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魁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凝固的空气中。他贪婪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舔舐着神骏的黑云和地上沾血的狼皮,最后定格在张旭东脸上,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掌控一切的蛮横。
“小子,听明白没有?下马!”赵魁的声音拔高,带着浓重的威胁,右手已经按在了弯刀的刀柄上,拇指顶开了刀锷,露出一线冰冷的寒芒。他身后的两个兵丁虽然带伤,此刻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眼神闪烁,带着对赵魁的畏惧和对黑云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老马夫缩在岩石阴影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张旭东缓缓站直身体。手中的铡草刀刀尖朝下,一滴浓稠的狼血顺着雪亮的刃口滑落,无声地砸在冰冷的碎石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暗红的花。他脸上沾着的血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但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光芒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他没有看赵魁,目光越过他,落在地上那个大腿被咬穿、气息奄奄的年轻兵丁身上。那兵丁的脸已经蒙上了一层死灰色,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眼神涣散,生命正随着身下蔓延的血泊飞速流逝。赵魁的刀,随时可以像丢弃垃圾一样结束他的痛苦,也结束这个累赘。
“赵头儿,”张旭东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块锈铁在摩擦,“马,可以驮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几张剥好的狼皮和几大块血淋淋的狼肉,“伤员,也能驮。”
赵魁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浓重的嘲讽和暴戾:“放屁!驮个半死的人?耽误了行程,你担待得起曲爷的大事?少他妈废话!老子再说最后一次,下马!把马交出来!”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腰间的弯刀“呛啷”一声被彻底拔出鞘!雪亮的刀锋带着森然杀气,直指张旭东!一股凌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两个兵丁也紧张地向前逼近一步,形成合围之势。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限,空气仿佛都被抽干,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杀意!
黑云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和敌意,猛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的嘶鸣,巨大的头颅高高昂起,铜铃般的眼睛死死锁定赵魁,闪烁着暴戾的凶光!粗壮的前蹄烦躁地刨着地面,碎石飞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旭东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不是后退,不是招架,而是如同捕食的毒蛇,猛地向前一扑!目标不是赵魁本人,而是他脚下——那个垂死兵丁掉落在地上的腰刀!
赵魁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心中警兆骤生!他厉喝一声,手中弯刀下意识地就要劈下!然而,张旭东的动作更快!他左手闪电般抄起地上那把染血的腰刀,身体借着前扑之势就地一个翻滚!
“嗤啦——!”
赵魁势大力沉的一刀狠狠劈在张旭东刚才站立位置的碎石上,火星四溅!
而张旭东翻滚的瞬间,右手一直垂着的铡草刀如同毒龙出洞,由下至上,带着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孤注一掷的狠绝,精准无比地撩向赵魁因为挥刀而暴露出的、毫无防护的左侧腰腹软肋!
快!准!狠!这是无人村无数次与死亡擦肩磨砺出的、融入骨髓的本能杀招!
赵魁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沉默卑微的养马奴,竟敢反抗!而且出手如此刁钻狠毒!他想要收刀格挡,但全力劈下的刀势已老,根本来不及!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磨得雪亮的铡草刀锋,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了赵魁的左腰!锋利的刀尖甚至能感觉到内脏的阻隔感!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赵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
张旭东一击得手,没有丝毫犹豫!他如同附骨之疽,借着翻滚的余势猛地弹起!左手抄起的那把染血腰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力劈华山,朝着赵魁因为剧痛而佝偻下来的脖颈,狠狠劈下!
刀光如匹练!带着破空的厉啸!
“不——!”赵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眼中倒映出那抹致命的寒光!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赵魁那颗硕大的头颅,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带着一蓬滚烫的鲜血,猛地飞离了脖颈!无头的尸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晃了两晃,轰然栽倒在地!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碎石和泥土!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血腥之地!比刚才狼群退去时更甚!
那两个原本要上前助阵的兵丁,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的贪婪和凶狠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惊恐地看着地上赵魁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看着喷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又看向那个手持双刀、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站立的年轻身影。
张旭东缓缓直起身。左手腰刀刀尖滴血,右手铡草刀还深深嵌在赵魁的无头尸身里。他脸上、身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他抬起那双深陷的、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平静地扫向那两个呆若木鸡的兵丁。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漠然的、掌控生死的冷酷。如同看着两具尸体。
“当啷!”一个兵丁手中的腰刀脱手掉落,砸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另一个兵丁稍微好点,但也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刀虽然还握着,却抖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他看着张旭东,又看看地上身首分离的赵魁,喉咙艰难地滚动着,最终,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饶…饶命!秦…秦爷!饶命!我们…我们都是听命行事!不关我们的事啊!”
