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沙漏里不断坠落的沙粒,敲打着刘江忐忑的心。他撩开窗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青牛村的轮廓正一点点被夜色吞没,最后连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也消失在视野里。
“别看了,” 赶车的老陈头头也不回地说,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既然决定要走,就别回头。魔道的眼线说不定就在附近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刘江默默放下窗帘,将晓梅塞给他的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布包里的饼子还带着余温,混着艾草香囊的清苦气息,在颠簸的车厢里弥漫开来。他摸出那个绣着并蒂梅的香囊,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仿佛能触到晓梅低头刺绣时专注的眉眼。
“等我。” 他在心里默念,将香囊小心翼翼地系在腰间,与那枚青云佩隔着衣襟相互呼应。玉佩的温润与香囊的粗糙形成奇妙的对比,却同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两簇微弱却执着的火苗,在这漫漫长夜里支撑着他前行。
车厢里很暗,只有车窗外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刘江从包袱里翻出老族长给的《玄铁诀》,借着朦胧的月色翻开。小册子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了毛边,显然是被人翻阅过无数次。开篇第一页写着 “玄铁无锋,以力破巧” 八个大字,笔锋凌厉,仿佛能透过纸页感受到一股刚猛的力道。
他顺着文字往下看,里面详细记载了引气入体的法门。与青云佩自动涌入体内的暖流不同,《玄铁诀》讲究 “以意御气”,需要凝神静气,用意念引导天地间的灵气顺着特定的经络游走。书页上画着十二条主经脉的走向,像十二条奔腾的江河,在人体这个版图上蜿蜒穿梭,最终汇入丹田这片 “气海”。
“原来这就是修炼……” 刘江喃喃自语。过去他只当修仙是飞天遁地的法术,如今才知道,这背后竟是如此精密的学问。他试着按照书上说的,闭上眼睛,摒除杂念,试图捕捉老族长所说的 “天地灵气”。
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晓梅泛红的眼睛,一会儿是黑袍人墨绿色的瞳孔,还有父亲拄着拐杖的背影和母亲偷偷抹泪的侧脸。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怎么也静不下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老陈的声音再次传来,“玄铁卫的功夫讲究‘稳’字,你越是急躁,越难入门。试着把呼吸放缓,想象自己是块埋在土里的玄铁,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刘江愣了愣,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赶车人竟对修炼也有见解。他依言调整呼吸,吸气时绵长如游丝,呼气时缓慢似流泉,果然,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了些。他专注地感受着鼻尖的气息,一呼一吸间,仿佛能听见空气在肺腑间流转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麻痒,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上游走。他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感应到灵气的征兆,连忙集中精神,引导着那股麻痒顺着手臂的经脉往丹田挪动。
可那灵气比泥鳅还滑,刚走到肘部的曲池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消散了。刘江不死心,再次尝试,这次灵气走到了肩部的肩井穴,却又被一股无形的阻碍挡了回来,震得他胳膊微微发麻。
“看来玄脉之体也不是天生就适合修炼。” 他苦笑一声,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老族长说他是万中无一的玄脉之体,可连最基础的纳气都如此艰难,想来修仙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崎岖。
“噗嗤 ——” 车外传来老陈的低笑,“小子,别气馁。想当年我第一次引气,折腾了三个月才摸到门道。你这才半个时辰,就已经能感应到灵气,算得上是天才了。”
刘江脸颊微红,正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差点把他掀下车去。老陈低喝一声 “小心”,紧接着就听见 “咻” 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擦着车厢飞过,深深钉在路边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发抖。
“是追魂卫的人!” 老陈的声音瞬间变得凝重,“坐稳了!”
