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
然后是绝对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冷,没有热,没有声音,没有触觉……连“存在”本身这个概念,都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
张旭东最后的意识碎片,仿佛还停留在那狂暴三色光芒将自己和小蚕彻底吞噬、湮灭的瞬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眼睁睁看着妹妹化为尘埃的无边绝望,那身体在冰、火、湮灭三重酷刑下寸寸瓦解的剧痛……一切都凝固在永恒的毁灭终局。
然后……是坠落。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坠落,而是意识从无垠的虚无深渊,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引力,狠狠地、粗暴地拖拽向某个既定的坐标!
嗡——!
仿佛沉睡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闭眼再睁眼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存在感”猛地压回了张旭东的意识!伴随着剧烈的、如同被强行塞进狭小容器的窒息感和撕裂般的头痛!
眼前不再是荒村,不再是狂暴的光芒,也不是绝对的虚无。
是……屏幕。
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凝固的蚂蚁,光标停留在某一行,孤独地闪烁着。屏幕边缘,倒映着一张苍白、浮肿、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他自己的脸!
张旭东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这口气吸入肺腑,却带着一股浑浊的、混合着泡面调料包、汗味和电子设备发热的熟悉气味!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剧痛和胸腔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涩。
“呃……咳咳咳!”他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视线天旋地转。
这是……哪里?
他茫然地转动着僵硬如同生锈齿轮般的脖颈。狭窄的格子间,堆满了凌乱的文件夹、空饮料罐、吃了一半的饼干包装袋。熟悉的双屏显示器,左边是未完成的代码,右边是打开着的、爬满错误日志的调试窗口。键盘缝隙里塞满了饼干碎屑,鼠标垫边缘磨得发亮……这是他的工位!他当牛做马、熬夜爆肝了无数个日夜的……出租屋!
回来了?
那个荒村……小蚕……结界……钥匙……那撕心裂肺的湮灭……只是一场……梦?
不!那痛楚如此真实!那绝望如此刻骨!小蚕最后消散时那纯净银灰的光芒……右臂那烙印般的暗红灼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没有狰狞的印记,没有灼痛,只有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灰色格子衬衫。手臂完好无损。
是梦?
张旭东茫然地抬起双手,看着这双属于程序员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指尖带着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没有在井壁刮擦的血痕,没有挖掘骸骨坑沾染的污泥和骨粉,也没有握住光钥时的麻木感。只有一种久坐后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识,如同重锤敲打在鼓膜上。
“张旭东!开门!张旭东!听见没有?警察!开门!”一个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更加急促的拍门声。
警察?
张旭东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挣扎着,想要从那张人体工学椅上站起来,但双腿软得像面条,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只能勉强扶着桌子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向出租屋那扇薄薄的、此刻正被拍得震天响的房门。
手搭上冰冷的门把手,拧开。
门外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两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民警站在门口,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他。其中年长些的警官眉头紧锁,带着审视。在他们身后,挤着一张熟悉又焦虑的脸——皇甫德,他的同事兼项目组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皇甫德此刻脸色煞白,看到他开门,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担忧和一丝……难以置信。
“张旭东?”年长的民警沉声开口,目光在他苍白浮肿、眼窝深陷的脸上停留,“你……没事?”
“我……”张旭东喉咙干得发痛,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刚醒……怎么了?”
“刚醒?!”皇甫德忍不住挤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旭东!你他妈吓死我了!三天!整整三天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钉钉显示你最后在线是三天前的凌晨三点!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神里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三天?!
张旭东如遭雷击!他在那个荒村里挣扎了三年!生不如死的三年!现实……只过去了三天?!
巨大的时间错位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荒村三年的饥饿、寒冷、绝望、挣扎、妹妹消散时的光芒……与眼前这狭窄出租屋、警察严肃的脸、皇甫德后怕的眼神……两种记忆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我们接到这位皇甫先生的报警,”另一位年轻些的民警接口道,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谨,“称你失联超过48小时,最后一次联系是催促你提交项目模块。考虑到你独居,且有长期加班记录,我们破门程序都准备好了。”他示意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工具,“幸好你开了门。不过,你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需要去医院吗?”