老马夫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翻着白眼,几乎要晕厥过去。
张旭东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将右手深深嵌在赵魁尸体里的铡草刀拔了出来。刀身被浓稠的血浆包裹,发出粘腻的声响。他走到跪地求饶的两个兵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
“想活?”张旭东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砂纸摩擦着骨头。
“想!想活!秦爷饶命!”两个兵丁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上,瞬间见红。
张旭东的目光扫过他们身上带血的伤口,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早已断气的年轻兵丁,最后落回两人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从此刻起,你们的命,是我的。听我的,走,或许能活。不听,”他顿了顿,手中的铡草刀刀尖随意地点了点赵魁的无头尸体,声音冰寒刺骨,“这就是下场。”
“听!听!秦爷!我们什么都听您的!”两个兵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赌咒发誓,生怕慢了一秒就步了赵魁的后尘。
张旭东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黑云。他拍了拍黑云粗壮的脖颈,黑云低低地嘶鸣一声,用硕大的头颅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对它毫无影响。他取下挂在马鞍旁的水囊,用清水仔细冲洗掉铡草刀和腰刀上的血迹,又撕下赵魁身上相对干净的一块衣襟,将两把刀擦拭干净。腰刀被他插回自己的后腰,铡草刀则依旧别在腰间。整个过程冷静、有序,仿佛刚才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狼。
他走到那头巨大的头狼尸体旁,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将剩下的狼皮剥下,又将最肥厚的几块狼肉割下,用坚韧的藤蔓捆扎好,绑到黑云的背上。然后,他走到那个断气的年轻兵丁身边,沉默地看了片刻,将他腰间的水囊和干粮袋解下,挂到自己身上。最后,他走到赵魁的无头尸体旁,无视那喷溅的血污,俯身将他背上那把硬弓和一壶狼牙箭取下,挎在自己肩上。又将赵魁身上搜刮出的火折子、一小块磨刀石和几块碎银子收走。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那两个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兵丁和老马夫。
“把你们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张旭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上能带的水和干粮。把赵魁的刀捡起来。”他指了指地上那把属于赵魁的弯刀,又指了指那个吓尿了的兵丁,“你,拿着。”
那兵丁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过去捡起那把沉甸甸的弯刀,握在手里,却感觉像捧着烙铁。
“你,”张旭东看向另一个脸上带伤的兵丁,“扶着老马。我们走。”
“去…去哪?”脸上带伤的兵丁颤声问。
张旭东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他坐在马背上,目光投向野马谷更幽深的、雾气弥漫的东方。那里是曲浩指明的水草地,也是他计划中可能的逃亡方向。但此刻,他心中那根名为“寻兄”的弦绷得更紧。赵魁已死,曲浩的命令已成废纸。他真正的目标,是西边的断魂崖!
“先去西边。”张旭东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断魂崖。找我哥。”
他不再理会身后几人惊恐、疑惑又不敢多问的目光,轻轻一夹马腹。
“驾!”
