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风带着略微的咸味,在夜幕下轻拂着布雷斯特港口的堤岸。1940年春天的欧洲,大地弥漫在战火与阴霾之中。法国陷落的打击尚未平息,一面是维希政权在曲折动荡中苟延残喘,一面是以戴高乐为首的自由法国正在伦敦高举抗争的旗帜。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黎塞留”号战列舰——曾经属于法国海军的骄傲,如今则屹立于这动荡时代的风口浪尖。它即将迎来全新的使命,也迎来它新的指挥官——皮埃尔·德拉库尔上校。

“黎塞留”号排水量达四万吨,主炮为两座四联装380毫米主炮塔,辅以152毫米高平两用副炮和强大的防空武器配置。作为法国海军在二战前最后的自豪,它凝聚了法国军工最先进的技术。只可惜随着法国本土陷落,这艘被迫转移到海外的战列舰命运多舛:先是在法属殖民地港口困顿不前,后又几经周折,因政治和军事局势的混乱迟迟未能发挥其应有的战力。最后在英国的投石机行动中和敦刻尔克号两舰和絮佛伦以及圣女贞德号被解除武装前往英国加入皇家海军

“自由法国”的领导者戴高乐将军,为了重塑法国在同盟国中的形象,也为了凝聚法兰西的意志,急需一艘可与轴心国主力舰一较高下的海上旗舰。他将目光投向了“黎塞留”号,并在英方的间接协助下,试图将其投入大西洋”反潜与护航战线。然而在命运的齿轮运转之下,形势很快发生了新的剧变。“黎塞留”号被秘密调往西非的达喀尔,在那儿短暂地进行必要的维修与整备。等到它终于编入自由法国海军序列时,舰长的职位却一直空缺。此时,在法军中小有名气的年轻指挥官皮埃尔·德拉库尔上校,在多方举荐下被任命为这艘战列舰的新任舰长。

德拉库尔在法国陷落时,并未随维希政权妥协,而是带着忠诚于“真正的法国”的军官和士兵,横跨大西洋,辗转来到英国。在那里,他以坚韧、果决和对法国前途不懈的信心,赢得了戴高乐的赏识。能够亲手执掌“黎塞留”号,这既是自由法国对他的信任,也是他向祖国承诺效忠的最好机会。

在这个萧瑟的春夜,德拉库尔登上那灰白色庞大的舰体,心中难免百感交集。踏上甲板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命运之神在耳边低语:这片黑暗无边的时代,终将需要他和他的战列舰去搏击风浪。

当德拉库尔刚刚在舰上稍事安顿,一份密电便从伦敦迅速传来。电文只短短数行,却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英国本土舰队旗舰‘胡德’号与‘威尔士亲王’号在挪威海域附近遭遇德潜艇袭击,双双受损严重,返港紧急维修……德舰‘俾斯麦’号已进入北大西洋,可能正向西南海域突进,请各方注意截击。”

“胡德”号和“威尔士亲王”号是眼下英国海军在大西洋最重要的主力战列舰之一。历史上,“胡德”号曾在1920年代到1930年代间几乎是“世界最大的军舰”代名词;而“威尔士亲王”号则是最新锐的英王乔治五世级战列舰之一,且刚在不久前替换部分设备后投入现役。原本,这两艘英舰计划配合其他巡洋舰阻截企图突破大西洋的德海军主力,却不料先遭潜艇伏击。此时的英国皇家海军如同突然折断了一只臂膀。

更为紧迫的是,“俾斯麦”号在北大西洋的出现,对盟军航线来说是重大威胁。此刻,大西洋航运是英国与美国之间至关重要的生命线。德军若放出这头钢铁猛兽在大西洋横冲直撞,盟军运输队必然将面临空前压力。如今能对“俾斯麦”号形成正面威胁的主力舰,竟只剩下刚刚加入自由法国的“黎塞留”号。而且,英国也急需休整,短期内无法再派出重量级战列舰驰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法国这艘尚未充分检验过的钢铁巨兽,和它的新任舰长德拉库尔。