张旭东下意识地摇头,动作牵扯着头痛欲裂。他的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落在皇甫德身上,喉咙像是被堵住:“项目……模块?”
“还管什么模块!”皇甫德急声道,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吓人?跟鬼一样!项目黄了就黄了,延期就延期!命要紧啊!你这……这明显是……”他指了指张旭东布满血丝、眼袋深重的眼睛,还有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状态。
“张先生,”年长的民警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根据皇甫先生反映的情况和你目前的状态,我们强烈建议你联系家人,并立刻去医院检查。过度疲劳和压力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关于你失联期间的情况,我们需要你简单说明一下。这三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三天……在哪里?在做什么?
张旭东张了张嘴。
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人的荒村,带着一个叫小蚕的妹妹,寻找三把钥匙,试图打开一个无形的结界,最后……一起被光吞噬了。
这话……能说吗?
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只能茫然地摇头,声音干涩:“我……一直在……写代码……太累了……可能……晕过去了……刚醒……”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到了极点。民警和皇甫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长期加班导致昏睡三天?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严重的健康问题。
就在这时,张旭东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持续的、刺耳的震动声!那是一个没有保存名字,但尾号他刻骨铭心的号码——催债公司的!
屏幕亮起的瞬间,几条未读信息的预览也跳了出来:
>【XX银行】尊敬的张旭东先生,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账单已逾期,最低还款额1278.43元……
>【XX贷】张先生,您的借款已严重逾期,请立即处理剩余本金及罚息共计10236.78元,否则将采取法律手段……
>【妈】:东子,电话怎么打不通?妈包了你爱吃的猪肉白菜饺子冻在冰箱第二格了,记得抽空回来拿。钱的事别太拼,身体要紧。妈这月退休金下来了,给你转了一千,你先用着。
最后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张旭东的脑海里炸开!
荒村三年的挣扎求生,小蚕临死前无声的“回家了”,此刻手机屏幕上冰冷的催债数字和老母亲那句“身体要紧”的叮嘱……所有的画面、声音、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堤坝!
一万块!
只差最后他妈的一万块!
他再熬一个月!就一个月!就能彻底还清那该死的二十多万债务!就能喘口气!就能……或许……能稍微停一停……
可他没等到!
他穿越了!在一个绝望的囚笼里挣扎了三年!感受了极致的饥饿、寒冷、绝望、失去至亲的痛苦!然后……回来了。
回到的,是他“猝死”的身体里?回到的,是只差一万元就能上岸、却已经永远失去机会的现实?
巨大的荒谬感、不甘、愤怒、委屈、还有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足以压垮脊梁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
“呃……嗬嗬……”张旭东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他猛地捂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的剧痛!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黑暗吞没!皇甫德和民警焦急呼喊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瞳孔似乎看到,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下,键盘缝隙里,有一小撮极其细微的、混杂着冰蓝、暗红、银灰色泽的晶莹灰烬,被窗外吹来的一缕微风卷起,无声地飘散在浑浊的空气中。
那灰烬,像极了小蚕最后消散的模样。
也像极了他这三年……不,是这一生,挣扎求存,最终归于的……尘埃。
黑暗彻底降临。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皇甫德变了调的嘶喊:“旭东!!”和民警急促的呼叫:“叫救护车!快!”
