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伤口成为接收器，疼痛便成了来自深渊的加密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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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坚硬。
布满细小颗粒的粗糙触感紧贴着侧脸。
沈晦的意识如同沉在粘稠的墨海底部的石块，沉重、滞涩、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压力拖拽回去。左眼深处，那永恒的灼烧感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炭火，从麻木的灰烬中苏醒，开始缓慢地、顽固地释放出新的痛楚。脸上撕裂的伤口则像是被撒上了一层盐，传来阵阵尖锐的、火辣辣的抽痛。
他挣扎着，对抗着这回归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疲惫，艰难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右眼的视野模糊，被一层粘稠的分泌物和生理性的泪水覆盖。刺眼的、灰白色的光晕在眼前晃动、重叠。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线才勉强聚焦。
依旧是那个冰冷、狭窄、布满锈迹的金属空间。头顶那几根长条形的荧光灯管依旧散发着惨白、毫无温度的光，嗡嗡的电流声如同某种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空气里混杂的灰尘、铁锈和消毒水气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陈旧感。
他躺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板床上，身下垫着一张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硬质垫子。身上那件沾染着血污、粘液和灰尘的病号服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糙、浆洗得发硬的灰色棉布衣裤。衣服上没有标识，只有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不是废弃电梯井。这是一个…囚室？或者观察室？
沈晦猛地想坐起，但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尤其是左肩和后背，传来剧烈的撞击钝痛。他闷哼一声，再次跌回冰冷的金属床板。
“别动。”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沈晦循声猛地扭头。
金属房间的一角，阴影的边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男人，身姿笔挺得像一杆标枪。制服剪裁合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标识，只有肩章的位置别着一枚小小的、造型简洁的银色船锚徽记。他的脸很普通，属于那种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类型，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冰冷，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沈晦，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般的漠然。
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仿佛与冰冷的金属墙壁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压抑的威压。
锚点组织！
沈晦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认出了那枚船锚徽记！在被拉入微笑社区副本之前，全球警报响起时，屏幕上闪过这个组织的标识！他们是官方应对规则污染的力量！
“你…是锚点的人？”沈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痛。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步伐沉稳无声，如同踩着精确的刻度。灰白的光线下，沈晦看清了他制服领口内侧，一个同样小巧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两个字：陆振华。
陆振华走到金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晦。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沈晦裹着渗血绷带的左眼，扫过他脸颊上那道被简易缝合、依旧狰狞外翻的撕裂伤口，最后落在他那只被擦伤、此刻正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编号：沈晦。原身份：第七精神病院主治医师。”陆振华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念一份枯燥的报告，“于‘微笑社区’副本开启时被选为龙国天选者。副本持续时间：7小时42分钟。通关状态：确认生还。通关评价：未知（系统记录异常）。”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沈晦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现在，告诉我。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你最后是如何离开那个已经进入‘终极净化’程序的副本的。”
终极净化！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微笑社区最后发生了什么！
沈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该如何解释？谢萦的数据碎片还在他意识深处微弱闪烁！守墓人的悖论湮灭？血瞳的吞噬？还有…那个被他引爆的新生规则肉瘤和虚空乱流中的逃亡？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疯子的呓语！
“我…”沈晦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刺痛。他需要时间整理混乱的思绪，更需要评估眼前这个陆振华的态度。锚点组织是敌是友？他们知道多少？
“规则傀儡，畸变体，空间紊乱，精神污染峰值突破记录阈值…这些都在副本监控的波动中捕捉到了。”陆振华似乎看穿了沈晦的犹豫，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但关键节点的数据流…被一种强大的未知干扰彻底屏蔽。尤其是最后脱离副本的瞬间…信号完全消失。我们只捕捉到你突然出现在基地底层废弃的‘方舟’计划设备通道里，生命体征微弱。”
他微微俯身，那张普通却极具压迫感的脸凑近了一些，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沈晦的神经：“解释你的左眼。解释你脸上的伤口。解释…你身上残留的、不属于微笑社区基础规则的…高浓度异化污染源信号！”
高浓度异化污染源信号？！沈晦心中警铃大作！是指他引爆的钥匙碎片残留？还是…虚空乱流中沾染的气息？又或者是…意识深处谢萦的数据碎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晦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紧张而拔高，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我经历了什么？我经历了地狱！那些笑脸怪物！撕裂嘴角的丝线！墙壁里的低语！还有那个该死的‘宿管’！我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和拼命！”
他试图将谢萦的存在、钥匙的真相、以及虚空逃亡的惊险全部掩盖，只描述副本内部的恐怖。但陆振华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
“运气？”陆振华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极度的不信任，“微笑社区是已知规则污染副本中逻辑悖论最尖锐、污染侵蚀速度最快的存在之一。它的终极净化程序启动后，从未有过生还记录。你的‘运气’，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直起身，背在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金属平板。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沈晦。
屏幕上，是几段极其模糊、充满雪花噪点和扭曲波纹的动态影像碎片：
——宿管房门口，沈晦被无形的力量掀飞，身后是扭曲爆开的门洞和守墓人无头的尸骸…
——天空的血瞳发出尖啸，空间疯狂折叠，一道模糊的人影在扭曲的光影边缘挣扎…
