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冷的岩石透过薄薄的衣物汲取着安室透所剩无几的体温,但他怀中小小身躯传递回来的那丝微弱暖意,却比任何篝火都更能支撑他的意志。珍珠白的胶囊被他小心地喂入灰原哀口中,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下去。他只能祈祷这粒她亲手准备的应急药物能平息她体内那场可怕的“重构”风暴。

时间在岩缝的阴影里无声流逝,只有潮汐的涨落和海风的呜咽是永恒的刻度。安室透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休眠状态,肌肉放松,精神却像绷紧的琴弦,过滤着外界的一切杂音。每一分钟,他都在评估着同伴的状态。

隼的情况在服下红色胶囊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改善。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尽管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减轻了。青紫色的嘴唇边缘透出一点极其淡薄的粉,体温虽然还是低,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得吓人。安室透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他的脉搏和伤口,绷带上的渗血似乎也缓慢了些。24小时——灰原哀给出的这个时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希望,也是沉重的压力。

灰原哀则安静得令人心焦。她在服下白色胶囊后,身体那细微的颤抖平息了,紧皱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仿佛沉入了更深、更平静的睡眠。她的体温在安室透持续的怀抱中缓慢回升,呼吸也均匀绵长了许多,像一个真正熟睡的疲惫孩童。只有安室透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她的身体在药物帮助下与APTX-4869逆转带来的剧变进行着生死拉锯。他不敢有丝毫放松,时刻留意着她最细微的变化。

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艰难地撕裂东方厚重的云层,宣告漫长黑夜的终结时,安室透的紫灰色眼眸也在同一时间完全睁开,锐利如初。他轻轻将怀中的灰原哀放在干燥的沙地上,用那件半干的马甲仔细裹好。随后,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岩缝入口处,将自己隐藏在岩石的阴影里,向外望去。

黎明前的海岸线被一种阴郁的铅灰色笼罩。海浪依旧汹涌,拍打在狰狞的礁石上,激起浑浊的白沫。视野所及,除了嶙峋的黑色礁石和咆哮的大海,空无一人。没有船只,没有搜索队的身影,只有几只不畏风浪的海鸟在低空盘旋鸣叫。

但这死寂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琴酒绝不会轻易放弃。安室透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视线的礁石后、每一片被潮水冲刷出的洼地。他侧耳倾听,试图从永恒的海浪轰鸣中分辨出任何异样的引擎声、脚步声,甚至是无线电的静电噪音。

没有。

这份异常的宁静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安室透的心弦绷得更紧。组织越是按兵不动,意味着后续的搜捕可能越周密、越致命。他们很可能在调集更精锐的力量,或者……已经封锁了更大的区域,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退回岩缝深处,目光落在两个重伤的同伴身上。隼的时间在滴答流逝,灰原哀的状况未知,而他们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躲在这里等待救援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寻找生路。

他迅速检查了剩余的装备:湿透但还能用的通讯器(信号微弱且不敢开机)、一把只剩几颗子弹的手枪、一把战术匕首、一个空了的水壶、还有那个几乎耗尽的医疗包。他撕下自己衬衫相对干燥的内衬,用匕首裁成布条,小心地加固了隼的包扎,并仔细包裹了自己手臂和肋下几处较深的擦伤和疑似骨裂的位置,尽量限制活动带来的二次伤害。

接着,他拿出那个空水壶。目光投向岩缝入口处被海浪反复冲刷、相对干净的一小片石洼。海水不能直接饮用,但他需要水。安室透用匕首在相对松软的沙地上挖了一个浅坑,将水壶放在坑底。然后,他撕下自己湿透的衬衫袖子,摊平覆盖在坑口上,用几块小石头压住边缘固定。最后,他在布的中心放上一块干净的小石子,让布料微微下陷。这是最简易的海水蒸馏装置。阳光升起后,蒸发的水汽会在布的内侧凝结,滴入水壶。效率极低,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灰原哀身边。小女孩依旧在沉睡,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安室透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茶色发丝,指尖感受到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冷。他心中稍定,至少白色胶囊暂时稳住了她的情况。

“坚持住,志保……还有隼。”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重新在入口处隐蔽下来,一边警戒,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组织的搜捕模式、最近的可能的秘密安全屋或联络点、风见裕也可能的接应位置……每一个计划都被现实的残酷条件所否决:隼无法移动,灰原哀需要保护,他自己也战力大损。强行突围,几乎是自杀。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那个微弱的通讯器,以及风见裕也的忠诚和能力。但开机求救,无异于向可能正在监听的组织暴露自己的位置。

就在安室透内心激烈权衡之时,岩缝外,遥远的天际线上,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海风的震动声。不是直升机那种轰鸣,更像是……高速快艇引擎的嗡鸣!