马车猛地加速,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刘江连忙抓住车厢壁上的木栏,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夜色中几道黑影正骑着快马追来,手里的弓箭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刘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族长说老陈是玄铁卫的暗探,行踪隐秘,按说不该被轻易发现才对。
“是血腥味。” 老陈一边扬鞭赶车,一边沉声道,“刚才那黑袍人受伤逃走时留下了血迹,追魂卫的猎犬能循着血腥味追踪百里。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你留下。”
又是三支羽箭射来,这次精准地射中了马车的车轮。只听 “咔嚓” 几声脆响,右侧的车轮应声碎裂,马车瞬间倾斜,刘江被狠狠甩到车厢壁上,额头撞在木柱上,一阵天旋地转。
“跳车!” 老陈猛地掀开驾驶座的木板,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把朴刀和一个小小的罗盘,“沿着这条路往东南走,翻过三座山就是落霞镇。那里有玄铁卫的联络点,报我的名字‘陈十三’,他们会接应你。”
“那你怎么办?” 刘江看着已经追至近前的黑影,急声道。
“我?” 老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笑容里带着几分决绝,“老子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他一把将刘江推出暗格,同时将朴刀和罗盘塞进他手里,然后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竟朝着追魂卫的方向冲了过去。“来啊!狗娘养的!爷爷陪你们玩玩!”
刘江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他顾不上擦脸上的土,回头望去,只见老陈挥舞着朴刀与追魂卫缠斗在一起。月光下,他的身影忽然变得高大起来,原本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朴刀划出的刀芒如银练般璀璨,竟一时间挡住了所有追兵。
“快走!” 老陈的怒吼声穿透刀光剑影传来。
刘江咬紧牙关,转身朝着老陈指的方向狂奔。他不敢回头,可身后传来的金铁交鸣和惨叫声,像重锤般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老陈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争取时间。
握着朴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刀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他按照罗盘的指引,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玄铁诀》的口诀在脑海里自动浮现,引导着他调整呼吸,将灵气灌注到双腿,让他的速度比平日里快了数倍。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刘江瘫坐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摸出晓梅给的布包,掏出里面的水囊猛灌了几口,甘甜的泉水滑过喉咙,才让他稍微缓过劲来。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罗盘上,指针正稳稳地指向东南方。刘江看着罗盘上那枚小小的玄铁指针,忽然想起老陈刚才的笑容,眼眶忍不住一热。他将朴刀插在腰间,对着来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继续朝着落霞镇的方向走去。
山路越来越陡峭,荆棘划破了他的裤腿,留下一道道血痕,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老陈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铁诀》的书页。他忽然意识到,老陈刚才的指点,竟与书中 “以意御气,以气催力” 的要诀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 刘江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这次他没有刻意去追逐那些游走的灵气,而是按照《玄铁诀》的图谱,想象自己的经脉是一条条奔腾的江河,丹田是容纳百川的大海。他放缓呼吸,让意念随着血液流动,所过之处,那些原本散乱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感召,开始顺着经脉缓缓汇聚。
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丹田升起,顺着任脉缓缓上行,流经膻中、玉堂、紫宫,最终抵达印堂。刘江只觉眉心一阵清明,眼前仿佛炸开一片金光,原本昏暗的夜色在他眼中变得如同白昼,连百米外树叶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玄铁诀》里说的‘气通百窍’?” 他又惊又喜。书上说,引气入体后,若能打通印堂穴,便可开启 “望气” 之能,能辨灵气,识妖邪。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在这荒山野岭间突破了。
他试着运转灵力,果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间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光点 —— 老族长说的灵气,原来真的无处不在。这些光点有的呈青色,围绕着草木旋转;有的呈白色,依附在岩石上;还有些淡金色的光点,正随着月光缓缓降落,触碰到皮肤时,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爽。
“月华之力!” 刘江心中一动,想起老族长的嘱咐,连忙盘膝坐下,对着月亮运转《玄铁诀》。那些淡金色的光点果然受到牵引,如同归巢的飞鸟般朝着他聚拢而来,顺着周身的毛孔钻进体内,与丹田的暖流融为一体。
这一次,灵气的运转顺畅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滞涩。刘江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周天循环,丹田的暖流就壮大一分,经脉也仿佛被拓宽了些许,原本细微的刺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舒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天边泛起鱼肚白。刘江缓缓收功,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试着轻轻一跃,竟跳得比之前高了近尺,落在地上时悄无声息,连落叶都未曾惊动。
“原来这就是修炼的滋味。” 刘江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灵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过去他以为力气大、跑得快就是本事,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力量,是掌控自身,与天地共鸣。
他按照罗盘的指引继续前行,脚下的山路渐渐平缓,周围的树木也变得稀疏起来。临近午时,一座古朴的小镇出现在前方的山谷里,青灰色的屋顶在阳光下错落有致,袅袅炊烟如同白色的丝带,在镇子上空缓缓飘荡。
