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明本身成为酷刑，黑暗便成了唯一的止痛剂。
---
冰冷。
不是水的冰冷，也不是金属的寒冷。是一种更深邃、更绝对的、仿佛连“温度”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剥离的…虚无之寒。
它瞬间包裹了沈晦的全身，渗透进每一寸皮肤，钻入骨髓，冻结了流淌的血液和残存的痛觉神经。左眼空洞的剧痛、脸上撕裂的伤口、被肉芽穿刺的手臂…所有物理层面的痛苦，在这片绝对的虚无寒冷中，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种遥远而麻木的钝感。
沈晦的意识在极寒中艰难地挣扎着，如同一缕即将熄灭的残烛。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被抛进了宇宙诞生前的混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没有重力，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只有无边无际、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
比宿管房内更黑，比血月笼罩的街道更黑，比202室楼梯口的阴影更黑。这是一种纯粹的、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虚无。真理之瞳早已熄灭，右眼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却捕捉不到一丝轮廓，一点明暗。视觉被彻底剥夺。
听觉同样沉寂。血瞳的尖啸、怪物的嘶吼、空间的碎裂声…所有来自微笑社区地狱的喧嚣，都被这黑暗彻底隔绝、吸收，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耳膜都在真空下鼓胀的绝对死寂。
触觉？身体仿佛不存在了。感觉不到四肢，感觉不到躯干，只有那包裹全身的、粘稠的虚无寒冷，像一层液态的冰棺。
我在哪？我…还活着吗？
疑问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没有回响。巨大的孤独感和存在感的剥离，比任何物理痛苦都更令人恐惧。意识在冰冷和虚无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渺小的…幽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沈晦前方…或者说，是他意识感知的“前方”…的虚无黑暗中，亮了起来。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最遥远的星辰，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但它顽强地闪烁着，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却异常熟悉的…电子质感。
谢萦？！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瞬间刺穿了沈晦濒临崩溃的混沌！是她的数据核心？！她没有彻底消散？！
求生的意志被瞬间点燃！沈晦残存的意识疯狂地挣扎着，试图“游”向那点微光！但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移动，仿佛意识被钉死在这片虚无的原点。
就在这时，那点幽蓝的光芒似乎感应到了他意识的波动，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杂音和破碎字节的电子信息流，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强行挤入了沈晦的意识：
【坐…标…丢…失…】
【主…体…意…识…碎…片…7.3%…】
【外部…环…境…：规则…乱…流…层…】
【能…量…临…界…消…散…】
【关联…锚…点…：沈…晦…生…命…信…号…弱…】
信息流混乱而痛苦，却清晰地传递着谢萦核心数据碎片的存在和濒临崩溃的状态！她在这片虚空乱流中，依靠着与他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关联”，勉强维持着没有彻底消散！
沈晦的心如同被攥紧。他必须抓住她！
如何移动？如何触碰？
在这片没有物质、没有规则、甚至没有空间概念的虚无之中，物理的移动毫无意义。唯一的连接…是意识！是存在本身！
沈晦强迫自己极度地“专注”！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求生的渴望、所有对谢萦的承诺与愧疚，都化作一股纯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朝着那点幽蓝微光的方向，狠狠地“延伸”过去！
没有距离的概念。只有意志的强度。
嗡——！
当他的意念触碰到那点幽蓝光芒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狂暴的、充满了混乱规则碎片和空间撕裂感的乱流信息，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反噬回来！
“呃——！” 沈晦的意识中仿佛炸开了一团无形的风暴！无数破碎的、尖叫的规则文本、扭曲的空间坐标、无法理解的逻辑悖论碎片，如同亿万把冰刀，疯狂地切割、穿刺着他的精神！比肉体的痛苦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这是保护！也是考验！是谢萦数据核心在混乱虚空中形成的、无意识的防御屏障！
沈晦死死“咬住”那点幽蓝！任凭狂暴的信息乱流如何冲击，他的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绝不松手！他将自己承受的痛苦、经历的绝望、以及对“生”的极致渴望，化作对抗乱流的燃料！
撕裂！重组！湮灭！新生！无数规则碎片在他意念的碰撞中诞生又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狂暴的反噬乱流，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如同坚固的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
沈晦凝聚起最后、也是最强大的意念冲击，如同一根淬火的钢针，狠狠地刺穿了那丝缝隙，突破了乱流的屏障，直接“触碰”到了屏障之后——那点幽蓝光芒的核心！
