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维是被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皮革、汗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青铜锈蚀的金属气味硬生生呛醒的。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顽石,被粗暴地拽出水面。耳边炸响的,是一种尖锐、冰冷、拖着长长尾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有人正用生锈的锯子锯他的神经。

“钪——锵——!”

他猛地睁开眼。

光线昏暗,带着一种浑浊的土黄色调。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粗糙得硌人。他下意识想撑起身子,手掌按下去,指尖传来黏腻的湿冷——是泥土,混合着某种不明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罪囚李维!觐见始皇帝陛下——!”

一个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嗓子在他头顶炸开,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刺得他耳膜生疼。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攫住他的肩膀和后颈,像提一只待宰的鸡崽,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狠狠拔起,又重重掼下。

膝盖骨撞在坚硬如铁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冷汗涔涔而下。

视野摇晃着,渐渐聚焦。

眼前,是阶梯。巨大的、层层叠叠向上延伸的石阶,打磨得异常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青黑色光泽,仿佛某种巨兽的脊骨。石阶尽头,在一种令人压抑的高处,是一方异常宽阔的平台。那里,矗立着一张巨大的、形制古朴到近乎狰狞的木台,通体漆黑,边缘镶嵌着暗沉的金色纹路,在微弱的光源下,勾勒出饕餮的轮廓。

木台之后,端坐着一个身影。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李维无法看清那人的五官,只能看到一个极其魁梧的轮廓,如同山岳般压在视线的最高处。那人影穿着一身极其厚重的黑色袍服,袍服上似乎用极细的金线绣满了某种繁复的、令人目眩的图案,在昏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细碎的金光,如同蛰伏在黑暗深渊里的龙鳞。一顶通天冠冕的轮廓高耸着,垂下的旒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两道深不可测的阴影,如同两道择人而噬的深渊裂口,穿透了昏暗的空气,牢牢钉在李维身上。

那目光……沉重、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感,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掂量一块砧板上的肉。李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四周的空气凝固了,带着金属和尘土混合的呛人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吸入铅块。

“陛下!”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官袍、但颜色稍浅、样式也略有不同的中年官员,在李维侧前方不远处,用一种极其平板、毫无起伏的声调奏报,“此獠于骊山北麓猎场深处突兀现身,形貌诡异,口音乖戾,绝非我大秦黔首!卫士搜其行囊,得此数物,皆前所未见,疑为六国余孽所遣妖人刺客!”他微微侧身,向始皇帝的方向躬身,双手捧起一个托盘。

托盘上,赫然是李维的宝贝登山背包!只是此刻,它被粗暴地打开,里面东西被翻得一团糟。旁边还摆着几样东西:一个银色外壳、巴掌大小的长方体——李维的手机;一个红色的、带着许多金属折叠小工具的塑料柄——他的瑞士军刀;还有一小包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包装——他仅剩的两块压缩饼干。

李维脑子嗡的一声,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淹没。穿越?秦朝?始皇帝?自己成了……刺客?他本能地想开口辩解,喉咙却干涩得像塞满了沙砾,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膝盖和肩膀被粗暴按压带来的剧痛还在持续,提醒他这不是梦。

高台之上,那通天冠冕微微动了一下。垂下的旒珠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呈上来。”

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威权,仿佛金铁摩擦。李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两个穿着深褐色短衣、动作异常敏捷的侍者快步走下高台,从官员手中接过托盘,又迅速无声地回到始皇帝身边,单膝跪地,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始皇帝的目光,首先落在那银色的手机上。他伸出覆盖着黑色宽袖的手,那手指骨节异常粗大,带着一种久握权力的力量感。他拿起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他尝试用手指去触碰那光滑的屏幕,屏幕漆黑一片,毫无反应。他又试着按动侧面那细小的金属按钮,同样没有任何动静。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疑惑掠过他深潭般的眼底,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无用死物。”他随手将手机丢回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刺耳,像是对李维命运的宣判。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那把红色的瑞士军刀。他拿起它,手指拨弄着那些折叠的小工具:小刀、剪刀、锉刀、螺丝刀……金属的锋刃在昏暗中闪着寒光。始皇帝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他伸出拇指,轻轻试了试主刀的刃口。极其轻微的“嗤”一声,他拇指坚韧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血线。一滴血珠迅速渗出。

“哼。”一声极低的冷哼,如同冰锥刺入空气。那侍奉在侧的中年官员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目光像淬毒的针,狠狠刺向李维。

“陛下明鉴!”官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和森然,“此物凶器也!形制奇诡,藏匿于身,其心可诛!定是意图行刺!”