“这就是落霞镇?” 刘江加快脚步,朝着镇口走去。镇子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 “落霞镇” 三个大字,字迹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扛着锄头从镇里出来,看见刘江,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刘江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青云佩,将朴刀往衣服里藏了藏。老陈说这里有玄铁卫的联络点,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确认安全之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他沿着镇里的主街慢慢走着,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有卖农具的、打铁的、还有开茶馆的,吆喝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与青牛村相比,落霞镇显然繁华了许多,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绸缎衣衫的富人,摇着折扇从身边走过。
“客官,要尝尝刚出炉的桂花糕吗?”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个竹篮凑过来,篮子里的糕点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刘江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请问,镇上有没有一家叫‘迎客来’的客栈?” 老陈说,玄铁卫的联络点就设在迎客来客栈的后院。
小姑娘指了指街道尽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右转就是啦。不过那家客栈最近好像出了点事,听说老板被官差抓走了呢。”
“被官差抓走了?” 刘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追魂卫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他谢过小姑娘,加快脚步朝着迎客来客栈走去。远远就看见客栈门口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刘江挤进去一看,只见客栈的门板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印,写着 “店主通匪,已被缉拿,客栈查封” 等字样。
“怎么会这样?” 刘江的心沉了下去。老陈说这里是安全的,可如今客栈被查封,老板被抓,显然是出了变故。难道玄铁卫的联络点已经暴露了?
他正想转身离开,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轻轻碰了他一下。刘江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书生正对着他使眼色,手指悄悄指了指旁边的茶馆。
那书生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短须,眼神却异常锐利,与普通的读书人截然不同。刘江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朝着茶馆走去,那书生也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假装欣赏路边的字画。
茶馆里人不多,几个茶客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刘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粗茶。那书生随后也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桌子旁,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是从外地来的?” 书生呷了口茶,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刘江听见。
“路过此地,想找家客栈歇歇脚。” 刘江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余光却警惕地观察着对方的举动。
“可惜啊,” 书生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如今这世道不太平,想找个安稳地方歇脚,难喽。” 他敲打的节奏很特别,三长两短,重复了三遍。
刘江心中一动,这是老陈教他的暗号 —— 三长两短,代表 “情况危急”。他连忙放下茶杯,同样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两短三长,这是 “寻求帮助” 的回应。
书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放下茶杯起身:“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他转身离开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落在刘江的茶碗下。
刘江等到书生走远,才装作整理衣襟,将纸条捏在手心。回到座位上展开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酉时三刻,西郊破庙。” 字迹与《玄铁诀》封面上的 “玄铁诀” 三个字有几分相似,想必是玄铁卫的人。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在茶杯里慢慢沉淀。看来落霞镇的联络点虽然暴露,但玄铁卫的人并没有放弃接应他。只是这西郊破庙,会不会是个陷阱?
“客官,您的茶钱。” 店小二走过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在刘江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几分探究。
刘江付了茶钱,起身离开茶馆。他能感觉到,自打进了落霞镇,就有几道隐晦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想必是追魂卫的眼线,或是其他不怀好意之徒。老陈说过,落霞镇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既是玄铁卫的据点,也是魔道和朝廷势力渗透的重点。
他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在镇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故意拐进几条偏僻的小巷,确认身后的尾巴没有跟上来,才找了家不起眼的杂货铺,买了些干粮和伤药,又换了身粗布衣服,将头发用布带束起,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货郎。
酉时三刻,夕阳的余晖将西郊的破庙染成一片金红。庙宇的大门早已腐朽不堪,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门前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刘江站在庙外的老槐树下,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埋伏,才轻轻推开庙门。
“吱呀 ——”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刺耳。庙宇的正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尊残破的泥塑神像,半边脸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的稻草。神像前的香炉里积满了灰尘,几只麻雀被惊得从梁上飞起来,扑棱棱地撞在窗纸上。
“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神像后面传来。
刘江握紧腰间的朴刀,警惕地看着神像后面:“是玄铁卫的人吗?”
一个身影从神像后面走出来,正是白天在茶馆里遇到的那个书生。他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清瘦的面容。“在下苏文清,玄铁卫落霞镇分舵执事。” 他对着刘江拱了拱手,“陈十三的消息我们收到了,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