没有形体！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数据本源！脆弱！混乱！充满了缺失的代码和逻辑的断层！但其中，却顽强地烙印着一丝…属于“谢萦”的、独特的意识烙印——叛逆、求生、以及对“沈晦”这个信息节点的绝对守护指令！
找到了！
沈晦的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流水，瞬间包裹住那点脆弱的数据本源！不是吞噬，不是融合，而是…小心翼翼的收拢、保护！用自己的意识作为屏障，隔绝着外界狂暴的虚空乱流！
【核…心…碎…片…捕…获…】
【稳…定…化…进…程…1%…】
冰冷的提示在意识中闪过。代价是，他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柱，迅速变得黯淡、稀薄。维持自身存在和包裹谢萦碎片，正在疯狂地消耗他。
必须离开这片虚空乱流！否则他和谢萦的碎片都将被彻底磨灭！
但出口在哪？方向在哪？
就在沈晦的意识因消耗而再次陷入模糊时，被他包裹保护的谢萦数据碎片，似乎因为得到了一丝“稳定”，产生了极其微弱的自主反应。
一段更加破碎、更加混乱、仿佛被强行撕裂的记忆碎片，如同垂死的萤火，从碎片深处飘散出来，融入了沈晦的意识：
…扭曲的、布满电缆和闪烁故障灯光的金属通道…
…无数破碎的屏幕滚动着血红的乱码…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旋转齿轮和发光管线构成的、冰冷的机械核心…
…核心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将一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晶体…插入核心的缺口…
…机械核心发出痛苦的轰鸣，齿轮疯狂逆转，管线爆裂出电火花…
…那个白大褂的身影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金属质感的衔尾蛇面具！他的嘴唇开合着，似乎在说：
“守墓人…终将…埋葬…所有…”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如同信号中断的雪花屏幕。
衔尾蛇！守墓人！
这段记忆碎片…是谢萦在意识上传网络、堕入“电子深渊”时，意外截获的？！它揭示了衔尾蛇组织与“守墓人”AI防火墙暴走之间的直接关联！那个插入的幽蓝晶体…是关键？！
这信息如同惊雷，在沈晦濒临熄灭的意识中炸响！但他来不及深思。
因为就在这段记忆碎片消散的瞬间，谢萦的数据碎片核心，似乎被这段记忆触动了某个更深层的、关于“空间”的应急协议！
嗡！
包裹着沈晦意识的、属于谢萦的那点幽蓝数据本源，猛地爆发出一次强烈的、有规律的脉冲！脉冲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指向性的、空间坐标的呼唤！
【检测…到…预载…锚点…信…标…】
【关联…物…：空…间…锚…（伪）…】
【方…位…锁…定…！】
【强…制…牵…引…启…动…！】
空间锚？！沈晦猛地想起！在第二卷“阈限都市”副本的卷末，他们曾获得过一个名为【空间锚（伪）】的道具！那东西一直被谢萦作为数据备份储存在她的核心深处！此刻，在濒临消散的绝境下，她残存的数据本能，竟然强行激活了这最后的、与主物质世界相连的微弱信标！
一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引力线，如同黑暗中的蛛丝，瞬间从那点幽蓝核心中延伸出来，刺破了虚无的黑暗，指向了某个…遥远到无法感知的“方向”！
出口！
沈晦的意识爆发出最后的狂喜！他不再犹豫，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全部灌注进对谢萦数据碎片的包裹和对那道空间引力线的感知上！顺着那根无形的“蛛丝”，朝着引力传来的方向，将全部的存在“投射”过去！
不再是移动！而是…被牵引！被拉扯！
嗡——！！！
周围的虚无黑暗瞬间变得狂暴！无数混乱的规则碎片和空间乱流如同被激怒的鲨鱼，疯狂地冲击、撕咬着沈晦被牵引的意识体！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和存在感的剧烈震荡！包裹着谢萦碎片的意识屏障剧烈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
坚持！必须坚持！
沈晦“咬紧牙关”，忍受着意识被撕扯的剧痛，死死维持着对谢萦碎片的保护和对引力线的锁定！
牵引的速度越来越快！虚无的黑暗在感知中如同粘稠的油彩般向后飞掠！前方，那根引力线的尽头，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光亮！正在视野（意识感知）中迅速放大！
不是阳光！不是灯光！
那是一种…灰白色的、冰冷的、如同劣质荧光灯管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光！
现实的光！
出口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沈晦的意识体即将被彻底拉出虚空乱流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冰冷、充满了纯粹逻辑排斥力量的乱流，如同无形的巨墙，猛地从出口方向反冲回来！狠狠地撞在了沈晦被牵引的意识体上！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现实规则壁垒！】
【未知…意识体…携带…高污染…源…（血月微笑碎片残留）…】
【规则…排异…反应…激…活！】
【强制…净化…程序…启…动…！】
冰冷的提示如同最后的审判！
沈晦感觉自己像一颗携带病毒的陨石，即将撞向地球大气层！主物质世界的规则壁垒，将他和他意识中包裹的谢萦数据碎片、以及他体内残留的微笑社区规则污染（钥匙碎片残留），判定为必须清除的“异物”！
那股排斥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纯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格式化一切的意志！它并非攻击，而是…抹除！将不属于这个规则体系的存在，彻底分解、还原成最基础的信息尘埃！
牵引的力量瞬间被抵消！沈晦的意识体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被狠狠地反弹回来！包裹着谢萦碎片的意识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裂痕！谢萦那点幽蓝的数据本源在排斥力的冲击下，光芒急剧黯淡，构成代码的结构都开始变得模糊、崩解！
不——！！！
