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角彤儿后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胳膊刚动了下,伤口就扯得生疼,额头上一下子冒出好多冷汗。

“醒啦?”橙芝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劲儿。她正拿着块浸了药汁的麻布,轻轻往角彤儿的绷带上擦,薄荷混着草药的味儿飘过来,凉丝丝的,“镰姐姐说就得用这种凉丝丝的药敷着,不然明天指定肿起来。”

角彤儿盯着她的手腕看。借着月光,能瞧见那九道浅纹,跟初春刚冒头的柳条似的,嫩生生的还带点透明。纹路边上泛着淡淡的银光,仔细看,能瞅见有细小的灵气在纹路里慢慢转着,跟溪水流过石头似的。“你这纹路……是自己练出来的?”

“嗯呐。”橙芝芝点点头,把麻布在药汁里又泡了泡,拧干了继续擦,动作轻得跟怕碰碎啥似的。“镰姐姐说炼药的时候,气脉得跟着药材的灵性走,药材的灵气一点点渗进身子里,日子久了,自然就显出来了。”她低下头,用牙轻轻咬断系绷带的麻绳,露出光溜溜的额头,额角还有个小小的痣。“你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骨头,就是血淌得多了点,得好好补补。”

洞外头忽然“砰”的一声闷响,跟拳头砸在石头上似的,力道老大,连洞里的空气都震了震。角彤儿披了件外衣走出去,正看见犹锦川对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挥拳。少年光着膀子,后背上的肉随着出拳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汗珠顺着腰往下淌,钻进腰间的兽皮裙里,在月亮底下划出一道道亮闪闪的线。

他每出一拳都低低吼一声,声音在静悄悄的山谷里荡来荡去,惊得远处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扇得“哗啦”响。拳头上带起来的水珠,在月亮底下炸开,跟撒了把碎星星似的。

“七百六十二。”他数的时候,喉结上下动了动,脖子旁边的青筋跳得厉害,一看就快撑不住了,全靠一股劲儿硬扛着。

角彤儿抱着胳膊,靠在洞口的老树上,树皮糙糙的硌着后背。她看着犹锦川的动作,皱了皱眉头:“你这出拳的路子……看着有点眼熟。”

犹锦川收了拳,转过身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额前的碎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贴在汗湿的脑门上。他随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尖往下掉,滴在胸脯上:“眼熟?”

“嗯。”角彤儿点点头,粉色的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的珍珠随着她动弹轻轻碰在一起,叮铃叮铃响。“我家护卫里有练硬功夫的,出拳的时候气劲儿都沉在肚子里,看着稳稳当当的。可你这劲儿……咋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股子钻劲儿。”

他刚要说话,就见镰姐姐从树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两只肥乎乎的山鸡,鸡毛上还沾着露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印子。女人穿件灰布褂子,领口开得有点大,露出锁骨那儿一道浅浅的疤,看着像是被啥猛兽抓的。断霜镰别在腰后,银闪闪的把手随着她走路轻轻晃,反射着月亮光。

角彤儿摸了摸腰上的月牙玉佩,果然感觉玉坠上的云纹有点发烫。这是家里特制的传讯玉,只要戴的人灵力晃得厉害,百里内的族人都能感觉到。她转身回洞,从包袱里翻出个紫檀木盒子,盒子边角都磨得有点毛了,看着用了不少年。打开盒子,里面垫着红绒布,放着块巴掌大的铜牌,在昏暗暗的光线下透着点温乎的光。

“这个你拿着。”她把铜牌推到犹锦川跟前,牌子被她揣得暖暖的,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儿,像是某种熏香。正面刻着个张着大嘴的兽头,头顶一对弯角支棱着,角尖上还刻着一圈圈的云纹,是国角府特有的印记。“龙都不像黑风谷,世家子弟多的是,脾气冲的也不少。你们去参加血脉筛查,保不齐就遇上找茬的,有些就爱欺负外来的。”

犹锦川捏起铜牌,沉甸甸的,边儿都磨得光溜溜的,显然是常年揣在身上的。铜牌的温度顺着手指头传过来,挺舒服:“这是……”

“我爹给我的信物。”角彤儿用手指头点点铜牌上的兽头,指甲修剪得圆圆的,透着健康的粉色。“遇事就把这个亮出来,报我的名字,角彤儿。只要不是那些顶尖世家的疯子,一般都不敢动你们。那些顶尖的疯子不算——真遇上了,还得你们自己拳头硬才行。”

橙芝芝正蹲在火堆旁往陶锅里添水,听见这话抬起头,火光映在她眼睛里,亮晶晶的:“那顶尖世家的呢?”