“不……不是……”李维终于挣扎着挤出声音,嗓子嘶哑破裂,“那是……工具……切东西用的……”他的辩解在空旷冰冷的大殿里显得如此微弱无力,瞬间就被死寂吞没。

始皇帝根本没看他。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砧,落在那包压缩饼干上。他拿起那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手指用力揉捏,塑料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噪音。他凑近,似乎在闻那塑料的味道,眉头微微蹙起,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看到了秽物。

“妖异秽物。”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随手将那包饼干也扔回托盘。

托盘上只剩下那几样“证据”——无用的死物、锋利的凶器、妖异的秽物。逻辑链条在始皇帝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已经闭环。李维感到那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寒意更甚,带着一种审视完毕、即将碾碎蝼蚁的漠然。

“卫士!”那中年官员立刻捕捉到了主上的意图,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此獠行迹鬼祟,身怀妖器,图谋不轨!按律,当——”

“斩立决”三个字像三把铡刀悬在李维头顶。两侧,两个身材异常高大、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戟的卫士,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大殿石板上回荡。长戟的月牙形锋刃在昏暗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弧光,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铁锈味,交叉着压向李维的脖颈!

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扼住了李维的咽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下意识地挣扎,身体在卫士巨大的力量压制下徒劳扭动。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抓挠,指甲几乎要翻折。就在那冰冷的戟刃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他右手在身侧胡乱挥舞中,猛地抓到了自己那件厚实户外冲锋衣的口袋!

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叠成方块的物体。

背包被搜走了,但口袋里的东西……他们没发现!

最后的希望!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李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仅存的理智,嘶声尖叫出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几乎不成人声:

“陛下!慢!慢!臣……草民……有宝!有至宝献于陛下!天下!天下舆图!”

他几乎是扑爬着,用肩膀顶开一点戟刃的压制,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右手,拼命地从冲锋衣那沾满泥土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叠得四四方方、用防水塑封袋仔细装着的尼龙布块。他手抖得太厉害,扯了几下才撕开那层薄薄的塑封袋。然后,他像捧着自己唯一能献祭的心脏,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色彩斑斓、折叠起来的厚实布料高高举起,手臂伸直,抖得如同筛糠。

“舆图!真正的天下舆图!囊括四海八荒!山川河海,尽在其中!陛下!请……请御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压在他脖颈上的戟刃,没有立刻斩下,但也并未移开。冰冷锋利的触感紧贴着皮肤,随时能切断他的生机。大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高台之上,那通天冠冕的阴影下,两道深渊般的目光,穿透了昏暗和距离,第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属于“人”的波动,落在了李维手中那块色彩鲜艳得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布料上。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杀意,多了一丝……探究?或者说,是一种被“天下”二字触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渴望?

侍立皇帝身边的中年官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满是警惕和深深的鄙夷,嘴唇翕动,似乎立刻就要斥责这“妖人”的垂死妄言。但他终究没敢在皇帝有所表示前开口。

一个穿着深褐色短衣、面无表情的侍者,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再次从高台阴影中快步走下。他径直走到李维面前,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那双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他一把从李维那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手中,夺过了那块折叠的尼龙地图。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鲜艳的色泽和奇特的材质,转身,双手捧着,再次小跑着回到始皇帝身侧,单膝跪地,将地图高举过顶。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李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感受到戟刃边缘冰冷的死亡气息。他不敢抬头,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高台上,始皇帝伸出了手。