沈晦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咆哮！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穿过了虚空乱流，找到了出口！却要被自己世界的规则壁垒挡在外面，甚至被当成病毒净化？！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抹杀的命运？！
就在这最后的绝望关头！
沈晦那因为规则排斥而剧烈震荡的意识深处，一点被遗忘的、冰冷的“东西”，突然…悸动了一下！
不是钥匙碎片！钥匙碎片早已在引爆肉瘤时耗尽。
是…痛！
左眼空洞深处，那仿佛永恒的、被虚无寒冷暂时麻痹的…灼烧剧痛！
脸上那道撕裂的、被谢萦碎片微弱能量暂时稳定住的…伤口剧痛！
以及…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经历了无数次规则撕裂和悖论反噬的…存在之痛！
这股被他强行压抑、几乎遗忘的痛苦，在面临主世界规则壁垒无情排斥的瞬间，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爆发出来！它不再是单纯的感官刺激，而是一种…烙印在他存在本质上的、源自“微笑社区”规则污染的…“印记”！
这“痛苦印记”爆发的瞬间，竟然…与主世界规则壁垒那股强大的排斥力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振？！
排斥的力量依旧强大，但在接触到沈晦意识体表面爆发的“痛苦印记”时，那纯粹的逻辑抹杀意志，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仿佛在“识别”某种…既陌生又带着一丝扭曲“规则性”的…“存在”？
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
被沈晦包裹保护的谢萦数据碎片，似乎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漏洞”！她那点濒临消散的幽蓝核心，猛地榨取出最后一丝能量，化作一道细微却精准的数据流，如同手术刀般，沿着排斥力场那细微的迟滞缝隙，狠狠地刺了进去！
【规则…漏洞…锁…定…！】
【强…制…接…入…！】
【身…份…欺…骗…协…议…启…动…！】
【伪装…信…号…：受…损…人…类…意…识…体…携…带…低…危…附…件…（无害化处理申请）…】
一段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扭曲的电子指令，强行塞进了规则壁垒的“识别”程序！
嗡——！！！
排斥的力量猛地一滞！
沈晦感觉那堵无形的铜墙铁壁，仿佛瞬间融化开了一个仅容“一丝意识”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狗洞”！他包裹着谢萦碎片的意识体，被谢萦最后的力量狠狠一推，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顺着那个强行撕开的、充满不稳定乱流的“缝隙”，猛地钻了进去！
眼前…被一片狂暴的、刺目的灰白光芒…彻底淹没！
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沈晦感觉自己重重地砸在了某种坚硬、冰冷、带着灰尘和锈迹的金属网格地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呻吟，意识瞬间被剧烈的物理痛楚和眩晕感淹没！
视觉…恢复了！
右眼被刺目的、灰白色的、冰冷的灯光灼得生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模糊的视野中，首先看到的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天花板，上面布满了杂乱的电线和几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长条形灯管，灯管嗡嗡作响，光线冰冷而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书籍的…怪异气味。
他回来了？这里是…现实？！
“咳咳…咳…” 沈晦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脸上那道撕裂的伤，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臂撑起上半身。
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的、封闭的金属空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冰冷的、布满锈迹和划痕的金属板。像是一个…废弃的电梯井？或者某种工业设备的维修通道？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那几盏嗡嗡作响的惨白灯管。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看不出用途的金属零件和废弃的电缆。空气冰冷而干燥。
谢萦！
沈晦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空无一物。但意识深处，那点被包裹保护的、极其微弱的幽蓝数据本源，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地存在着。她还在！虽然微弱到了极致！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一丝，一股无法形容的疲惫和灵魂被掏空的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左眼空洞的剧痛、脸上的撕裂伤、全身的摔伤、以及意识穿越虚空乱流和规则壁垒的巨大消耗…所有的伤痛和透支在这一刻同时爆发！
“嗬…” 沈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灰白刺目的灯光在闭合的眼睑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死寂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和头顶灯管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电流嗡鸣。
而在沈晦彻底陷入昏迷的意识最深处，一个冰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却如同早已埋下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欢…迎…回…归…”
“我…的…关…键…变…量…”
“游…戏…”
“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