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老天爷哭红了眼,把整个春城都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警车驶离沈家老宅时,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像是在哼一首悲伤的调子,朱三蛋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老槐树,那些扭曲的枝桠在雨幕里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蛋哥,王建军的妻子已经关进审讯室了,要不要现在就审?” 小李一边开车一边问,雨刮器有气无力地摆动着,前挡风玻璃上的水汽总也擦不干净。
朱三蛋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是空的,他烦躁地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到脚下:“先让她晾会儿,等她情绪稳定点再说。” 他的目光落在后座的证物箱上,那个从密室里找到的布偶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断了的红绳像条死去的小蛇。
回到警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纸糊的一样。朱三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刘招娣站在那里,白大褂已经换了件干净的,手里拿着份尸检初步报告,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死者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她把报告递给朱三蛋,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全国指纹库都没有匹配项,像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朱三蛋接过报告,指尖划过死者的基本信息栏 —— 性别男,年龄约 35 岁,身高 175cm,体重 55kg,除了颈部的勒痕和体内的毒素,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特征。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刘招娣用红笔标注的一行字:“死者左肩胛骨有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右耳后有块浅褐色胎记。”
“这些特征太普通了,” 朱三蛋把报告拍在桌上,“全国得有多少人符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雨中的警车,车顶的警灯还在闪,像两颗孤独的星星。
“但他的牙齿很特别。” 刘招娣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张 X 光片,“臼齿做过特殊的修补,用的是三十年前的银汞合金,现在早就不提倡用这种材料了。” 她指着 X 光片上的亮点,“这种修补技术在春城只有老牙医张大夫会,他现在退休住在城南。”
朱三蛋的眼睛亮了。这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抓到了一根浮木,虽然纤细,却可能通向真相。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我去会会这位张大夫,你继续跟进王建军妻子的审讯。”
“等等。” 刘招娣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根从死者头发里找到的纤维,“这是羊毛纤维,成分检测显示是进口的美利奴羊毛,在春城只有一家老字号的裁缝铺在用。” 她报出地址,“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线索。”
朱三蛋把地址记在笔记本上,突然觉得这女人就像个精准的导航仪,总能在岔路口指出正确的方向。他咧嘴笑了笑:“谢了,刘法医。回头请你吃城南的馄饨。”
刘招娣没接话,只是转身走向法医室,白大褂的下摆在走廊里划出一道干净的弧线。朱三蛋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密室里她看到父亲签名时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城南的老巷子里,张大夫的诊所还没开门。朱三蛋蹲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雨珠从斑驳的门楣上滴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对面卖早点的铺子飘来油条的香味,混着雨水的湿气,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小伙子,等张大夫呢?” 卖早点的大妈端着碗馄饨走过来,把碗放在他面前,“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要到晌午才开门。”
朱三蛋接过馄饨,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大妈,您认识张大夫?” 他舀起一个馄饨,烫得直哈气。
“认识,都几十年的老街坊了。” 大妈坐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张大夫年轻时可是个厉害角色,专给有钱人看牙,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声不响地退休了。” 她压低声音,“听说他三十年前给一个大人物看牙,出了点事,差点蹲大狱。”
朱三蛋的心猛地一跳。三十年前,正好是死者臼齿修补的时间。他追问:“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大妈摇了摇头:“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小呢。不过张大夫有个习惯,看完牙都要记在本子上,说是怕出岔子。” 她指了指诊所的窗户,“我上次看到他在整理那些本子,堆得跟小山似的。”
朱三蛋几口吃完馄饨,把钱递给大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走到诊所门口,发现门没锁,只是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老木头的霉味,像是穿越到了几十年前。
诊所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牙科椅,一个玻璃药柜,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执照。朱三蛋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皮柜上,上面挂着把生锈的铜锁。他从口袋里摸出根发夹 —— 这是他当片儿警时学的手艺,三两下就把锁打开了。
铁皮柜里果然堆满了笔记本,从 1980 年一直到 2010 年,整整三十本。朱三蛋翻到 1993 年的那本,手指在纸页上飞快地划过,上面记录着每个患者的姓名、年龄、症状和治疗方案,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翻到 7 月 15 日那夜时,他的手指停住了。上面写着:“男,约 25 岁,臼齿修补,银汞合金,左肩胛骨有痣,右耳后有胎记。” 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 ——“清”。
“清……” 朱三蛋的心跳像打鼓,他想起沈家老宅药柜上的那个字,“沈清和?” 但沈清和是民国时期的人,怎么可能在 1993 年来看牙?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张名片,上面印着 “春城古籍修复馆”,地址在市中心的老书店二楼。朱三蛋把名片塞进兜里,刚想合上笔记本,却发现夹层里夹着张黑白照片 —— 正是沈家老宅里看到的那张沈清和的照片,但照片背面多了行字:“1993 年于春城复拍”。
复拍?朱三蛋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这说明 1993 年有人拿着原版照片复拍了一张,而那个代号 “清” 的患者,很可能就是复拍照片的人。他把笔记本放回铁皮柜,锁好门,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去古籍修复馆的路上,朱三蛋给小李打了个电话,让他查一下 1993 年春城所有叫 “清” 或者读音相近的人。电话那头传来小李兴奋的声音:“蛋哥,王建军的妻子开口了,她说死者叫‘阿清’,是个古籍修复师!”
