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冷的月光穿透稀疏的云层,吝啬地洒在崎岖狰狞的礁石海岸线上。安室透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谨慎,湿滑的岩石和脚下汹涌拍岸的海浪是新的威胁。他背负着两个生命:背上紧贴着一个缩水至孩童体型、呼吸微弱如游丝的宫野志保(或者说,灰原哀),怀中抱着因失血过多而几乎失去意识的隼。隼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同样疲惫不堪的手臂上,每一次颠簸都让怀中的人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肩胛骨下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依然渗出温热的液体,浸染了安室透的衣襟,旋即又被海风吹得冰冷。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伤痛和疲惫。安室透那双锐利的紫灰色眼眸在黑暗中扫视,像探照灯般搜寻着任何能提供遮蔽和喘息的地方。远离琴酒直升机消失的方向,深入这片更加荒僻、人迹罕至的海岸线内部,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终于,在攀过一片陡峭的黑色岩壁后,安室透发现了一线生机——一个被巨大岩石半掩着的狭窄缝隙。入口处被海浪冲刷得异常湿滑,但内部似乎有干燥的沙地。他小心翼翼地先将隼放下,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随即解下背上的灰原哀。小女孩的身体冰凉得吓人,小小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安室透迅速检查了隼的情况。脉搏微弱而急促,体温低得惊人,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肩后的伤口虽然被临时加压止血,但浸泡过海水,边缘已经开始红肿,情况极不乐观。他必须立刻进行更彻底的处理。

“坚持住,隼。”安室透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再次撕开自己身上仅存的、相对干燥的内衬布料,作为新的绷带。然后,他撬开隼紧咬的牙关,将医疗包里最后一支消炎药粉——这是他们仅存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多地洒在伤口深处。粉末接触到血肉的瞬间,隼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安室透眼神一凝,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迅速用干净的布条重新进行加压包扎,勒紧,确保止血效果最大化。

处理完隼的伤口,安室透立刻转向灰原哀。他将她平放在相对干燥的沙地上,脱下自己那件湿透但相对厚实的马甲(里面层是速干材质,外层湿透但内衬尚存一丝暖意),仔细地裹在她娇小的身体上。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确保呼吸道畅通。她的体温同样低得可怕,呼吸浅而急促。安室透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湿冷的衬衫,只留下背心,然后将灰原哀冰冷的、小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如同受惊小鸟般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微弱却顽强。

“志保…不,灰原哀…”安室透低声呼唤着,既是确认她的状态,也是在提醒自己她此刻的身份,“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和伤口的疼痛才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安室透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寒冷、失血(他自己也有多处擦伤和可能的骨裂)、精神的高度紧张,都在透支着他的极限。但他不能倒下。他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永恒的海浪声和海风的呜咽。琴酒的直升机没有回来,但这片死寂的荒凉海岸同样危机四伏。

时间在寒冷和煎熬中缓慢流逝。隼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体温回升缓慢。灰原哀在安室透的怀抱中,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久。蜷缩在安室透怀中的灰原哀,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挣扎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室透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他沾着血污与海盐的脖颈。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剧烈的头痛和全身细胞仿佛被撕裂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剧痛让她瞬间蹙紧了小小的眉头,发出一声细弱蚊蚋的呻吟。

“……痛……” 稚嫩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童音,虚弱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安室透浑身一震,立刻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那双曾经属于宫野志保的、带着疏离与智慧的冰蓝色眼眸,此刻在小小的脸庞上睁开,充满了孩童般的迷茫和难以承受的痛苦,但深处的坚韧却依稀可辨。

“灰原!”安室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如释重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痛?”他迅速检查她的状态,体温似乎回升了一些,但小脸依旧苍白。

灰原哀(她瞬间理解了安室透称呼改变的含义,也模糊地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扫过安室透满是疲惫和伤痕的脸,又落在他身后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隼身上。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刺入脑海——冰冷的海水、震耳欲聋的爆炸、撕裂身体的剧痛、金发男人强有力的手臂、以及那将她拖入深渊的、身体内部崩解的恐怖感觉……

“SILVER…01……”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安室透的背心,声音破碎而虚弱,“逆转…太…太粗暴……细胞……重构……”剧烈的疼痛让她再次蜷缩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我知道。”安室透收紧手臂,给予她支撑和微弱的安全感,“别说话,节省体力。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当前的处境:琴酒离开,他们躲藏在海岸礁石缝隙中,隼重伤急需救治。

灰原哀强忍着痛苦,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隼的方向,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她挣扎着,试图集中精神:“他……伤口……感染……危险……”

“我处理过了,用了最后的消炎药。”安室透沉声道。

灰原哀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不……够……需要……抗生素……更强效的……”她的目光艰难地扫视着安室透放在一旁的、被海水泡过的防水医疗包,“包里……内层……夹缝……有……应急胶囊……红白……各一……”

安室透眼神一凛,立刻拿起医疗包。这个包设计精巧,他之前只检查了主层。他迅速摸索,果然在包体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防水夹层里,摸到了两颗小小的、硬质的胶囊。一颗外壳是暗红色,一颗是珍珠白。

“红色……给他……”灰原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再次陷入昏迷,“广谱…强效……抗生素……能撑……24小时……白色……我的……镇痛……稳定……细胞……”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合上,小小的身体再次软倒在安室透怀中,呼吸虽然微弱但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

安室透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撬开隼的嘴,小心地将那颗暗红色的胶囊塞入他口中深处,然后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动作。看着胶囊顺利滑下,安室透才稍稍松了口气。这可能是隼活下去的关键24小时。

他将那颗珍珠白的胶囊收好,看着怀中再次陷入昏迷的灰原哀,眼神复杂。这个女孩,即使在自身经历如此剧变和痛苦之时,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判断力,甚至为同伴留下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重新抱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继续温暖着她小小的身体。目光投向缝隙外。月光下的海面依旧汹涌,礁石嶙峋如鬼影。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脱离险境。琴酒虽然离开,但组织的地面力量是否会随后展开搜索?隼的伤势能否撑到他们找到真正的救援?灰原哀的状态又会如何发展?还有自己身上多处积累的伤痛和疲惫……

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如山。

安室透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灰原哀和身旁的隼都尽可能舒适一些。他靠着冰冷的岩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浅层的休息状态,同时每一根神经都保持着最高警戒,如同蛰伏的猎豹。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轰鸣。在这片被月光和黑暗分割的狭小空间里,三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依偎。寒冷、疼痛和死亡的气息尚未散去,但微弱的生命之火,在经历了狂风暴雨般的摧残后,依旧顽强地燃烧着。

活下去。

前方的路依旧被浓重的黑暗笼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陷阱。但此刻,在这冰冷岩石的怀抱里,喘息与坚持,就是他们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全部武器。黎明还很遥远,而生存的战斗,在寂静中无声地持续着。安室透的紫灰色眼眸在阴影中睁开一线,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穿透黑暗,望向那危机四伏、却又必须踏上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