黑云发出一声雄浑的嘶鸣,驮着它的主人,踏着满地狼藉的血污和赵魁冰冷的尸体,毫不犹豫地朝着谷地西侧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更加崎岖险峻的断魂崖方向,迈开了稳健的步伐。身后,两个惊魂未定的兵丁慌忙搀扶起吓瘫的老马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走向未知的命运。
离开那片血腥的战场,谷地向西越发难行。巨大的岩壁向内挤压,形成一道道狭窄、陡峭、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裂缝。头顶的天空被切割得只剩下一线惨白,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脚下的路彻底消失,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隙。风在狭窄的通道里尖啸着穿梭,带起阵阵呜咽般的回声,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
张旭东骑着黑云走在最前面。黑云不愧是神骏,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地形下,依旧能凭借惊人的平衡感和力量,在光滑的巨石和危险的裂隙间找到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它的存在,极大地提升了队伍行进的速度和安全性。张旭东的精神高度集中,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两侧岩壁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他在寻找任何可能的痕迹——拖拽的痕迹,血迹,衣物碎片……任何能指向哥哥秦士安下落的线索。
两个兵丁(一个叫王五,脸上带爪伤;一个叫李二,之前吓尿了)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李二手里紧紧攥着赵魁那把沉重的弯刀,指节发白,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王五则扶着几乎迈不开腿的老马夫,累得气喘吁吁,背上的鞭伤和脸上的爪伤因为剧烈运动而隐隐作痛。他们对张旭东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违逆,刚才那血腥夺权的一幕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髓里。这位年轻的“秦爷”,比赵魁更狠,更冷静,也更让人恐惧。
空气中弥漫的腐败气息越来越浓重。不再是单纯的土腥和枯叶腐烂的味道,而是混杂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甜腥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异气味。起初很淡,越往深处走,这气味就越发明显,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口鼻。
“秦…秦爷…”王五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不安,“这…这味道不对头啊…有点…有点让人发晕…”
张旭东也早已察觉异常。他的眉头紧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两侧的岩壁变得潮湿,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暗绿色的苔藓。一些形态扭曲、颜色妖异的藤蔓从岩缝中垂落下来,开着惨白或暗紫色的小花,散发出更浓的甜腥气味。脚下的腐殖土变得越发松软粘腻,踩上去像踏进了沼泽,每一步都带起一股更浓郁的怪味。
无人村的经验疯狂报警!这是瘴气!而且是毒性极强的瘴气!他猛地勒住黑云,沉声道:“捂住口鼻!尽量少呼吸!加快速度,离开这片区域!”
然而,已经晚了。
走在最后、本就体弱气短的老马夫,第一个支撑不住。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脸色瞬间由蜡黄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指着自己的喉咙,眼睛惊恐地暴突出来,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随即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溢出带着血沫的白沫!
“老陈头!”王五和李二惊恐地叫道。
紧接着,李二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他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岩壁才没倒下,但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王五的情况稍好,但也感觉头晕眼花,四肢发软,肺部像是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惊恐地看着地上抽搐的老马夫和摇摇欲坠的李二,又看向马背上脸色同样凝重、却似乎还能支撑的张旭东。
“瘴…瘴毒!”王五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张旭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忍着肺部的灼痛和阵阵眩晕,翻身下马。黑云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不断打着响鼻。他冲到老马夫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微弱,混乱,而且正在飞速消失!那青紫色的面容和口鼻的血沫,无不显示着毒气已经侵入了肺腑,回天乏术!
“没…没救了…”王五看着张旭东的动作,绝望地喃喃道。
张旭东没有回答。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潮湿的岩壁和那些散发着甜腥气味的诡异藤蔓花朵。无人村的经验告诉他,剧毒之物附近,往往伴生着相克之物!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岩壁下方、一片生长在粘腻腐殖土里的不起眼的野草上。
那种草!就是他之前发现马匹会啃食、根茎辛辣苦涩却能驱寒的那种草!它叶子细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颜色是黯淡的灰绿色,毫不起眼,混杂在众多形态妖异的植物中。但此刻,在张旭东眼中,它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扑到那片野草前,不顾粘腻的污泥,双手飞快地挖掘!拔出几株连根带泥的野草!根茎粗短,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独特的、并不好闻的辛辣气息。
“吃!快吃这个!”张旭东将几株野草塞到王五手里,又拔了几株塞给瘫软在岩壁旁、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的李二,“嚼碎!咽下去!快!”
他自己也抓起一株,胡乱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辛辣和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刺激得他眼泪鼻涕直流!但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生生地将那团苦涩辛辣的草泥咽了下去!一股火线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
王五看着手中沾满污泥的野草,又看看地上已经停止抽搐、瞳孔彻底扩散的老马夫,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学着张旭东的样子,将野草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剧烈的苦涩和辛辣让他五官都扭曲了,但他也强忍着咽了下去!
李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张旭东粗暴地掰开他的嘴,将捣烂的草泥塞了进去,用力拍打他的脸颊:“咽下去!想活命就咽下去!”
