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郡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残雪消融的山涧里冒出新绿,黄河支流的冰面裂开清脆的声响,连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陈默站在铁矿洞口,看着工匠们将一块块赤褐色的矿石抬出来,脸上沾着煤灰,眼神却亮得惊人。三个月期限已过一半,他设计的“高炉”已初具雏形——用耐火黏土混合铁矿砂砌成的炉膛高达三丈,底部留有出铁口,侧面则有鼓风的风道,虽然简陋,却蕴含着现代高炉的基本原理。

“李工师,你来得正好!”陈默冲刚到的李维招手,“试试这鼓风装置?”

他指着旁边一个由四头牛拉动的巨大木轮,轮轴连接着皮囊,转动时能将空气压入炉膛。这是他们根据“水排”原理改进的“牛力鼓风器”,能提高炉膛温度,让铁矿石充分熔化。

李维看着木轮转动,皮囊“呼哧”作响,将风灌入高炉,炉膛内的火光瞬间变得明亮刺眼,温度骤升。他忍不住点头:“不错,比人力鼓风效率高多了。”

“关键是配比。”陈默递给他一块黑色的矿石,“这是磁铁矿,含铁量高,但需要搭配石灰石去除杂质。我们试了十几次,才找到最佳比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再过半月,第一批铁就能出炉。到时候,我们就有筹码了。”

这“筹码”不仅是给秦始皇的,更是给他们自己的——掌握冶铁技术,就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动。

李维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这是我根据记忆画的‘近海航线图’,从东郡港口到朝鲜半岛,再到日本列岛,标注了浅滩和洋流。等铁器出来,就能造更大的船,先试试近海航行。”

他刻意将航线限制在“近海”,一来降低风险,二来也符合循序渐进的原则,避免引起秦始皇的怀疑。

陈默接过羊皮纸,看着上面用木炭画出的简易线条和符号,笑道:“你这画技,比之前的竹简海图强多了。”

“被逼的。”李维苦笑,“总不能让工匠们拿着歪歪扭扭的图去造船。”

两人正说着,王二柱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竹简:“李工师,陈先生,蒙将军的信!”

蒙恬在信中说,秦始皇已离开东郡返回咸阳,但留下密令——待铁器炼成、海图完善后,让李维和陈默即刻入京,另有重用。

“‘另有重用’?”陈默皱眉,“这可不是好事。”

李维也觉得不安。秦始皇的“重用”往往意味着被牢牢控制在身边,失去自由。他们需要一个借口,留在远离咸阳的地方。

“有了。”李维忽然眼睛一亮,“我们可以说,航海需要‘观星术’,得在海边建立‘观星台’,长期观测天象,才能保证航线准确。”

观星术既符合古代对“航海”的认知,又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海边,远离政治中心。陈默立刻点头:“这个理由好!既重要,又离不开人。”

半月后,东郡铁矿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炉铁成功出炉!

通红的铁水从出铁口涌出,像一条金色的河流,在模具中冷却后,形成一块乌黑发亮的铁块。工匠们用锤子敲打,铁块发出清脆的响声,竟没有一丝裂纹!

“成了!”陈默激动地抓住李维的胳膊,“硬度是青铜的三倍!可以造兵器了!”

蒙恬闻讯赶来,亲自拿起那块铁块,用剑劈砍,铁块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好!有此铁器,大秦铁骑可横扫天下!”

消息传回咸阳,始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嘉奖陈默,赐黄金百镒,封“铁官令”,并催促他尽快完善铁器工艺,批量生产。

与此同时,李维的“观星台”也在东郡海边动工。他按照现代天文台的简易结构,设计了能转动的观测架,能更精准地追踪日月星辰的轨迹。虽然没有望远镜,但通过圭表、浑仪等工具,足以确定经纬度,满足近海航行的需求。

王二柱已被提拔为“观星台”的护卫队长,带着一队士兵守护这里。他看着李维在沙盘上勾勒航线,忍不住问:“李工师,我们真的要坐船出海吗?听说大海里有吃人的怪兽。”

李维笑了笑:“怪兽没有,但有更大的世界。等铁器造好,我们就造出最坚固的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的话里,藏着对自由的渴望,也藏着对未来的期许。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日,李维正在观星台调试仪器,忽然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旗帜飘扬,竟是咸阳的皇家船队!

为首的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胡亥!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沉。胡亥怎么来了?

船队靠岸,胡亥在赵高旧部(虽未被株连,但已失势)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上码头,直奔观星台。

“李维,陈默呢?”胡亥的语气带着傲慢,完全没了之前的忌惮。

“陈先生在铁矿督造铁器。”李维强压下不安,“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吩咐?”

“父皇有旨,”胡亥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召你二人即刻入京,商议‘东巡’之事。父皇要亲自乘坐你们造的船,出海‘观仙山’。”

李维如遭雷击。秦始皇要亲自出海?这不仅意味着他们的“观星台”借口失效,更意味着一场巨大的风险——以秦始皇的多疑,若航行中出现任何差错,他们都可能人头落地。

更让他不安的是,胡亥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像极了当初的赵高。

他知道,新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而这次,他们面对的,是未来的秦二世,和他背后隐藏的、更深的黑暗。

海风忽然变得凛冽,吹得观星台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李维望着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又看了看胡亥那张年轻却阴鸷的脸,握紧了手中的观测仪,指节泛白。

出海的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