当夜,德拉库尔召开全舰军官会议,宣布最新的战况和任务。这艘战列舰上的船员们,既有当初随舰转移、对法国故土有着极度复杂感情的老船员,也有在达喀尔编入新班底、向往着自由法国理想的年轻士兵。加之部分从英国海军交流借调过来的技术骨干,三种文化和心态在舰上交织。如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凝聚成一股同心协力、对抗纳粹的坚强力量,是德拉库尔上校肩负的第一道难题。

“各位,”德拉库尔在狭窄但满布着金属气息的作战舱中,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军官们,“我们手上的这艘战舰曾经是旧法国海军的最后骄傲,如今它是自由法国海军重生的象征。从此刻起,我们的敌人不只是海面上的德意志战舰,也包括我们内心里的动摇与恐惧。我们要向全世界证明:法国还未亡,我们的海军还在战斗!”

灯光下,他的声音并不算激昂,却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沉稳。“如你们所见,皇家海军的两艘主力战列舰已在挪威海域受创,其他支援力量目前鞭长莫及。我们的盟友期待着我们去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拦截‘俾斯麦’号。也许我们实力暂时不及昔日完整的法国舰队,但我们有必胜的信念,也有与祖国血脉相连的灵魂。”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却能感受到人们内心激烈的波动。年长的轮机长费卢克握紧了拳头,他曾经在法国战败的那一年悲恸不已,如今总算有机会亲手把这艘钢铁巨兽推上战场;年轻的火控军官博纳风抱着作战图册,拳头轻轻捶在桌面;还有从英国特遣队培训归来的通信军官,眼里透着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海战的期待与不安。

“我们只有几天时间准备出航。”德拉库尔压低声音,“眼下‘俾斯麦’号已经驶入北大西洋公海,但它具体会去哪儿尚不确定,我们得尽最大努力去搜寻、拦截。为了成功,我们需要所有人的配合。各部门,即刻开始战前整备。”

人群缓缓散去,热切的议论声在舷梯和甲板上此起彼伏。德拉库尔站在昏黄灯光下,一边思索作战方案,一边感受肩上沉重的责任。窗外,夜幕深沉,远方海面上灯光稀疏,似乎在暗示着前方充满未卜的命运。倘若“黎塞留”号真要独自面对“俾斯麦”号,后者在实际战史上已表现出极强的作战威慑力——不论是380毫米炮的口径、装甲防护,还是训练有素的德意志舰员,都足以与任何同吨位战列舰抗衡。

然而德拉库尔心中没有丝毫退意。自从他投身自由法国的那一刻起,便已立下誓言:为了重新找回法兰西的荣光,哪怕付出性命,也义无反顾。他相信,“黎塞留”号是送还给他,送还给法兰西,乃至全体盟军的一把利剑。如果能好好运用,它一定可以撕开“俾斯麦”那坚固的装甲,让德意志海军的“信心”付出惨重代价。

就在“黎塞留”号如火如荼地准备航行之际,几艘悬挂着三色旗的巡洋舰也陆续抵达布雷斯特。这些巡洋舰多是原属法国舰队的轻巡洋舰或旧式重巡洋舰,在法国溃败后,一部分选择了驶离地中海,在英国海军的援助下前往西非,后又转投自由法国阵营;另一部分则是宣誓效忠自由法国的法国远东舰队。

舰艇编队的总指挥是勒菲弗尔少将,他曾在法国海军学院任职,与德拉库尔也算旧识。这位年届五十的老将军头发灰白,一直以来对维希政权心存极度反感。此刻,他的舰队包括一艘轻巡洋舰与两艘较老旧的条约型重巡洋舰,总火力虽然不能与“黎塞留”号相提并论,但在执行远洋侦察或配合主力输出方面,仍有相当价值。在远东舰队的福煦号重巡洋舰则正加速赶来