——废弃的金属通道内，沈晦如同破麻袋般凭空出现，重重摔落…
影像的右下角，不断跳动着刺眼的红色数据流：
【规则污染残留指数：γ级（高危）】
【精神污染指数：β级（持续波动）】
【未知能量信号：锁定（强度：高/性质：解析中）】
“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次神经元的微弱放电，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陆振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携带的东西，远比你说的‘运气’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它可能是一个钥匙，也可能是一颗…足以引爆整个现实世界的炸弹。”
沈晦看着屏幕上自己狼狈的身影和刺眼的红色数据，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们监控得如此严密！谢萦的碎片…还能藏多久？
“我…我不知道…”沈晦艰难地开口，试图装出茫然和虚弱，“最后…我只记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再醒来就在这里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污染源信号…”
“不知道？”陆振华收回了平板，眼神更加锐利，“还是…不愿意说？”
他不再追问，而是按下了平板侧面一个按钮。
嗡——！
金属房间的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金属板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闪烁着红点的微型探头。一道冰冷的、带着扫描质感的蓝色光线从中射出，如同探照灯般笼罩了沈晦全身。
光线扫过他裹着绷带的左眼时，仪器发出了轻微的、短促的蜂鸣。
扫过他脸颊的撕裂伤口时，蜂鸣声变得更加尖锐、持久。
最后，当光线落在他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时——
嘀嘀嘀——！！！
刺耳的、如同警报般的尖啸声猛地爆发！平板屏幕上，代表【未知能量信号】的曲线瞬间飙升至顶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陆振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目标右手区域，检测到超高强度、极度不稳定的规则异化污染源反应！”平板冰冷的电子音同步响起，“性质：微笑社区核心规则碎片（畸变态）！污染侵蚀风险：灭绝级！建议：立即隔离！最高等级净化程序！”
“不！等等！”沈晦惊恐地想要缩回手，但身体被无形的压力钉在床上！他意识深处，谢萦那点微弱的幽蓝碎片似乎也受到了刺激，传来一阵不安的悸动！
“由不得你了。”陆振华的声音冰冷彻骨，他再次按动平板，“医疗组，准备‘深度清洗’程序。目标右手区域，优先级最高。必要时…可以舍弃肢体。”
舍弃肢体？！沈晦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他们要把他的手砍掉？！为了清除所谓的“污染源”？那谢萦的碎片怎么办？！
金属房间的门无声地滑开，两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制服、但外面罩着厚重防护服、戴着全封闭面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手中推着一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布满各种探针和切割工具的小型设备平台。
死亡的阴影，以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合理”的方式，再次笼罩了沈晦！
“不——！！！”沈晦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挣扎！但他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挣脱无形的束缚！
就在那两个医疗组成员推着设备平台靠近床边，冰冷的机械臂闪烁着寒光，缓缓伸向沈晦那只被标记为“污染源”的右手时——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粗糙骨头在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沈晦的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不是陆振华！也不是医疗组的人！
这声音…冰冷！粘稠！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是那个在微笑社区202室墙壁里…对他低语的“东西”的声音！
“看…来…”
“你…的…新…主…人…”
“也…不…太…友…好…啊…”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戏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沈晦的身体瞬间僵住！挣扎停止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它…它怎么还在？！它跟出来了？！
“不…要…怕…”
“痛…苦…是…我…们…共…有…的…语…言…”
“接…受…它…”
“让…我…帮…你…切…断…这…些…恼…人…的…束…缚…”
随着这诡异的低语，沈晦猛地感觉到——自己左眼那空洞的、被绷带包裹的伤口深处！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的诡异能量，毫无征兆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眼窝深处疯狂搅动的剧痛，如同爆炸般席卷了他的整个头颅！
“呃啊啊啊——！！！”
沈晦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弓起！绷带下的左眼眶，暗红色的血液瞬间渗透了厚厚的纱布，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陆振华和靠近的医疗组人员动作猛地一滞！
“怎么回事？！生命体征异常飙升！”陆振华厉声喝道，迅速看向手中的平板。
屏幕上，沈晦的各项生理指标如同失控的过山车，疯狂地飙升！尤其是脑部活动区域，爆发出前所未有、完全不符合生理规律的剧烈能量反应！一股全新的、更加混乱、更加黑暗的污染信号，正以他的左眼伤口为中心，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疯狂地扩散开来！瞬间压过了之前右手区域的信号强度！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精神污染入侵！】
【入侵源：锁定目标左眼区域（深层意识链接）！】
【污染性质：…解析失败…关联性：微笑社区深层意识寄生体（疑似）！】
【威胁等级：？？？（超出评估上限）！】
【建议：立即启动最高等级精神隔离屏障！】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在狭小的金属房间内疯狂回荡！
陆振华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剧变！他猛地后退一步，对着门口的医疗组人员厉声命令：“退出去！立刻！启动‘寂静壁垒’最高防护！”
两名医疗组成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推着设备平台迅速退出门外。厚重的金属门瞬间闭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门缝边缘亮起一圈幽蓝色的能量纹路，发出高频的嗡鸣！
房间内只剩下剧烈抽搐、痛苦嘶嚎的沈晦和脸色铁青的陆振华。
“嗬…嗬…看…”
“他…们…抛…弃…你…了…”
“只…有…我…”
“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那冰冷的低语在沈晦的剧痛中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充满诱惑！
左眼的剧痛如同钻头般搅动着沈晦的脑髓，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残存的意识却捕捉到了一个冰冷的事实——这股新爆发的、源自左眼的污染和剧痛…似乎…暂时掩盖了他右手区域和意识深处谢萦碎片的存在！陆振华的仪器警报完全被左眼的异变吸引了！
它在…帮他？！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代价是什么？！
沈晦在剧痛中艰难地转动眼球（右眼），看向门口方向。陆振华正隔着那道亮着幽蓝纹路的金属门，通过门上的观察窗，用那双冰冷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暂时安全了？不！只是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更诡异的陷阱！
而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来，带着一丝满意的低笑：
“现…在…”
“让…我…们…好…好…谈…谈…”
“关…于…你…欠…我…的…”
“那…份…‘真…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