角彤儿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坑,在火光底下看着挺可爱:“那就得靠你们自己了。”她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头发,语气里带着点龙都那儿的实在劲儿,“龙都的规矩,拳头硬才是道理。不过真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拿着这个去国角府找我,门房见了牌子会通报的,我爹在龙都还算有点面子。”

犹锦川把铜牌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能感觉到那点温度顺着布渗进来,烫得心里有点发紧,可又挺踏实。他攥了攥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吱响,声音带着少年人的认真:“谢了。等我们到了龙都,肯定登门道谢。”

“谢啥。”角彤儿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一动,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把绷带染成了深褐色。她咬着牙没出声,就眉头轻轻皱了下。“昨天要不是你们,我早成狼粪了。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们。”她从包袱里翻出件干净的外衫换上,是件月白色的锦缎短衫,上面绣着细细的缠枝纹,一看就值钱。

橙芝芝赶紧从药篓里拿出个小布包,是她用细麻线缝的,针脚还挺齐。“这个你带上。”里面是她连夜烘好的止血散,用防潮的油纸包着,还细心地写了咋用。“路上要是疼得厉害,就撒点,比普通药粉管用,是用几种带灵气的草药配的。”又塞给她两个烤得金黄的麦饼,油纸包里还冒着热气,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垫垫肚子,山路不好走,空着肚子容易没劲儿。”

角彤儿接过来塞进包袱,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像是想起啥重要的事。“对了,你们要是想在筛查前提升提升修为,竹林山深处有个灵泉,泉水里带着挺浓的水灵气,对龙魁境突破有好处,能让气脉顺溜点。”她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怕怕的,“不过那儿住着个怪老头,脾气臭得很,上次我家护卫想借泉眼用用,被他用鱼竿抽出来了,还骂骂咧咧的,说弄脏了他的水。能不能让你们用,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说完,她拎着裙子跑向谷口,粉色的身影在晨雾里一颠一颠的,像朵被风吹动的花。跑出去老远,又回头挥了挥手,辫梢的珍珠在刚出来的太阳底下闪了闪,像颗小星星,然后就彻底没在山道拐角了。

犹锦川摸了摸怀里的铜牌,冰凉的金属隔着布传来,心里挺踏实。他忽然看向镰姐姐,问:“我们真要去竹林山?”

镰姐姐正用块细布擦断霜镰,银亮的刀刃映出她的眉眼,眼神静得像深潭。“不去灵泉。”她把布扔在地上,刀刃在空中划了道冷光,快得几乎看不见。“去见那个怪老头。”

小巴趴在旁边打哈欠,黄毛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贴在圆滚滚的肚皮上,看着像只落汤鸡。听见“老头”俩字,它忽然支棱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想起啥吓人的事,尾巴也夹了起来。犹锦川踢了踢它的屁股,笑道:“咋了?你认识?”

往竹林山去的路密得很,竹叶一层叠一层,把太阳都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一块的亮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小巴叼着朵紫色的野花,颠颠地跑回来,把花瓣往橙芝芝手心里塞,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女孩每次都笑着摸摸它的脑袋,把花瓣别在头发上——她这几天头发上总别着各种花,粉的、紫的、黄的,衬得她的脸更白了,像把春天别在了头上,看着就有精神。

犹锦川却没心思看这些。他总觉得怀里的铜牌在发烫,时不时就得摸一下才安心。角彤儿说的龙都考核,像座大山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才第四步龙魁境,离八步还差着老远,更别说那些八九级的天才了,一想到这,心里就有点发慌,拳头上的劲儿也不自觉地大了点,走在前面开路时,砍挡路竹枝的声音都比平时响。

“镰姐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被竹叶割得零零碎碎的,“龙都的学院……真有那么好?”