朱三蛋的脚步顿了一下。古籍修复师?正好和那张名片对上了。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古籍修复馆的地址,感觉真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露出辛辣的内核。
古籍修复馆藏在老书店二楼,楼梯又陡又窄,踩上去咯吱作响。馆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头,看到朱三蛋的警官证,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阿清’的修复师?” 朱三蛋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修复作品,那些泛黄的书页在灯光下像老树皮。
老头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阿清…… 好像有这么个人,十几年前在这里工作过,后来突然就不见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工作台,“那就是他以前用的。”
朱三蛋走过去,工作台上还放着一套修复工具,镊子、毛笔、浆糊罐,像是主人刚刚离开。他拿起一支毛笔,笔杆上刻着个 “清” 字,和笔记本上的代号一模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朱三蛋的声音里带着压迫感。
老头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相册:“他说他叫沈清和,但我们都觉得是假名。他住的地方很神秘,就在沈家老宅附近的老槐树巷,租了间民房。” 相册里有几张阿清工作的照片,他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服,侧脸的轮廓和房梁上的死者一模一样。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一张合影上,阿清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前的铭牌上写着 “刘”。他的心猛地一跳,放大照片看,那男人的眉眼竟和刘招娣有几分相似。
“这是谁?” 他指着照片上的男人。
老头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是市医院的法医,姓刘,经常来修古籍,和阿清关系很好。” 老头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十年前刘法医自杀了,阿清就是那时候失踪的。”
十年前…… 刘招娣的父亲…… 朱三蛋的脑子像团乱麻。阿清和刘招娣的父亲认识,刘父的自杀和阿清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密室里找到的那张刘父签名的纸条,又意味着什么?
离开古籍修复馆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老书店的牌匾镀上了层金边。朱三蛋刚走到巷口,就看到刘招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份报告,脸色苍白得像纸。
“死者的 DNA 比对结果出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和我父亲十年前留下的样本,有亲缘关系。”
朱三蛋的瞳孔猛地收缩。亲缘关系?难道阿清是刘招娣的亲戚?他想起那张合影,想起刘父的自杀,突然觉得这起案子像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在了里面。
“我父亲的卷宗里提到过一个人,” 刘招娣的手指紧紧攥着报告,指节发白,“说是十年前调查一桩文物走私案时,有个关键证人叫‘阿清’,但在开庭前失踪了。”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巷口的老槐树上,树干上刻着无数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已经模糊的 “清” 字,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突然想起王建军账本上的那句话:“第七个,该轮到他了。”
“王建军的妻子还说什么了?” 他问。
“她说阿清手里有件沈家的传家宝,是个青铜鼎,” 刘招娣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王建军就是为了抢这个鼎,才杀了阿清。”
朱三蛋的眼睛亮了。青铜鼎 —— 沈家老宅地窖里失踪的药材,很可能就是被装在青铜鼎里藏了起来。而阿清作为古籍修复师,很可能知道鼎的下落。他刚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小李打来的。
“蛋哥,查到了!1993 年春城有个叫沈清和的人,登记地址就是老槐树巷,但在十年前注销了户口,原因是…… 死亡。”
朱三蛋的心沉了下去。死亡?那房梁上的死者是谁?难道是有人冒用了沈清和的身份?他挂了电话,看着刘招娣,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眼睛里的疑惑和他一样深。
“去老槐树巷的派出所,查沈清和的死亡证明。” 朱三蛋的声音很坚定。
派出所的档案室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樟脑丸的味道。户籍警翻出 1993 年的档案,找到沈清和的死亡证明 —— 死于十年前的一场火灾,尸体烧焦,无法辨认,是王建军报的案。
“王建军?” 朱三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怎么会给沈清和报案?”