或许是强烈的刺激,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李二喉咙滚动了几下,竟真的将部分草泥咽了下去。
三人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下,剧烈地咳嗽、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口腔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王五和李二更是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张旭东也感觉极其难受,肺部的灼痛和眩晕感并未立刻消失。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和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张旭东首先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眩晕感和肺部的灼痛,似乎在缓慢地减轻!虽然依旧虚弱,但头脑开始恢复一丝清明!有效!这草真的有效!
他看向王五和李二。王五虽然依旧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但眼神不再涣散,呼吸也稍微平顺了一些。李二也从半昏迷中悠悠转醒,虽然虚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但至少命保住了!
“活…活过来了…”王五劫后余生般喃喃道,看向张旭东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李二虚弱地喘着气,看着张旭东,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张旭东没有理会他们。他站起身,走到老马夫冰冷的尸体旁,沉默地看了一眼。这个被苦难磨平了一生的可怜人,最终还是倒在了这片吃人的谷地。他解下老马夫身上那个装着少量杂粮饼的干粮袋,挂到自己身上。
“埋不了。走。”张旭东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翻身上马,指着前方,“离开这里!”
这一次,王五和李二没有任何犹豫,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用尽全身力气跟上黑云的步伐。他们看向前方那个年轻而沉默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恐惧,第一次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和依赖。是他,在瘴毒中找到了生路!
接下来的路程,三人(两人徒步)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张旭东时刻注意着空气的味道和植物的异常,避开任何可疑的区域。王五和李二则紧紧跟在黑云后面,把它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们沿着断魂崖陡峭的边缘艰难前行,张旭东的目光如同梳子般扫过崖壁下的每一处乱石堆和深沟,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然而,除了几片被野兽啃噬过的、无法辨认的碎骨,和一些早已干涸发黑、无法确定来源的血迹,一无所获。哥哥秦士安,仿佛真的被这片断魂之地彻底吞噬了。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张旭东心中摇曳,越来越微弱。沉重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难道哥哥真的…?
就在张旭东几乎要放弃对断魂崖的搜索,准备转向谷地深处时,地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狭窄、压抑的峡谷似乎在渐渐变得开阔。两侧高耸的岩壁如同巨人张开的臂膀,向后退去。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败和血腥气息,被一种清新、湿润、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微风所取代。风中的呜咽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如同低语般的流水声。
黑云似乎也感受到了变化,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耳朵愉悦地转动着。
转过一道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风化石壁!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难以想象的、充满生机的绿色世界,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片巨大无比的山间草原!如同镶嵌在狰狞群山怀抱中的一块无瑕翡翠。平坦、开阔、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远处起伏的黛青色山峦相接。丰茂的青草如同厚实的地毯,在微风中起伏着绿色的波浪,一直铺展到天边。草色深深浅浅,新绿与墨绿交织,其间点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黄的、紫的、蓝的……如同繁星洒落,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芒。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如同银色的缎带,从草原深处蜿蜒流淌而来,水声潺潺,在阳光下跳跃着粼粼波光。河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和低矮的灌木。更远处,靠近山脚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空气清新得醉人,带着青草、野花和河水的湿润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洗涤着被瘴毒侵蚀过的肺腑。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驱散了谷地深处的阴寒,带来融融的暖意。
“天…天哪…”王五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哪里是传说中的死亡绝地?这简直是世外桃源!
李二也看傻了,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忘了,喃喃道:“水草地…真的有水草地…这么大…”
张旭东端坐在马背上,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这广袤的草原,丰沛的水源,简直是天然的、无与伦比的优良牧场!难怪曲浩如此觊觎!这里能养活的马匹,数量将远超外面的围场!价值无可估量!
然而,震撼之后,一股更强烈的警惕瞬间涌上心头。如此宝地,为何会如此“干净”?没有看到任何野马群的踪迹,甚至连大型野兽的粪便都很少见。这不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地扫视着这片看似平静的草原。丰美的水草,清澈的河流,安静的树林……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但他的直觉却在疯狂报警!无人村的经验告诉他,越是美丽的地方,越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河流下游、靠近一片芦苇丛的浅水区域!
那里,有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破烂麻衣、身形瘦削、佝偻着背的身影!他正站在及膝深的清澈河水中,手里似乎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捕鱼?!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那破烂麻衣的样式…还有那种沉默而专注的姿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希冀和恐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旭东的心脏!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
哥哥?!
秦士安?!
他…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