镰姐姐姐头也没回,手里的断霜镰随手一挥,挡路的竹枝就齐刷刷断成两截,切口光得像用刀削的,动作快得看不清。“不好的话,能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去?”她拨开挡路的竹枝,灰布褂子的袖子被竹尖划破道口子,露出里面结实的胳膊,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疤。“那儿有最全的功法,从最基础的吐纳法子到失传的老战技都有,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学到;最好的灵药,百年份的雪莲跟路边的草似的,随便用;还有能让血脉之力快点醒过来的灵池,那池水里的灵气纯得很,泡上一个月的话,顶得上在外头苦练一年,能让你的血脉印记变得更清楚,力气也更大。”

橙芝芝跟在后面,手指头轻轻划过竹身,冰凉的触感传来,竹子里的灵气顺着手指头钻进身体里,让她手腕的九道纹路微微发亮,像有光在里面转。“可听角彤儿说,考核挺难的。”

“难才好。”镰姐姐姐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们,断霜镰的银把手在竹林里闪着冷光,像条待着不动的银蛇。“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当回事。”她的目光扫过犹锦川紧绷的侧脸,那上面还带着练拳留下的薄汗,又落在橙芝芝头发上的野花上,那朵紫色的小花在她耳边轻轻晃。“你们俩,一个太急,一个太慢。”

犹锦川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我急吗?”

“你说呢?”镰姐姐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两步,屈起手指头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力道还不小,“咚”的一声,让他疼得缩了缩脖子。“这三天打坏了三块青石板,昨天夜里还偷偷摸摸练拳,拳头砸石头的声音半个山谷都能听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冲第五步?”她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关心,“龙魁境讲究一步一步来,就像盖房子,地基没打牢就想往上砌砖,早晚得塌。你这股子蛮劲儿,不知道收着点,早晚要出事,弄不好伤了经脉,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橙芝芝忍不住笑,眼角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昨天还跟我说,要在筛查前冲到第七步呢,说这样到了龙都才有底气,不会被人看不起。”

“瞎胡闹。”镰姐姐哼了一声,却没真生气,眼角甚至带着点笑,像是在笑他的傻气。“等见了老牙子,让他好好治治你的急脾气。那老头别的本事没有,磨人性子倒是一把好手,当年我……”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了啥往事,眼神有点飘,接着又恢复了平静。“总之,听他的准没错。”

犹锦川正想问老牙子是谁,就听见前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耳边摇银铃铛,清脆得很,把竹林里的闷劲儿都驱散了。穿过一片密得钻不过去的竹林,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穿过竹林,水清亮得能看见底下圆圆的鹅卵石,太阳照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悠的金箔,跟着水流轻轻荡。

溪边卧着块一丈多宽的青石,石面平得像打磨过,光脚踩上去肯定舒服。一个老头正盘腿坐在上面,手里握着根竹制的鱼竿,鱼线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直直地垂在水里,连个水纹都没惊起来,仿佛跟溪水融成了一体。

那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用同色的线粗粗糙糙地缝着,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自己缝的。头发胡子全白了,乱糟糟的像堆雪,可没沾半点灰,在太阳底下泛着银光。他坐得笔直,后背挺得像根青竹,连握鱼竿的手都稳得像石头,仿佛跟那块青石长在了一起,已经坐了千百年,成了这风景的一部分。

直到镰姐姐走到他身后三步远,老头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干石头在互相磨,带着股子沙哑,可挺有劲儿:“咋,你这老女人终于想换换口味,来尝尝老夫钓的鱼了?”

镰姐姐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竹子上,姿态挺随意。“老牙子,这么久不见,你这嘴还是这么臭,跟你钓的鱼一个味儿。”她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两人一虎,“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带着俩孩子,感悟感悟这儿的水。”

老头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倒像只准备扑食的豹子,跟他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点不搭。他的眼睛亮得像溪底的黑石头,精光四射,扫过犹锦川和橙芝芝时,忽然眯了眯眼,像是在仔细打量俩物件。“龙魁境的气脉,倒是干净,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目光在橙芝芝手腕上停了停,那里的九道纹路在太阳底下隐隐约约的,又落到犹锦川攥紧的拳头上,那拳头因为常年练拳,指关节都突出来了,布满了老茧。他撇了撇嘴,带着点瞧不起:“就是一个太躁,气脉跟烧开的水似的,咕噜咕噜往外冒;一个太缓,跟结了层薄冰的小溪似的,流不动。跟没长开的小苗子似的,风一吹就倒。”

犹锦川这才发现,老头的手背上满是细细的纹路,像是水波纹,皮肤却透着健康的古铜色,看着比年轻人还有劲儿,那是常年干活和练功才有的颜色。他刚想说话,就被橙芝芝拉了拉袖子,两人一起弯腰行礼:“见过前辈。”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头顶的竹叶簌簌往下掉,落在他乱糟糟的白头发上,像又添了层雪。“啥前辈后辈的,听着别扭。”他把鱼竿往石头上一靠,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然后站起来——原来他比犹锦川还高半个头,只是刚才坐着没看出来,个头还挺高。“老夫叫扶牙,你们叫我老牙子就行,听着顺耳,不用整那些虚礼。”

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动作不大,可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动了动,一股淡淡的水灵气飘过来。目光忽然变得深幽幽的,像潭深水,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你们师傅的意思,是想让你们领悟水的元素?”