黑暗,并非绝对的虚无。
而是一种粘稠的、沉重的、无边无际的胶质,将他包裹、沉溺。意识如同沉在深海底部的微光,被巨大的水压挤压着,无法上浮,无法扩散,只能维持着一点极其微弱、随时可能熄灭的星火。
张旭东感觉自己“漂浮”着。
没有身体,没有四肢,只有一种混沌的“存在”感。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了永无止境的漂流。荒村三年的记忆碎片,小蚕消散时最后那点纯净的银灰光芒,结界通道内狂暴的三色能量撕扯……如同沉船的残骸,在黑暗的洋流中无声地翻滚、碰撞,带来一阵阵尖锐却无声的刺痛。
然后,声音穿透了粘稠的黑暗。
不是来自记忆,而是来自“外面”。
起初是模糊的、断续的电流杂音,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渐渐地,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是仪器的声音。
一种规律、单调、带着金属质感的“滴……滴……滴……”,稳定得如同死亡的钟摆。
还有另一种更轻柔、更持续的“嘶……嘶……”声,像是某种气体在平稳地流动。
这些声音构成了一个冰冷、恒定、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接着,人声出现了。
第一个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像砂纸摩擦着心脏:
“……东子……我的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妈……你看看妈啊……” 是母亲的声音。那声音里饱含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悲伤,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张旭东沉溺的意识深处。他想回应,想嘶喊,想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但他“张不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被无形的石膏封住了所有的感官出口,只剩下了“听”。
“你说你那么拼……为了啥啊……钱没了还能挣……人没了……妈可咋活啊……”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仿佛母亲正无力地趴伏在床边,“你爸……你爸他强撑着……昨晚又咳血了……他不敢来看你……怕撑不住……我们老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巨大的愧疚感和无能为力的痛苦,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压着张旭东的意识。父亲咳血了……为了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他拼命想动一动手指,哪怕只是让母亲知道他能听见!但意识与身体的连接,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结界彻底斩断。他依旧是那个困在井底、撞着无形墙壁的囚徒,只是这次,囚笼是他自己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没有时间),母亲压抑的哭声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一个更冷静、更公式化的中年男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属于上位者的沉稳:
“……张工的情况,医生已经明确告知了。脑部缺氧时间过长,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植物生存状态……苏醒的几率……非常渺茫。” 是公司老板的声音。张旭东甚至能在意识里勾勒出他那张总是带着审视和衡量表情的脸。
“公司……也很痛心。张工一直是我们技术部的骨干,工作勤勤恳恳……唉。” 一声恰到好处的叹息,充满了虚伪的惋惜,“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以及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公司决定,除了应发的工资和项目奖金,额外给予一笔人道主义补偿金。另外,公司高层已经发起了内部募捐,同事们都很踊跃……皇甫德负责这件事,款项会直接用于张工后续的医疗费用和他个人的……债务清偿。”
债务清偿!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张旭东死寂的意识之海中炸响!
他拼死拼活,熬干心血,像一头拉磨的驴,只为还清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二十多万!离上岸,只差最后那一万块!如今,他倒下了,成了废人,这笔曾逼得他走投无路、甚至可能间接导致他“猝死”的债务,竟然……被公司用“补偿金”和“捐款”……轻飘飘地……还清了?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狂笑,想嘲讽,想质问这操蛋的命运!可他依旧只能“听”着。像一个被钉在棺材里的活死人,聆听着外界如何处置他的“遗产”。
“后续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 老板的声音继续响起,语气变得更为现实,“家属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当然,公司会尽到应尽的责任……但具体方案,还需要和家属再沟通……唉,节哀顺变吧。” 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虚伪的关怀和冰冷的现实评估,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仅存的温情。
接着是皇甫德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
“阿姨,您别太担心……钱的事,公司这边会处理好,旭东的债……都清了。真的清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涩,“项目……我接手了。老板说……进度不能耽误。他……他最后提交的那个模块……其实有几个隐藏的bug,测试没跑出来……我……我得给他擦屁股……” 皇甫德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愧疚?是无奈?还是对冰冷现实的屈服?“旭东他……他要是知道……自己拼了命赶出来的东西……最后还得别人来补漏……不知道会怎么想……”
张旭东的意识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Bug!他引以为傲的代码!他透支生命赶出来的成果!竟然有他没发现的Bug!而他的“好兄弟”皇甫德,一边帮他处理债务,一边接手他的项目,一边还要替他收拾残局!这比老板的虚伪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羞辱和悲哀!他成了什么?一个需要被清理的故障?一个需要被偿还的债务?一个需要被修补的漏洞?
