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登上巫族族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尸首从蛊房里拖出来,接受全族审判。
只因五年前我在订婚宴上放出蛊虫,害得继母一尸两命,超半数族人被啃噬殆尽。 父亲恨我,他联合继妹和未婚夫一起打断我四肢,让蛊王将我的血肉啃光,却不许我下葬。 只等今日祭坛开启,巫祝降世读取记忆,当众审判我的残躯。 积善者枯骨生花,行恶者则灰飞烟灭。 残缺的祭坛下,剩余的族人正给我施咒。 “我到现在还记得五年前女儿被害死的惨状,她那时候才五岁啊!” “芈月殊身为圣女却残害族人,把她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罪大恶极之人会被万虫噬咬啃光骨头,还会引来天雷,大家快后退!” 众人的惊恐声中,盖在我身上的黑布被巫祝掀开。 那具白骨上却开满了鲜花。 1 正在施咒的几个族人率先发现不对劲,齐声高喊: “巫祝,搞错了!” “这不是芈月殊,她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不可能开出鲜花!” 巫祝也怔了怔,但他弯腰抚摸着娇嫩欲滴的花朵,摇头: “不可能搞错,这就是芈月殊的白骨。” 众人看向祭坛旁的族长一家。 父亲满头白发,而继妹依靠在我的未婚夫俞思远怀里,一只手牵着自己四岁的女儿。 隆起的肚子让她全身笼罩着母爱的光辉。 许笙笙双眸微动,叹息一声: “父亲,母亲最喜欢这种五颜六色的鲜花了。” “我昨夜又梦见母亲临死前的模样,她胸口还在流血,却跪在地上求姐姐放过无辜的族人……” 父亲立刻脸色铁青:“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莞莞喜欢的花,她死了还要对你母亲不敬,真是孽障!” 话音刚落,族人就义愤填膺握紧了拳。 “我也记得,那天芈月殊杀红了眼,任谁过去都不肯放过。” “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人,我侄子不过是哭了两声她就嫌烦,让蛊虫从侄子的耳朵钻进去,硬是咬破了他的头皮!” 俞思远搂紧许笙笙,轻声安慰: “别怕,等巫祝审判结束,她就会灰飞烟灭,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 族人们催促巫祝快开始,巫祝低头扫过我身上的鲜花,右手在空中翻飞。 片刻后,碗筷摔在地上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滚出去!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吃你做的东西!” 碗筷碎片落在我脚边,继母身上沾了菜汤,苦口婆心劝我:“月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不能不吃饭啊。” “如果饿坏了身体,你母亲在地下也不会放心……” 这一声却让我更加恼怒,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清脆的声响让在场族人心里一震。 “闭嘴,你没有资格提起我母亲!” 继母的脸颊立刻红肿,她双眼噙着泪,轻轻叹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可以吃口饭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可回应她的,是我带着怨毒的眼神: “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舍得给?” 继母终究还是忍不住,哭着夺门而出。 记忆画面消散,父亲怒不可遏的吼叫声划破夜空: “这个孽畜!她母亲是病死,和莞莞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我和莞莞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我在她母亲去世半年后才娶莞莞进门,莞莞对她掏心掏肺,她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族群里有人哀叹,也有人咒骂。 “一个继母做到这份上,世间少有,芈月殊却恩将仇报,真是恶毒至极。” “她说不定从小就有一颗恶毒的心,只是以前我们看不出来,还推崇她做圣女,呸,我们都瞎了眼!” 在一众骂声中,许笙笙啜泣出声: “母亲经常要我对姐姐好,说她没了妈妈肯定很难过,我们要体谅她。” “可我没想到姐姐认定我们是另有所图,总说母亲是狐狸精,我是小狐狸精。” 她越说哭声越大,几近昏厥。 俞思远心疼地扶住她:“笙笙,你和母亲没有错,是芈月殊看不到你们的好,而现在就是她的报应!” 一旁观察着的女孩眼看妈妈在哭,小手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我的白骨。 “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在石头即将砸断我的头颅之前,巫祝伸手拦住。 他神情淡然瞥了眼女孩:“在审判结束前,不该对白骨动手。” 2 俞思远立刻把女儿抱起来,没等他说话,父亲就冷笑一声: “她残杀族人,害死我妻子和那未出生的儿子,就算现在把她挫骨扬灰我都觉得不够!” 巫祝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当年的惨状,但多少也听过细节,便不再多说,而是翻飞着右手,新的记忆出现在大家眼前。 画面里,我举着印有咒文的烙铁,对准了俞思远的手臂。 他那时候穿的还是族外的T恤衫和牛仔裤,我们在外相识相恋,他想追随我。 “思远,你原本不属于巫族,但有了这个烙印,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你确定要为了我留下吗?” 俞思远垂眸望着我,眼波流转,富有深情: “月殊,我爱你,只要能和你一生一世,我愿意做任何事。” 烙铁散发着火气,我在他坚定的表情中印了上去。 俞思远的痛苦嘶吼声响彻整个夜空。 可紧接着画面流转,已经换了巫族服饰的俞思远手脚都被捆住。 他满脸狰狞地仰起头颅,张大的嘴巴里竟钻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 “月殊救我——救救我——” 伴随着他红了眼的吼声,两米外的我一身圣女装扮,眼色暗沉: “俞思远,这只蛊虫会在你的心脏扎根繁殖,你越是挣扎,它繁殖的就越快,我劝你放弃抵抗!” “啊——” 记忆戛然而止,一众族人却仍然心有余悸。 “天啊,俞先生竟然还遭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那只蛊虫不是芈月殊生母留下来的子母毒蛊吗,子蛊会在受体心脏繁殖,受体将永远受母体的控制……她怎么能拿逝者遗物做伤人的恶事!” 他们同情地看向俞思远,许笙笙也摩搓着他手臂上的烙印,满眼心疼。 “姐姐为什么那么对你?” 俞思远叹了口气: “我无意间撞见,她在诅咒母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情急之下我跟她争辩几句,她就突然发了疯。” 族人一片哗然,父亲更是气冲上涌: “她生母嫁给我那年就想给我种下子母蛊,被我严词拒绝,也明令禁止她把邪术传给芈月殊。” “想不到母女俩一脉相承,不仅给思远种蛊,还动用了诅咒之术!” 围观的族人捂着胸口,脸色极其难看。 “对未出世的孩子下诅咒术,可是比蛊虫杀人更加残忍。” “族长夫人和孩子将永世不得超生,连灰飞烟灭的机会都没有啊……” 他们还在议论中,却发现巫祝已经勾出下一段记忆。 画面中的许笙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还手。” “但求你饶过母亲!” 我端坐在一旁,眼眉挑起:“那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 “可我母亲有孕在身,肚子里有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许笙笙吼得声嘶力竭,我却轻蔑地嗤笑出声: “是不是同父,还不一定呢。” 画面消失的瞬间,许笙笙已经泣不成声。 “姐姐总是对母亲打骂责罚,我看不下去就去求姐姐饶了母亲,姐姐却污蔑母亲的清白,说弟弟不是父亲的骨肉!” 言尽于此,父亲不再忍耐。 他举起象征着族长的手杖,直指我的白骨。 “芈月殊残杀族人,用子母毒蛊控制族外人,诅咒未出世的孩子,还污蔑我的莞莞。” “巫祝,像她这种狠毒的孽障,根本不需要审判,应当直接灰飞烟灭!” “各位往后退,我要让她被万虫啃噬,天雷轰顶!” 3 不等巫祝说话,四周已经爬出无数只细小但恐怖的蛊虫。 他们如同蚂蚁过境,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族人们尖叫着后退,也有胆大的人站在原地谩骂:“族长说得对!芈月殊这么狠毒的人,就算是灰飞烟灭都便宜了她!” 但令人诧异的是,细小蛊虫们爬到祭坛的审判台上时,竟突然间全部停住了。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原地转圈,像是不知道目标一般不知所措。 父亲阴着脸:“都等什么!还不快去分食她的白骨!” “还有天雷……天雷为什么没出现!” 巫祝双手负立,胸口上下起伏。 “族长,审判结果为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万虫啃噬,在我审判结束前,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他一抬手,万虫即刻退去。 父亲不甘心地仰头看向天空,但那里没有半点雷电的影子。 族人们也觉得奇怪。 “天雷从不作假,万虫也会啃噬罪孽,可芈月殊为什么引不来天雷?”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田恬爸爸咬着牙反驳: “俞先生亲眼看着她给未出世的孩子下诅咒,还造谣族长夫人的清白,这还有假?” 