光着膀子,古铜色皮肤上淌着汗,拳头挥出去带起风,震得落叶乱跳。

“崩山式不对。“镰珂弹了颗石子,“劲要从腰发,不是光用胳膊。“她捡起块石头,手腕一抖,石头飞出去砸在树干上,碎成粉末。

犹锦川抹了把汗:“总觉得腰上的劲使不出,像被啥绊着。“

“气血没通。“镰珂走过去,手按在他腰眼上,“凝神,把玄气往这儿引。“她指尖微凉,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涌进来,沿着经脉往腰间走,之前卡壳的地方突然松了,像堵住的河道通了。

“对,就这样。“镰珂声音里带了点赞,“再试。“

犹锦川深吸口气,沉腰站定,拳头攥紧。这次他刻意动腰上的劲,拳头挥出时腰腹一拧,“喝“的一声,拳头砸在旁边岩石上,“咚“的一响,石上裂了道细纹。

“成了!“犹锦川眼睛一亮,额上的汗甩出去,像下雨。

镰珂点头,眼底闪过丝笑:“三步龙魁境要'力透三关',腰是中关,这关过了。接下来练龙行步,要稳,像山猫踩薄冰,看着慢,其实快得很。“

她边说边示范,脚步看着慢,踩在落叶上没声,身影一晃到了三丈外的树下,再一晃又回来,裙摆扫过地面,没带起一片叶。

犹锦川看得发直,学着迈步,刚走两步就差点绊倒,逗得橙芝芝直笑。他挠挠头,也不气,一遍遍练,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脚步才像样了些。

夜里躺在草铺上,犹锦川摸着腰间龙鳞,手指摩挲着纹路。古庙石匣里的东西还藏在贴身布袋里,那枚刻着玄龙纹的玉佩冰得刺骨,他总觉得不一般,可每次想跟镰珂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为啥,就觉得该瞒着,像有个声音在提醒。

“睡不着?“橙芝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还没睡,赤尾羽在暗处泛着淡红。

“嗯,想步法呢。“犹锦川赶紧把布袋往怀里塞塞,翻身对着她,“你咋也没睡?“

“凝龙纹呢。“橙芝芝声音有点累,却透着兴奋,“镰姐姐说第六纹快成了,就差口气。“

“都练三天了,别太急。“犹锦川想起她白天坐在石台上的样子,闭着眼,手结着印,周身绕着淡绿光,像有无数叶子在转。

“不行,得快点变强。“橙芝芝声音低了些,“你看小巴多可怜,我要是厉害点,说不定能早点找到它麻麻,就不会...“话说一半没了声,洞里只剩她轻轻的吸气。

犹锦川没接话,只攥紧了拳。他也想变强,不光为护着橙芝芝和小巴,还为弄清楚古庙的秘密,为那些在龙脊关外消失的乡亲。这些事之间,像有条看不见的线牵着。

之后的日子,两人练得更勤。犹锦川天不亮就起来练拳,龙行步从生涩到熟练,崩山式的拳头能在岩石上砸出个坑。身上添了不少新伤,胳膊被树枝划的口子,膝盖磨的血泡,他从不喊疼,晚上只用橙芝芝给的草药默默敷上。

镰珂看在眼里,偶尔多指点两句:“玄气不是蛮力,得像水,遇方就方,遇圆就圆。“见他力竭了,就丢颗丹药过去,“歇半个时辰再练,绷太紧伤经脉。“

犹锦川都乖乖照做,看镰珂的眼神里,多了些自己没察觉的依赖。这个总冷冰冰的金衣女子,话虽少,却总在要紧时帮一把,像寒冬里的炭火,看着远,却能暖到心里。

这天清晨,犹锦川练完龙行步,突然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像有股劲要破体而出。他赶紧坐下调息,可玄气在经脉里乱窜,像脱缰的马,疼得他额头冒汗。

“别硬压,引导它。“镰珂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按在他百会穴上,一股温和的玄气涌进来,像只无形的手,慢慢把乱窜的劲归到丹田,“凝神,想着龙魁境的三转之力,从涌泉到丹田,再到劳宫,循环着走。“

犹锦川咬着牙,跟着她的指引运气。过了不知多久,突然觉得浑身一轻,经脉里的滞涩没了,换成源源不断的劲,从丹田往四肢涌。他猛地睁眼,一拳砸在地上,“轰“的一声,地面陷下去寸许,碎石乱飞。

“三步龙魁境,成了。“镰珂收回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

犹锦川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骨头“咔咔“响,浑身轻快得很。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沾着泥,却满是劲,忍不住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

几乎同时,旁边的橙芝芝轻呼一声。她坐在石台上凝纹,周身绿光突然亮起来,像无数绿叶在转,最后慢慢聚到眉心,凝成道龙纹,比之前五道更清更活,像要从皮肤里游出来。

“第六纹!我成了!“橙芝芝惊喜地跳起来,赤尾羽兴奋地展开,像团火。她跑到犹锦川面前,踮脚展示眉心的龙纹,眼睛亮得像落满星星。

“厉害啊!“犹锦川真心赞叹,看她眉心的龙纹,心里暖暖的。

镰珂走过来,细看了橙芝芝的龙纹,又查了犹锦川的气息,脸上露出难得的笑:“不错,根基稳。“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犹锦川,“这里面是凝气丹,每天吃一颗,能稳境界。“又拎过个青釉小罐递给橙芝芝,“这是青芷凝露,用晨露混着青芷、云苔、月心草熬了三个时辰才凝成的,抹在眉心能润养玄纹,比寻常药膏见效快十倍。“

“谢谢镰姐姐!“两人齐声应着,眼里的光比洞外的夕阳还亮。橙芝芝捧着小罐打开,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漫出来,罐里的凝露碧莹莹的,像盛着一汪春溪,她忍不住用指尖蘸了点,凉丝丝的,触到皮肤就化了,顺着毛孔往骨子里钻。

小巴蹲在旁边,歪头看他们,突然支棱起耳朵:“我...也要变强。“它学着犹锦川的样子挥了挥爪子,却没掌握好力道,“咚“地撞在橙芝芝的膝头,疼得“嗷“了一声,逗得三人都笑起来,洞里的空气松快了不少。

夕阳透过藤蔓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犹锦川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有股细流钻进心里。橙芝芝正低头给小巴梳理后背的绒毛,小家伙舒服地眯着眼,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手背,把一小撮绒毛扫到了她的衣襟上。

镰珂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断霜镰斜斜倚着腿,金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落了些碎星子。山风卷着松针落进洞,犹锦川伸手接住一片,指尖碾了碾,松脂的清香漫开来。

“在想啥?“橙芝芝注意到他走神,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没啥。“犹锦川笑了笑,把松针丢进火堆,火星子“噼啪“跳了跳,“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橙芝芝眨眨眼,没再问,只是把小巴往怀里抱了抱。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往她颈窝里缩了缩,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兽吼,混着风穿过岩缝的呜咽,却一点不觉得吓人。犹锦川看着橙芝芝眉心发亮的龙纹,看着镰珂沉静的侧脸,看着怀里睡得安稳的小巴,突然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握紧拳头,指节抵着掌心,那里还留着练拳时磨出的茧子,硬邦邦的,却让人踏实。

路还长着呢,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