镰姐姐点点头,断霜镰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带起一阵凉风,吹得周围的竹叶轻轻晃。“锦川的气太硬,像把没开刃的刀,容易崩口,不知道咋收;芝芝的气太软,像一滩静水,经不起风浪,不知道咋放。太硬容易折,太软撑不住,都得好好学学水的道理,既能软也能硬,既能收也能放。”

扶牙忽然弯下腰,从溪里掬起一捧水。明明是普通的溪水,在他手里却像活了似的,水珠在他掌心滚来滚去,聚在一块儿不散,映着太阳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捧着一把碎彩虹,好看得很。“水这东西,看着软,可水滴能把石头滴穿,那是因为它有韧劲,能一直坚持;看着静,可藏着大劲儿,山洪暴发的时候,能把大石头都冲跑。”他松开手,水珠落回溪里,激起一圈圈水纹,往外扩散开,一层叠一层,最后在远处没了影。“你们俩,一个像山洪,恨不得把挡路的全冲垮,最后把自己也折腾干了,没了后劲;一个像浅潭,风一吹就晃,却没什么劲儿,成不了大事,撑不起场面。”

犹锦川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火烤了似的,从脸蛋一直红到耳根。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做事总凭着一股蛮劲儿,不知道变通。上次为了冲第四步,硬扛着经脉的疼练拳,最后吐了半盆血,脸白得像纸,还是橙芝芝给她灌了三碗凝神汤才缓过来,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前辈是说我太莽撞了?”

“不是莽撞,是傻。”扶牙一点不客气,不给半点面子,语气直接得像刀子。“龙魁境第五步讲究‘蓄势’,就像这溪水,在山谷里弯弯曲曲地流,看着慢,其实是在攒劲儿,把力量一点点聚起来,等攒够了,一冲就能把石头掀翻。你倒好,恨不得把所有气劲全砸出去,像个愣头青,就像这溪水刚出山就泄了劲儿,还怎么流进大海?最后只能在山沟里干掉。”

橙芝芝咬着嘴唇,手指头轻轻绞着衣角,小声问:“那我呢?前辈也觉得我……”

“你?”扶牙斜了她一眼,眼神里倒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很直接。“你这气脉,像被细沙子堵着的泉眼,看着清,却流不远,劲儿也弱。”他指了指溪底的大石头,水流到跟前,不是硬撞上去,而是顺着石头的边绕过去,或者从石头缝里渗过去,接着往前流,一点不耽误。“看见那些石头没?水遇到它们,要么绕过去,要么漫过去,从不会硬碰硬,懂得变通。你倒好,稍微有点阻碍就缩回去,连试试都不敢,啥时候才能让气脉真正活起来,变得有韧性?”

两人被说得脸通红,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却没反驳——扶牙的话虽然难听,可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像把尺子,准准地量出了他们的缺点。犹锦川确实总想着硬碰硬,不知道攒劲儿;橙芝芝也确实容易犹豫,遇到困难就往后缩。

镰姐姐忽然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咕噜噜”滚进溪水里,溅起个小水花。“别光说不练。你这溪水,不是最能教人道理吗?让他们亲自试试,比光说强。”

扶牙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还算整齐的牙,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倒显得和善了点。“急啥,饭得一口一口吃,道理也得一点一点悟,哪能一下子就学会。”他重新拿起鱼竿,却没再坐下,而是递给犹锦川,“你,先试试钓鱼。记住,钓上来的鱼,嘴不能破,得让它自己上钩,还不能伤着它,这才能看出你的控制力。”

他又从旁边拿起个空竹筒,那竹筒是用老竹子做的,颜色发黄,看着有些年头了,递给橙芝芝:“你,去把溪里的水装进竹筒里,记住,不能洒出来一滴,要让水乖乖待在里面,这能练你的掌控力。”

犹锦川接过鱼竿,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竹制的竿身却透着股韧劲,握着手感挺好。他学着扶牙的样子把鱼钩甩进水里,刚等了一小会儿,就觉得鱼线动了动,心里一喜,猛地一提竿——鱼钩上空空的,就挂着片水草,显然是鱼碰了一下就跑了。

“急了吧?”扶牙在旁边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水底下的鱼精着呢,比人还精,你这点耐心,连虾米都钓不上来,还想练气劲?”