有人还是想不通,只得继续看下去。 这次终于来到五年前的订婚宴。 俞思远那时还是我的未婚夫,正紧张地低声说: “月殊,今天是订婚宴,全族人都会来参加。”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和笙笙这辈子都会感念你的恩情。” 我冷着脸,低头整理订婚服饰,沉默着算是应允。 父亲不解:“她答应你什么?” 俞思远红着眼叹息: “我去求芈月殊不要在订婚宴上为难母亲,笙笙会难过。” “她明明答应了我,却还是……” 离得近的族人小声嘀咕: “那时候俞先生就会担心许笙笙了,他们不是在许莞下葬后才走在一起的吗?” 父亲的双眉挤在一起。 的确,在那之前俞思远一直叫她许小姐,私下里为什么叫的这么亲昵? 但突然响起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疑惑。 “田恬快跑!” 记忆画面里,无数只瘦长蛊虫从我身后的红布喷涌而出,向着在场的族人呼啸而去。 而它们最先攻击的就是五岁的小女孩。 订婚宴前她捧着刚摘的小花塞到我怀里,咯咯笑着夸我真好看。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蛊虫钻进她的眼睛,稚嫩双目立刻流出鲜血,前后不过五秒钟,田恬就咽了气。 蛊虫攀爬上族人的四肢,还有的直接用利爪勾住头皮。 凄厉的哭喊声一波接着一波,喜庆的红色饰物变成鲜红,随后转为恐怖的黑色。 血流成河。 在四处流窜的族人中,只有我还站在原地,两眼空洞。 继母胸口流血,捂着肚子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 “月殊,你想让我死可以,你杀了我,放了其他族人,求求你!” 说完她俯身在地,蜷缩着孕肚,对我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父亲急了,拨开蛊虫要过来:“芈月殊,我是你父亲!我命令你快停下,否则我绝不会饶了你!” 蛊虫的嗡嗡响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死死盯着记忆画面里的我。 然后一如五年前的噩梦,我对着继母的肚子,念出生母祖上传下来的咒术。 “你们,都去死吧。” 4 场面过于凄惨,连巫祝都不忍心看下去,停止记忆提取。 之前屏住呼吸的众人猛地吐出一口气,进而转为疯狂的愤怒。 许笙笙伤心欲绝,要不是俞思远扶着,恐怕已经昏过去。 “父亲,你一定要为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报仇!” 田恬爸爸和其他人也高呼: “对,族长你一定要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我的田恬被芈月殊杀死时才五岁,她不能白白枉死!” “让芈月殊灰飞烟灭,让她被五雷轰顶!” 祭坛下群起而激愤,族长的手杖再次指向天空。 他相信刚刚是因为老天没看到这一幕,所以天雷才不肯降下,这次一定可以! 愤怒之声让巫祝都有些承受不住,他闭了闭眼睛,厉声训斥:“还没到最后的时刻,谁都不许动!” “我们继续看!” 刚刚的画面继续。 那咒术刚念完,继母的身子就剧烈震颤。 她像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我,呼吸急促:“月殊,我怀了你父亲的孩子,是个男孩,你就当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要……” 只是我没听。 我面目冷峻,任由咒术冲向继母。 “芈月殊!你快停下来!” 父亲的凄厉喊声再次响起,他想让我冷静,可我已经杀红了眼。 我穿过蛊虫群慢慢往下走,还活着的族人都挤在门口,看我过来吓得浑身发抖。 “芈月殊,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没做过啊!” “求求你,不要,不要——” 突然间,我停住了。 之前染着黑气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两眼眨了两下,随后直直的往后倒去。 父亲趁机冲过来压住我的手脚,招呼许笙笙和俞思远过来,将他用心血养大的蛊王塞进了我的嘴里。 可此时此刻,订婚宴现场已经成了血色海洋。 整个族群只剩不到二十个人。 祭坛下一片死寂,父亲红了眼。 “巫祝,审判该结束了吧。” 族人回过神,高声齐呼:“让芈月殊灰飞烟灭!” “让她为我们巫族死去的人偿命!” 祭坛之上,巫祝沉默半晌,手指向天。 “审判结束,芈月殊罪不可恕,我将以万虫与天雷并行,惩罚……” 话说一半,巫祝在众人的凝视下怔了怔。 他看到我落在地上的胳膊白骨上,竟然也长出了摇曳鲜花。 “等等!芈月殊的记忆存在偏差,有几段被刻意隐藏!” 巫祝眼前闪过继母临死前在虚空中抓取的动作,眸色渐深。 “审判继续!” “下面,是被掩藏住的记忆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