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地上的人。
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青灰未退,但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和喉咙间断续的呛咳,如同天籁,宣告着生命的回归。那致命的“醉仙桃”之毒,暂时被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步。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灵堂里乱成一团,管家语无伦次地指挥着人去请大夫、拿热水、开库房找老参……仆役们看向我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茫然。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很清楚,更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告诉我,这里是靖朝,我是被家族当作弃子塞进来冲喜的“王妃”。而这位死而复生的郡王,萧彻,处境显然比我更凶险万分。
我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靠着冰冷的棺材板壁坐下,从嫁衣内侧衬里(那里居然意外地藏着纸笔,大概是原主准备写遗书用的?)摸索着扯出一张粗糙的纸,又找到一小截炭笔。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和离书”
然后,我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那张刚刚恢复了一丝生气的脸。
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极深的眼眸,如同幽暗的古潭,此刻蒙着一层濒死后的灰翳和极致的虚弱,却依旧锐利得惊人,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茫然和瞬间凝聚的警惕,直直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灵堂里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掠过的惊愕、审视,以及一丝……冰冷彻骨的探究。
很好,清醒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张写着“和离书”三个歪扭大字的纸,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绝,用力拍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
纸页粗糙的触感似乎惊到了他。
“签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和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迫切,“我救你一命,算是两清。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这劳什子王妃,谁爱当谁当!”
说完这句话,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精气神,眼前阵阵发黑,只想立刻找个地方昏死过去。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那张拍在他手背上的、简陋得近乎可笑的“和离书”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还带着死亡冰冷气息的手,动了。
他没有去接笔,甚至没有再看那张纸一眼。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以一种与他此刻虚弱状态极不相称的、带着某种压抑力量的缓慢姿态,抬了起来。
五指微微蜷曲,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就在我的注视下,那只手猛地攥住了那张粗糙的纸!
“嗤啦——!”
一声极其清晰、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瞬间剪断了灵堂里所有残留的喧哗!
那张承载着我唯一希望的“和离书”,在他苍白而有力的指间,被瞬间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雪白的碎片如同被揉碎的枯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落在他玄色的蟒袍衣摆上,也落在了我瞬间冰冷彻骨的心上。
我瞳孔骤缩,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合着荒谬感直冲头顶!
“你……”我猛地抬头,怒视着他,刚想开口质问。
然而,下一秒,一股强大到完全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种……与虚弱外表截然相反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天旋地转!
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整个人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狠狠一拽!后背重重撞上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平面——是那口该死的棺材板壁!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嫁衣直刺脊背,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闷哼一声。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阴影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和药味,如同山岳般倾轧下来!
萧彻!
他竟然不知何时强行撑起了身体!他一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将其狠狠按在冰冷的棺材壁上,另一只手则猛地撑在我头侧的棺木上,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与冰冷的棺材之间!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胸膛,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尖。他垂着头,额前几缕汗湿的墨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眸。那里面,虚弱的灰翳褪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占有欲。
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一丝血腥和药味的冰冷气息。
“和离?”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冰封的寒意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笃定,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本王准了么?”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无俦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逼近,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压迫感。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王妃之位,是你的。”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而黏腻地滑过我的眉眼,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
“本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薄唇勾起一个极其冷冽、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兴味的弧度,“也是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
“唔!”我痛得闷哼出声,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
然而,就在我试图抬腿反击的刹那,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最后一点强撑的光彩倏然熄灭。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道,沉重地、毫无预兆地,朝着我直直压了下来!
冰冷、沉重、带着浓重药味的躯体,如同一座倒塌的冰山,结结实实地砸在我身上!下巴重重磕在我的肩窝,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我的嫁衣。
是血!
“王爷!”
“快!快扶住王爷!”
灵堂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的尖叫。
而我,被他死死压在那口冰冷的棺材上,手腕剧痛,肩颈被他的血浸湿,冰冷的嫁衣紧贴着同样冰冷的棺木,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混乱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尖叫呼喊声模糊不清。我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活动的脖子,视线越过压在我身上这具沉重“冰山”的肩头,望向门口。
那里,几个穿着体面、眼神却明显带着审视和算计的管事婆子,正探头探脑,目光闪烁,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冰冷的怒火在我心底燃烧,几乎要压过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萧彻,好一个靖郡王!好一个装病弱、玩权术的狠角色!
你撕了和离书,砸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我?行!
我林晚,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王府的水再浑,这王妃的位子再烫屁股,老娘坐定了!
想让我当靶子?当棋子?
呵。
我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片被撕得粉碎的“和离书”残骸,又缓缓扫过门口那几个探头探脑、眼神闪烁的管事婆子,最后落在压在我身上、昏迷不醒却重如磐石的萧彻脸上。
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缓缓在我唇角勾起。
鹿死谁手,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