那覆盖着玄黑宽袖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落向那块色彩斑斓的尼龙布。他的手指,首先触碰到的,是地图边缘光滑、略带弹性的尼龙布料。这种触感,完全不同于他所熟悉的任何兽皮、丝帛或竹简。陌生,奇特。他捻了捻,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柔韧和光滑。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是一片极其广阔的蓝色区域,占据了图幅的大半。蓝色之上,是几块巨大的、形状奇诡的土黄色块。边缘勾勒着精细的、锯齿状的线条。蓝色的区域里,还点缀着一些深浅不一的色块,以及无数细小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线条。

这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舆图。没有熟悉的“禹贡九州”划分,没有他所知的任何一座山、任何一条河的名字标注。它巨大、陌生、怪诞,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而精确的气息。

他粗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抚过地图的表面。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尼龙布下,那些凹凸起伏的纹理。有些区域是细密的、如同沙砾般的颗粒感;有些则是绵长隆起的脊线,如同微缩的山脉蜿蜒;还有一些是深邃的凹陷,如同被无形之力凿刻出的河谷沟壑……这些纹理并非绘制上去的颜料,而是深深嵌入布料本身的肌理,是大地真实的骨骼和血脉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下被拓印下来的印记!

始皇帝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他的指尖,此刻正停留在一处他无比熟悉的地方。那是他灭六国、一统天下后,亲自命人绘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图形——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他指尖下,那一片相对平坦、却又带着细微起伏的纹理,那被几道明显隆起的山脉(秦岭!北山!)温柔包裹着的区域……形状、位置、与周围山川的关系……与他记忆深处那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勘测描绘出的、视若珍宝的关中舆图,竟然……隐隐吻合!

不,不仅仅是吻合。他指尖下的这片“关中”,比他任何一幅舆图所描绘的都要……广阔!那些细微的起伏,那些隆起的山脉脊线,其走向、绵延……比他所知的最精确的舆图,还要清晰、还要磅礴!仿佛有人站在九霄云外,以神祇之眼,俯瞰并拓印了这片土地的真实形貌!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细微的震颤,从始皇帝那稳如山岳的指尖,传递到了他覆盖在玄黑袍袖下的手臂。他深潭般的眼底,那万年不化的冰层深处,仿佛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翻腾起一丝灼热的、难以置信的亮光。那亮光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一种遭遇了认知之外、却又被潜意识印证为“真实”的巨大冲击!一种被更宏大图景骤然打开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猛地抬起头,旒珠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急促的哗啦声。那两道深渊般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足以穿透金石的力量,死死地锁定了下方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李维。那目光里,审视依旧,冰冷依旧,但此刻,却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是发现稀世奇珍的贪婪?是掌控未知领域的绝对渴望?还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力量所震撼、所激起的、属于帝王的终极征服欲?

“此图……”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却不再平稳。那声音里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熔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颤和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大殿的石板上,“从何而来?所绘……何地?”

李维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成了!有门!他剧烈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点,哪怕依然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此图……此图所绘,乃……乃整个大地!整个天下!陛下请看!”他努力抬起一点头,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侍者高举的地图,指向那片巨大的蓝色,“此……此为大海!无垠之海!名曰……名曰太平洋!陛下请看,大海之西,这片巨陆,名曰亚细亚洲!我……我大秦所在,便在此洲之东极!陛下请看关中!陛下请看秦岭!陛下请看大河(黄河)!”他的手指胡乱地在地图虚空中比划着,语无伦次,却拼命想指出那些他记忆中模糊的地理位置。

“荒谬!”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侍立皇帝身侧的那个中年官员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踏出,须发皆张,怒视李维,“妖言惑众!四海之外,唯荒服蛮夷之地!焉有如此巨陆?分明是六国余孽伪造妖图,乱我圣心!陛下,此獠当立诛之!”