犹锦川的脸更红了,重新把鱼钩甩进水里,这次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溪水很静,只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鱼线忽然往下一沉,比刚才的动静大多了,显然是有条大鱼上钩了。他心里一喜,刚想提竿,忽然想起扶牙的话,硬生生忍住了。他闭上眼睛,试着把龙魁境的气劲顺着胳膊散出去,像水一样融进溪里,果然能清楚地感觉到鱼群在水底游的路线,还有那条咬钩的鱼正摆着尾巴往深水里钻,劲儿还不小。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一扬,借着水流的劲儿往上一带,不是硬拉,而是顺着鱼的力道引着——一条两尺多长的草鱼被稳稳地钓了上来,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草地上蹦跶,鱼嘴完好无损,就挂着个小小的鱼钩,一点没受伤。

“有点意思了。”扶牙眼里闪过点赞许,不像刚才那么刻薄了,语气也缓和了些,“知道用巧劲了?这就跟你练拳一样,不光靠蛮劲,得顺着气劲走,让气劲带着你动,而不是你逼着气劲动,那样只会两败俱伤。”

他又看向橙芝芝,她正拿着竹筒,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舀水。溪水装得满满的,她刚站起来,竹筒一晃,水就洒了出来,顺着手指头流到地上,把裙子打湿了一块,变成了深色。试了三次,每次都要洒掉大半,急得额头上冒出了细汗,小脸也憋得通红。

“慌啥?”扶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带着点不耐烦,可也有几分教人的意思,“水是活的,你得顺着它的性子,不能跟它较劲。手腕松一点,让竹筒跟着水的晃动走,而不是硬邦邦地憋着,那样水自然就洒了,跟水较劲有啥用?水最灵活了,你硬它就绕,你松它就顺。”

橙芝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照着他说的做。这次她没握紧竹筒,而是让手腕随着水流轻轻晃,就像抱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小心翼翼的,用巧劲而不是蛮劲。果然,等她站起来时,竹筒里的水只轻轻晃了晃,一滴都没洒出来,水面平得像面镜子,映出她惊喜的脸。

“这就对了。”扶牙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炼药跟装水一样,得懂变通。药材有自己的性子,灵气有自己的韵律,你得让它们顺着你的气脉走,而不是硬灌进去,那样再好的药材也白费了,还可能伤了自己的气脉,不值当。”

就在这时,扶牙忽然跳起来,脚尖在水面上一点,身子像片叶子似的掠过小溪,没激起半点水花,轻飘地落在对岸的竹林里。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还系着根麻绳,看着有些年头了,陶瓮表面还有些细细的裂纹,显然用了很久。

他把陶瓮往石头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解开红布,一股浓浓的酒香混着水汽飘过来,闻着不冲,还挺香,让人浑身舒坦,精神都提起来了。“今天有口福了。”扶牙拍了拍陶瓮,脸上露出得意的样子,“钓上来的鱼,就得现烤才鲜,配着老夫这酒,绝了,保准你们没尝过。”

橙芝芝捡了些枯枝堆起来,用打火石点着,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犹锦川则蹲在溪边收拾鱼,用随身的小刀把鱼鳞刮干净,开膛破肚,动作挺利索,显然做过不少次。他学着扶牙的样子,用溪边的细竹条把鱼串起来,架在火上烤。火苗舔着鱼身,很快烤出金黄的油花,滋滋作响,香味飘得老远,连小巴都凑了过来,流着口水哼哼唧唧的,围着篝火打转。

扶牙喝了口米酒,酒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满不在乎地用袖子一抹,问道:“离那个血脉筛查还有多久啊?”

