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快艇甲板上,时间被心跳和心电监护仪的刺耳蜂鸣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次快艇在巨浪中的颠簸,都让隼毫无生气的身体随之晃动,更像是在无情地提醒着生命的脆弱。
“再来一次!Clear!”
“嘭!”
除颤仪的电流再次冲击隼的胸膛,那具冰冷的躯体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心电图上,那条顽固的直线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就可能熄灭。
“窦性停搏!室性逸搏!太慢了!阿托品0.5mg静推!准备起搏器!”医疗人员的声音绷得如同满弓的弦,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隼毫无血色的皮肤上。他迅速将电极片贴好,连接上便携式心脏起搏器。仪器发出规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滴…滴…”声,强行驱动着那颗濒临停止的心脏。
安室透靠在船舷上,紫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被起搏器强制维持的、微弱的心跳轨迹。每一次“滴”声响起,他紧握的拳头就微微松开一丝,随即又因下一秒可能到来的寂静而攥得更紧。左肩和肋下的剧痛在强效镇痛药的作用下变得钝感,但失血的眩晕和冰冷的湿衣带来的寒意却持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扫过现场。
灰原哀被裹在厚厚的保温毯里,由风见裕也半抱着,防止她在颠簸中撞伤。另一个支援人员正试图用吸管给她喂温热的葡萄糖盐水。她不再剧烈颤抖,但脸色依旧青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曾经锐利如冰的茶色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甲板上忙碌抢救隼的身影,瞳孔深处是死水般的沉寂。安室透那句“坚持住!志保!”仿佛还在耳边,但她此刻连回应的力气都已耗尽。身体的剧变被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痛苦压制着,在更深层酝酿着未知的风暴。支援人员低声汇报:“体温过低,有轻微吸入性肺炎迹象,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对疼痛反应迟钝…情况很不稳定。”
“安全点还有多久?”安室透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随着失血和湿衣快速流失。
“全速前进!至少还要十五分钟!”驾驶员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引擎的轰鸣,“风浪太大,极限了!”
十五分钟。对于躺在甲板上,靠着起搏器维持心跳、随时可能彻底停止呼吸的隼来说,每一秒都是奢侈的折磨。安室透的目光再次落回隼的身上。医疗人员正在进行紧急输血,暗红色的血液通过粗大的针头流入隼几乎塌陷的静脉。血压监测仪上的数值低得可怜,勉强维持在器官衰竭的边缘。他的胸口随着起搏器的指令微弱起伏,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那个狰狞的、被海水浸泡得发白的枪伤创口。
“血压40/20!升压药维持不住!”
“血氧饱和度掉到75%!需要纯氧!”
“体温30度!复温毯!加热输液!”
一连串的告急声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风见裕也的脸色比灰原哀还要白,他抱着灰原哀的手微微颤抖,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他看向安室透,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隼正在滑向深渊,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深渊边缘徒劳地拉扯。
安室透闭上了眼睛。冰冷的雨水(也许是飞溅的海水)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隼最后爆发的画面——那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用膝盖撞碎了偷袭者的手腕,为他争取了那至关重要的瞬间。那是隼留给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动作,一个无声的、用生命完成的守护。
“隼…” 安室透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充满了痛苦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是对敌人的,更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紫灰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风见!”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尽管气息因伤痛而急促,“联系医疗点!让他们把急救团队和设备直接带到码头!直升机!立刻申请医疗直升机待命!我们一靠岸,必须用最快速度把他送进手术室!告诉他们,伤者是贯穿性枪伤合并开放性血气胸、严重失血性休克、海水淹溺、全身多处骨折、深度低温!让他们准备好所有预案!O型血有多少备多少!还有…” 他的目光扫过灰原哀,“…准备一个隔离监护单元,另一个伤员有特殊感染史和严重低温症,需要严密监测生命体征和血液生化指标!快!”
“是!降谷先生!”风见立刻放下灰原哀,让她靠在医疗箱旁,迅速拿出加密通讯器,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但指令传达得异常清晰。
安室透的目光重新回到隼身上。医疗人员正在他的胸膛上快速进行胸腔闭式引流,一根粗管插入肋间,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气泡猛地涌出,连接的水封瓶里咕噜噜冒起一串气泡。这稍微缓解了隼因血气胸导致的严重呼吸窘迫,但监护仪上的数字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坚持住…你这混蛋…”安室透低声咒骂着,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欠我的账还没算清…别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海风呼啸,快艇如同黑色的利刃,在墨绿色的、愤怒的海洋上疯狂冲刺。船尾的浪花被高高抛起,又在远处碎裂成白色的泡沫。船舱内,时间被压缩到极致。起搏器的“滴…滴…”声、输液的滴答声、呼吸机的嘶嘶声、医疗人员急促的指令声、引擎的咆哮声…交织成一首绝望与希望激烈搏斗的交响曲。
灰原哀在保温毯下蜷缩着,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浮沉。起搏器的声音、安室透压抑的怒吼、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这些破碎的感官信息穿透麻木的屏障,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激起微弱的涟漪。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解药…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 这念头带来的痛苦,甚至压过了身体内部的撕裂感。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皮肤上投下死亡的阴影。
突然,驾驶舱传来驾驶员急促的声音:“前方有灯光!是接应点!码头就在前方!”
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振!
安室透挣扎着想要站起,肋下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他死死抓住船舷,目光穿透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望向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生的希望的码头灯火。码头上人影憧憧,闪烁的急救车灯光刺破了灰暗的天幕,隐约能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焦急地等候。
快艇以一个惊险的甩尾,激起巨大的浪花,粗暴地靠上了码头。船体与橡胶防撞垫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快!担架!”安室透几乎是吼出来的。
早已严阵以待的医疗团队如同潮水般涌上后甲板。隼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真空担架上,连接着起搏器、呼吸机、输血袋和各种监护管线,被迅速抬下快艇。医疗人员一边跑一边大声汇报着关键生命体征。灰原哀也被另一组人用保温性更好的担架抬走,一个医生快速检查着她的瞳孔和脉搏,脸色凝重。
安室透在风见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看着隼被急速推向闪烁着警示灯的急救车。他甩开风见的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也要跟上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要亲眼看着隼被推进手术室,他要守在那里,直到最后一刻。
“降谷先生!您也需要立刻处理伤口!”风见焦急地跟在后面。
“闭嘴!”安室透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他的目光只锁定在那辆正在关闭车门的急救车上。车门关闭前的一瞬,他看到隼被各种仪器包围的侧脸,灰败、毫无生气,只有胸膛在起搏器的强制驱动下,规律地、微弱地起伏着。
急救车发出尖锐的鸣笛,朝着最近的、拥有最高级别创伤急救能力的地下安全医院疾驰而去。
安室透在风见的强行搀扶下坐进另一辆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巨大的疲惫感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但隼那张灰败的脸和心电图上那根微弱挣扎的线条,却清晰地烙印在黑暗的视野里。
车窗外,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却无法驱散车内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
二十四小时…不,可能连二十四分钟都成了奢望。与死神的赛跑,在冰冷的手术灯下,才刚刚进入最残酷、最绝望的阶段。安室透知道,他能做的,只剩下等待。而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