他的斥责如同冰冷的铁水浇下。那两个持戟的卫士手臂肌肉瞬间贲起,交叉的戟刃再次收紧,冰冷的锋刃几乎嵌进李维脖颈的皮肤!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却带着一丝方士特有的缥缈气息的声音,从大殿另一侧传来:

“陛下息怒。”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官员的怒斥和卫士的杀气。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穿着宽大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方士,排众而出。他步履从容,神色平静,正是以寻仙访药而深受始皇帝信任的徐福。

徐福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高台之上的始皇帝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不失方外之人的飘逸。然后,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侍者高举的那张色彩斑斓的尼龙地图上,眼中掠过一丝极快、极隐蔽的惊疑,随即被一种深沉的精明取代。

“陛下,”徐福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此图……材质奇异,纹理天成,非人力所能伪造。臣观其图势,浩渺无极,或有几分神异之处,未必尽属虚妄。”他顿了顿,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然,舆图之重,首在详实指引。此图虽宏大,却无文字标注,无路径可循,纵有万水千山,亦如盲人摸象,空耗心神。”

他再次向始皇帝躬身,语气变得无比恳切:“陛下!臣奉旨出海,寻访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外仙山,求取长生不老之药,此乃关乎社稷永祚、陛下万寿无疆之第一等大事!仙缘飘渺,稍纵即逝!岂可为这来历不明、虚实难辨的异图所扰?臣恳请陛下,暂置此图,待臣求得仙药归来,再行参详不迟!当务之急,是速备楼船巨舰,精选童男童女,斋戒沐浴,祭告天地,扬帆出海,以应仙机啊,陛下!”

徐福的话语,如同一剂精心调配的迷药,巧妙地撩拨着始皇帝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长生。他巧妙地贬低了地图“无指引”的“缺陷”,同时将“寻仙”提升到了不容置疑的“第一等大事”。那官员也立刻反应过来,顺着徐福的话头,厉声道:“陛下!徐上卿所言极是!长生乃万世之基!此獠献此妖图,恐为拖延之计,乱陛下寻仙大业!其心可诛!”

所有的压力瞬间又回到了李维身上。徐福的话语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生机。他感到那两道来自高台的、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目光,似乎因“长生”二字而动摇了一下。不行!绝对不行!一旦始皇帝被徐福说动,自己就真成了拖延寻仙大业的绊脚石,立时三刻就要身首异处!

“陛下!”李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劈裂,“仙山!仙山亦在此图之上!陛下!徐上卿所言仙山……可是在此东海之外?”他挣扎着,手指指向地图上那片巨大的蓝色(太平洋)靠近东亚大陆的边缘,指向那片被后世称为日本列岛的、狭长如虫的岛屿轮廓。

徐福眉头猛地一跳,眼中精光爆射,厉喝道:“胡言乱语!仙山缥缈于云霞之间,岂是此等凡俗之图所能标注!陛下休听此妖人……”

“徐卿。”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这声音并不高,甚至比之前更加低沉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然而,就在这平静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宏伟空旷的大殿,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所有细微的声响——呼吸声、衣料摩擦声、甚至是烛火偶尔的噼啪声——都瞬间消失了。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高台之上,始皇帝缓缓地站起了身。

那玄黑色的、绣着暗金纹路的巨大袍袖垂落,如同垂天之云。通天冠冕的旒珠静止不动,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孔,只留下两道深不见底的阴影。他魁梧的身影投下的影子,仿佛瞬间拉长、膨胀,笼罩了整个丹陛,将下方所有的人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实质的、源自绝对权力的威压之下。

他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异常粗大、覆盖着玄黑宽袖的手,指向侍者依旧高举着的那张色彩斑斓的尼龙地图。指尖,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落在了李维刚才所指的那片狭长岛屿群的位置。

“徐卿,”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青铜块砸在玉阶上,清晰、缓慢,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你告诉朕……”

他微微侧过头,旒珠随之倾斜,那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刃,穿透空间,直刺徐福骤然变得苍白的脸。

“……你口口声声,飘渺于东海云霞之外的仙山蓬莱、方丈、瀛洲……”

他的手指,在那片狭长岛屿的轮廓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残酷的、掌控生死的意味,轻轻点了点。

“是……在此?”

指尖稍稍移动,落在那片岛屿东面,那片一望无际、浩瀚得令人绝望的深蓝色大洋之上。

“还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