户籍警想了想:“好像当时他们是邻居,沈清和租的房子就是王建军家的老宅子。火灾后王建军还领了抚恤金,说是沈清和的远房亲戚。”
朱三蛋拿起死亡证明,上面的签名确实是王建军,但字迹有点歪歪扭扭,和账本上的签名不太一样。他突然想起什么,让户籍警调出王建军的户籍档案 —— 照片上的王建军嘴角有颗痣,但现在的王建军脸上没有。
“这不是同一个人!” 朱三蛋的声音有些激动,“现在的王建军是冒牌的!”
刘招娣拿起两张照片比对,瞳孔猛地收缩:“冒牌的王建军左耳后有颗痣,而档案上的王建军没有。”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敲击,“十年前火灾后,有人顶替了王建军的身份。”
真相像拼图一样,在两人眼前渐渐清晰。十年前的火灾烧死了真正的沈清和,冒牌的王建军趁机顶替了身份,潜伏在老槐树巷,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沈家的传家宝。而房梁上的死者 “阿清”,很可能是知道真相的人,被冒牌王建军杀人灭口。
但还有一个疑问:冒牌王建军为什么要杀真正的王建军?朱三蛋的目光落在死亡证明的日期上 —— 正好是第七个受害者死亡的日期。他突然明白 “第七个,该轮到他了” 的意思,这不是指死者的顺序,而是指冒牌王建军已经杀了七个人,真正的王建军是第七个,而阿清是第八个。
“去城郊的修车铺。” 朱三蛋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冒牌王建军肯定在那里藏了东西。”
修车铺在城郊的废弃工厂旁,锈迹斑斑的卷帘门紧闭着,上面用红漆写着 “王记修车”。朱三蛋撬开卷帘门,一股机油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台破旧的修车工具和一辆盖着帆布的三轮车。
掀开帆布的瞬间,朱三蛋和刘招娣都愣住了。三轮车的车厢里躺着一具尸体,正是真正的王建军,他的胸口插着把扳手,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尸体旁边放着个青铜鼎,上面刻着 “沈记” 两个字,鼎里空空如也,只有些黑色的粉末 —— 正是沈家失踪的药材烧成的灰。
“他把药材烧了……” 刘招娣的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垃圾桶里,里面有张被撕碎的火车票,目的地是邻市的火车站,发车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他捡起碎片拼起来,上面的名字被涂改过,但隐约能看到个 “李” 字。
“冒牌王建军要跑,” 朱三蛋的声音很沉,“他烧了药材,杀了真正的王建军,就是为了销毁证据。” 他的目光扫过修车铺的窗户,玻璃上贴着张报纸,日期是十年前的火灾那天,上面的头版新闻是 “文物走私案告破,主犯落网”,配图里有个戴着手铐的男人,侧脸和冒牌王建军一模一样。
“他是十年前文物走私案的主犯,” 朱三蛋的手指在报纸上轻轻敲击,“当年他没被抓到,反而顶替了王建军的身份,潜伏了十年。”
刘招娣的目光落在青铜鼎的底部,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民国二十五年,藏于沈家地窖。” 她突然想起父亲卷宗里的一句话:“沈家地窖藏有走私文物,与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十年前,主犯为了寻找沈家地窖里的走私文物,放火烧死了沈清和,顶替了王建军的身份。十年间,他一直在寻找文物,直到阿清出现 —— 阿清作为沈清和的后人,知道青铜鼎的下落。主犯杀了阿清,抢了青铜鼎,烧了里面的药材,又杀了真正的王建军,准备跑路。
但还有一个疑问:阿清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和刘父有亲缘关系?朱三蛋的目光落在青铜鼎的盖子上,上面刻着个 “刘” 字,和刘招娣父亲的姓氏一样。
“我父亲本姓沈,” 刘招娣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哽咽,“他是沈家的远房亲戚,后来过继给了刘家。”
朱三蛋的脑子像被闪电劈中了。原来如此!阿清是沈清和的儿子,也就是刘招娣的表哥,他继承了父亲的古籍修复手艺,也知道了家族的秘密。刘父调查文物走私案时,发现了亲戚关系,让阿清做证人,却没想到主犯会杀人灭口。
夕阳透过修车铺的窗户照进来,给青铜鼎镀上了层金光。朱三蛋拿起电话,准备通知局里发布通缉令,抓捕冒牌王建军 —— 也就是十年前的文物走私主犯李某。
挂了电话,他看着刘招娣,发现她正对着青铜鼎发呆,眼睛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朱三蛋递过去一张纸巾,想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