声音来来去去。
护士例行检查时冰冷的、不带感情的播报:“体温36.8,血压110/70,体征平稳……家属注意定时翻身,防止褥疮……”
护工阿姨一边给他擦拭身体,一边絮絮叨叨地跟邻床家属聊天:“哎哟,这么年轻,可惜了……听说是个程序员?熬狠了吧?现在这工作啊,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他爹妈看着真造孽,头发都白完了……”
偶尔,是母亲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刺耳。
张旭东感觉自己被禁锢在这具冰冷、僵硬的躯壳里,禁锢在这充斥着消毒水气味、仪器冰冷滴答声的白色囚笼中。意识是清醒的,感受是清晰的,痛苦是尖锐的,却无法表达,无法动弹,无法改变分毫。每一次呼吸,都依赖着那根插入喉咙的塑料管和机器单调的“嘶嘶”声。每一次“听”到外界关于他的处置、他的债务、他那有bug的代码、父母绝望的哭泣……都像是一次凌迟。
荒村的三年,是与天争命,是看得见的敌人——饥饿、寒冷、无形的结界。他还能挣扎,还能愤怒,还能握紧燧石长矛去战斗,哪怕最终失败。
而这里,这个现实的世界,这个他为之耗尽心力、最终倒下的战场,却给了他一个更残忍的结局。他被“拯救”了——以一种彻底剥夺他所有尊严和存在价值的方式。债务清了,代码有人接手了,他成了一个只需要按时翻身、防止褥疮的“医疗耗材”,一个父母余生无法摆脱的沉重负担,一个同事们捐款名单上需要被同情和尽快遗忘的名字。
这比死亡更可怕。
这是永恒的、清醒的活埋。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声的绝望中沉浮。那规律的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成了他永恒囚笼的计时器,冰冷地宣告着这无声酷刑的漫长。
不知又“听”了多久。
一个异常熟悉的、带着浓重家乡口音的女声在床边响起,是母亲。她的声音似乎比前几天更沙哑,也更平静了一些,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认命般的哀伤。
“东子……妈今天……给你擦了身子……用了温水……你以前可爱干净了……”
“你爸……今天精神好点了……咳得没那么厉害……他让我告诉你……别惦记家里……”
“妈今天……去银行了……把公司给的钱……还有同事们捐的那些……都存好了……你的债……都清了……真的清了……” 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你再也不用……熬夜了……再也不用……看那些催债的电话了……”
债务清了。
这句话再次像冰冷的匕首刺入张旭东的意识。解脱了吗?可这解脱,是以他彻底失去一切为代价!他感受不到丝毫轻松,只有无边无际的讽刺和空洞。
母亲粗糙、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插着留置针、冰凉僵硬的手。那温暖如此微弱,却又是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的真实触感。
“东子……妈知道你累……好好睡吧……” 母亲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慈爱,“妈……妈给你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冻在冰箱里了……等你……等你哪天醒了……妈就给你煮……热腾腾的……管够……”
猪肉白菜饺子……
冰箱里……第二格……
张旭东的意识猛地一颤!
他想起来了!那条未读短信!母亲在他“猝死”前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妈包了你爱吃的猪肉白菜饺子冻在冰箱第二格了,记得抽空回来拿。钱的事别太拼,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
这四个字,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嘲讽,在他死寂的意识里回荡。他拼了命,没拼到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却拼到了这具冰冷的植物躯壳里,聆听着母亲用绝望的平静,重复着“饺子冻在冰箱里了”……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意识里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
他想哭!想嚎啕大哭!想扑进母亲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告诉她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他想吃那碗热腾腾的饺子!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着他生理机能依旧存在的、冰冷规律的“滴……滴……”声,平稳得令人绝望。泪水?他连控制眼皮开合的能力都已丧失!
就在这无边悲恸的顶点,在那意识被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的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冰蓝、暗红、银灰三色光泽的晶莹微粒,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尘埃,凭空出现在病房冰冷惨白的灯光下。
它无声无息地飘落。
轻轻地。
落在了张旭东毫无知觉、苍白冰冷的手背上。
那一点微尘,带着荒村枯井的冰冷,带着骸骨深坑的腐朽,带着灵眸之光的缥缈,也带着……小蚕最后消散时,那纯净的温柔。
像一句无人能懂的告别。
也像一句……来自囚笼最深处的、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