安室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紫灰色的瞳孔缩紧,像最警觉的捕食者。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声音来自海面!而且不止一艘!引擎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正沿着海岸线方向移动!

是组织的搜捕艇!他们果然来了!而且选择了黎明这个最出其不意的时间点!

安室透的心沉了下去。暴露在开阔的海岸线上,面对装备精良、人数未知的快艇,他们三人将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绝望的重量。子弹所剩无几,每一颗都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他迅速退回隼和灰原哀身边,将昏迷的隼尽可能地向岩缝更深处拖拽,同时将灰原哀也挪到他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形成最后一道屏障。岩缝狭窄,入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这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他将匕首咬在口中,手枪上膛,眼神决绝。

快艇的引擎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艇身破开浪花的哗啦声。它们似乎正在减速,像是在仔细搜索每一片可疑的礁石区。声音……越来越近了!

安室透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压得极低,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岩缝入口那狭窄的光亮处。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对抗积蓄力量。汗水混合着血污和海盐,从他额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动静。

引擎声在岩缝外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日语男声响起,距离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队长,这片礁石区太复杂了,缝隙很多。要不要派人下去仔细搜搜?”

另一个更冷静、更年轻的声音回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目标带着两个重伤员,不可能跑远。A组、B组,下艇!两人一组,扇形搜索!注意隐蔽,目标极度危险!发现任何踪迹,立刻报告,不要擅自行动!C组,保持引擎待命,封锁海面!”

脚步声!靴子踩踏湿滑礁石的摩擦声!不止两个人!他们真的下船了,而且正在逼近!

安室透的呼吸几乎停止,食指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紫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如同黑暗中等待猎物的狼。他看了一眼身后昏迷的隼和沉睡的灰原哀。岩缝深处,只有绝望的寂静。

活下去?希望的火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仿佛随时会被扑灭的烛火。

战斗,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身体蜷缩进岩石最深的阴影里,枪口纹丝不动地对准了入口。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靴底踩碎小石子的声音,衣料摩擦岩石的声音,甚至能听到对方谨慎的呼吸声。一个身影的轮廓,已经隐约投射在入口处的光亮中。

安室透的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像一块融入黑暗的岩石,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就在那个黑影即将探入岩缝的瞬间——

“嗡——!!!”

一阵刺耳、高频、完全不同于快艇引擎的尖锐蜂鸣声,毫无征兆地从海面的另一个方向,极其猛烈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响亮,带着强烈的电子干扰感,瞬间盖过了所有海浪和风声,甚至让逼近岩缝的脚步声都为之一滞!

安室透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是强信号干扰器!而且是公安零组特制的高功率型号!

紧接着,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却带着安室透无比熟悉的节奏感和急迫感的声音,猛地切入了他怀中那个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通讯器!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

“Zero!这里是风见!坚持住!我们被干扰了!听我说!看到你头顶那块有海鸟巢的尖石了吗?正北偏东15度!火力掩护十秒后开始!向那个方向冲!重复!正北偏东15度!海鸟巢尖石!十秒倒计时!准备——九——”

希望,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干扰噪音和枪林弹雨的预告,以一种最狂野、最暴烈的方式,穿透黑暗,轰然降临!

安室透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瞬间爆燃!他猛地抓起昏迷的隼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迅速抱起被惊醒、眼神还带着茫然痛苦的灰原哀,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通讯器指示的方向——那块在灰白晨光中,隐约可见有海鸟惊飞盘旋的尖锐礁石顶部——决绝地冲了出去!

身后的岩缝入口,传来追兵惊怒的吼叫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

十秒倒计时,如同死神挥下的镰刀,最后一刻被同伴强行扭转了方向!生与死,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十秒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