勒菲弗尔登上“黎塞留”号时,德拉库尔亲自迎了上去。两人在舰桥上紧紧握手,心中对过去的记忆和现状的复杂感慨不言而喻。法国海军从前也辉煌过,在地中海、在远洋,都留有光荣的巡航记录;然而如今,国土沦陷,海军四分五裂。有些人追随戴高乐而来,有些人被迫留守在维希之下,更有人早已丧失了斗志。能在此地再度相见,本就是奇迹。

“德拉库尔,我已经听说你接手了这艘‘黎塞留’。若是老舰长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到欣慰。”勒菲弗尔上下打量着战列舰修整过的甲板,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说,我们这几艘巡洋舰愿意配合你的行动。”

德拉库尔也明白,若要成功拦截“俾斯麦”,光靠“黎塞留”号单舰恐怕势单力薄。有几艘巡洋舰一同行动,不仅可以在高速机动和侦察方面提供帮助,也能在关键时刻协助压制敌方护航舰艇或牵制德舰。尤其是对付“俾斯麦”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任何有价值的火力支援都不可或缺。

两人随后立刻展开行动会议,正式将“黎塞留”号与自由法国巡洋舰队编为一个临时的特混舰队,并把这支舰队命名为第39特混舰队,纪念的正是他们故土沦陷的年份。短短一两个昼夜内,舰队便要完成燃料、弹药和补给的补充,并校准火炮、检测装甲受损部位。自从法国陷落,“黎塞留”号多年未在大西洋上进行过真正的远程航行,更未有机会实战检验。现在留给它与全舰队的时间,唯有寥寥数日。他受到皇家海军通知,诺福克号和约克号会与他们汇合,同时负责侦查工作。诺福克号的雷达以及大功率电台可以第一时间汇报敌舰动态。

朝阳初升之际,布雷斯特港口内,“黎塞留”号与三艘巡洋舰列队整装。远远望去,舰身上那自由法国的蓝白红三色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码头岸边少量的当地居民和英军军官目送着他们出发,有人挥手,有人鸣笛致意,也有人默默地向舰队行注目礼。一艘小型拖船缓缓将“黎塞留”号庞大的舰体拖出港湾主航道,后者随即开启自身动力,带着滔天水浪前行。

舰桥上,德拉库尔紧握望远镜,俯瞰着整支舰队。主炮塔正在做最后的角度摆动测试,轮机舱回馈正常,各门副炮也处于戒备状态。虽然补给并不算十分充裕,但对于一次中短期出击来说已经足够。最重要的是,船员们士气高昂。相较于维希舰队里那种低迷压抑的氛围,这支自由法国的小舰队犹如撕裂黑夜的火焰。因为他们深知,自己代表的不仅是一场胜利,更代表着重新站立起来的法兰西精神。

在离港十海里后,舰队加速到作战巡航速度,航向北纬48度、向西偏北。按照海军司令部与英国情报的推测,“俾斯麦”号在挪威海域完成补给后,极可能南下穿越丹麦海峡,进入北大西洋公海,并有几条可选航线。为求更快接触,德拉库尔决定先往西北方搜索,如若没有发现目标,再折向西南——他们必须在对方进入广阔的公海之前截住它,或至少确定其去向,让盟军其他舰艇也有机会在围堵中发挥作用。

然而,大海茫茫,想要在没有航母与空中支援的情况下发现并拦截一艘高速战列舰,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俾斯麦”号有丰富的作战预案,德军也可能安排其它伴随舰只或潜艇为其护航。但德拉库尔没有更多选择,也没有退路。正如他在会议室里说过的:“我们要证明,法国还在战斗。”

伴随着轮机的轰鸣声,“黎塞留”号勇敢地驶向那片未知的海域。晨曦照亮海天交接的远方,一片湛蓝和金色交织,仿佛为这段未卜的征程铺上闪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