“半年。”镰姐姐靠在竹子上,断霜镰放在腿边,太阳透过竹叶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角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印子,却让她更添了几分沉稳。“这两个孩子,底子还行,就是缺些打磨,性子也得练练,太毛躁或者太胆小都不行。”

他忽然把陶瓮递给犹锦川:“尝尝?这可是好东西。”

犹锦川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米酒辣中带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小火龙,暖烘烘的。肚子忽然暖暖的,一股温和的气劲散开,流遍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那股酒气顺着经脉散开,原本有些浮躁的气劲,竟变得平顺了些,像被溪水打磨过的石头,少了些棱角。

“这酒……”他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酒里竟然带着淡淡的水灵气,比普通的灵酒纯多了,而且很温和,不会冲撞经脉。

“用灵泉水酿的。”扶牙嘿嘿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炫耀宝贝的孩子。“每天往泉眼里滴三滴龙涎草汁,酿了整整十年,才成了这坛好酒。普通人喝了强身健体,不容易生病;你们这些练气的喝了,能顺顺经脉,打磨气劲里的躁气,让气劲更纯。”

橙芝芝也尝了一口,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像抹了胭脂,眼神也变得水汪汪的,带着点迷糊。她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喉咙往下走,手腕上的九道纹路忽然亮了亮,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更清楚了,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天慢慢黑了,竹林里渐渐暗下来,只有篝火还在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扶牙忽然站起来,走到溪边,望着水里的月影发呆,那月影随着水波轻轻晃,碎了又合起来。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粗布褂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他身上涌起一股强大的气劲,像睡着的巨兽醒了过来,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震动,连篝火的火苗都剧烈地晃起来。

犹锦川和橙芝芝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那股气劲比镰姐姐的厚多了,带着股来自远古的苍茫感,仿佛能把整条溪流都掀起来,让天地都变了色,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水面忽然剧烈地翻涌起来,水珠离开水面,在空中变成一条水龙,活灵活现的,龙鳞看得清清楚楚,闪着水光,发出震耳的龙吟。扶牙的身影在水光中变得模糊,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像上好的宝石,又精致又硬。

他的后背骨头微微隆起,形成一道明显的棱,上面盖着更大的鳞片,排得整整齐齐,像一排锋利的刀刃。身后甩出一条长长的尾巴,足有一丈多长,又灵活又有力,尾巴尖带着骨刺的寒光,轻轻一甩,就激起一丈多高的水花。双手双脚变得粗壮,指甲变成尖利的爪子,闪着金属般的光,仿佛能撕开一切。原本温和的眼睛变成竖条条的,透着冰冷的威严,仿佛是管水的神灵,让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棘龙的样子!个头大却不笨,尤其是那长长的、长满尖牙的嘴,一看就适合在水里抓东西吃,还有那标志性的高高的背帆,在月光下投出巨大的影子,满是力量感。它站在那儿,就像从远古时代穿过来的霸主,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息。

“这是……”犹锦川惊得说不出话,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他从没见过这么震撼的景象,那股来自远古的威压让他的膝盖都在打颤,龙魁境的气劲在体内乱撞,几乎控制不住。

镰姐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悠远,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扶牙本体是棘龙科的扶绶中国棘龙。”她望着那道在水光中若隐若现的巨兽身影,眼神复杂,有佩服也有可惜。“大华境内唯一可查找的棘龙类,不仅罕见他对于水的操控比我们陆地上这些兽脚类不会水性的要好上许多。”

水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震得山谷嗡嗡响的龙吟,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存在,然后忽然俯冲下来,钻进溪水里,激起一丈多高的水花,像下了一场雨,打湿了周围的竹林和青石。水花落下时,扶牙已经变回了人形,只是头发还带着点湿,粗布褂子上沾着些水珠,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吓着了吧?”他回头看了眼两个小家伙,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调皮。“当年我在沼泽里跟鳄鱼精打架,一尾巴就把它拍进石头缝里,那才叫吓人,半个山头都给掀了,水都染红了。”

犹锦川这才回过神,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声音还有点发颤:“前辈真厉害。”

“厉害有啥用?”扶牙坐回青石上,重新拿起鱼竿,鱼线又直直地垂在水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还不是守着这条破溪,钓了二十年的鱼。”他忽然看向犹锦川,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是想冲第五步吗?明天早上卯时,到溪边来,老夫教你怎么把气劲儿拧成一股绳,让它既能硬也能软,收放自如。”

又看向橙芝芝,语气也缓和了些:“你手腕上的九道纹,看着清楚,其实还差些灵韵才能长结实,不够稳。明天跟我去泉眼那边,让你见识见识啥叫活水养灵,保准让你那纹路亮得能照见人影儿,气脉也会更顺,炼药时对灵气的感觉也会更灵。”

两人眼睛亮得像火把,一起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感激:“谢前辈!”

扶牙摆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鱼竿上,仿佛刚才变身的不是他。月光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银霜,手里的竹制鱼竿在夜里泛着淡淡的光,鱼线依旧直直地垂在水里,连个水纹都没有,安静得像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