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在卡斯兰娜家族的尘封档案室发现冰霜鸢尾纹章的金属匣。
匣子为他自动开启,里面是卡莲·卡斯兰娜跨越五百年的病态执念。
“你战斗时流血的伤口,昏迷时脆弱的睫毛,甚至濒死的心跳频率……”
“我都收藏在卡斯兰娜家族最深的密室里。”
当她用染血的指尖撬开他的唇喂下血粥时,圣芙蕾雅的警报在远方哀鸣。
“吃下去,从此你的心跳只为我存在。”
舰长在锁链轻响中醒来,卡莲正笨拙地为他切煎蛋。
晨光照亮她颈上为他跳动的新伤疤——
那缠绕百合的电子锁密码,是他的生日。
————————
圣芙蕾雅学园的夜,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
月光像被粗暴撕碎的银箔,惨淡地铺在冰冷坚硬的建筑轮廓上,又被更深沉的黑暗贪婪吞噬。
空气潮湿滞重,弥漫着泥土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被强行按捺在沉闷的胸腔里。
万籁俱寂,唯有舰长军靴踏过空旷走廊的回声,一声声叩击着这过于安静的夜幕。
档案室的门,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蜷缩在走廊最深处。舰长的手掌贴上冰冷的金属门板,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蔓延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
沉重的门扉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声音拖沓、刺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撞在墙壁上又弹回,形成不祥的回响。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尘埃、纸张腐朽和霉菌滋生的陈旧气息,如同无形的浪潮,猛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室内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按下开关,几盏悬挂在顶棚的惨白荧光灯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才勉强稳定下来,投下摇曳不定、毫无暖意的光线。
巨大的阴影在密集林立的档案架间扭曲、拉长,仿佛无数沉默的幽灵,正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一排排深灰色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齐而冷漠地矗立着。
舰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些冰冷的金属框架,指尖沾满了厚厚的浮灰。
编码标签大多早已模糊不清,字迹在岁月侵蚀下褪色、晕开,如同模糊不清的古老符咒。
他的目标是一份关于第三空港早期建设规划的绝密档案,据说就沉睡在这片尘封之地的某个角落。
他在密集的架列间穿行,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灰烬上。
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排又一排档案盒的脊背,那些褪色的标签在他眼中飞速掠过。
突然,他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角落最深处,一个档案架的底层,有什么东西在昏白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却异常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光芒并非荧光灯的反光,而是一种内敛、幽邃的冷光,如同深埋地底的寒铁。
他蹲下身,拂开一层厚厚的积尘。一个约莫一臂长的金属匣子显露出来。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古老沉银的色泽,表面没有任何标签或编码。
最引人注目的是匣盖正中央,深深烙印着一枚徽记——冰霜凝结而成的鸢尾花,线条凌厉而华美,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仿佛带着尖锐的寒意。
冰晶缠绕着花茎,蔓延至整个匣面。这是卡斯兰娜家族的家徽,一个在学园历史中早已蒙尘、鲜少被提及的古老象征。
舰长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冰冷而粘稠,悄然从心底滋生,顺着脊椎向上爬升。
他犹豫了仅仅一瞬,强烈的好奇心和对职责的探求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匣子。入手沉重异常,冰冷刺骨,仿佛捧着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将匣子拿到稍亮处,屏住呼吸,尝试用个人终端扫描虹膜进行权限验证。
终端屏幕立刻闪烁起刺目的红光,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警告!权限等级不足。访问请求被拒绝。”
权限不足?舰长皱紧眉头。以他的身份,在圣芙蕾雅学园内极少有地方不能通行。
这匣子里的东西,究竟关联着什么?
就在他思索之际,那原本严丝合缝、拒绝开启的匣盖,竟在他手指无意识的触碰下,毫无征兆地、极其顺滑地向一侧悄然滑开。
没有机械运转的声响,没有解锁的提示,仿佛它只是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等待后,终于等到了那个注定要开启它的人。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金属的冷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极寒之地的空旷感。
匣内没有文件,没有卷宗,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如同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入口。
舰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档案架上。
档案室惨白的灯光似乎也在这片骤然打开的黑暗前瑟缩了一下,变得更加黯淡。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耳边沉闷地擂动。
那打开的匣子,像一个无声的邀请,更像一个早已布下的陷阱。
卡斯兰娜的冰霜鸢尾,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对他绽放出冰冷而妖异的微笑。
“权限不足?呵……”
一声轻柔的、带着奇异韵律的低笑,毫无预兆地在舰长身后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档案室死水般的寂静,也狠狠扎进了舰长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转身,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档案室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影。惨白的荧光灯管吝啬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身着一袭款式古老、剪裁却极为合体的黑色裙装,裙摆垂落至脚踝,繁复的蕾丝在黯淡光线下如同凝固的阴影。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头长发,并非寻常的银白,而是一种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纯粹的雪,披散在她肩头,垂落至腰际。
光线落在上面,竟泛不起一丝暖意,只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光泽。
她的脸孔精致得如同人偶,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隐隐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舰长,瞳孔深处仿佛藏着一片极北的冻海,幽蓝的冰层下,有某种难以名状的火焰在无声燃烧,炽热与冰冷诡异交织。
卡莲·卡斯兰娜。这个名字带着历史的尘埃和禁忌的分量,重重地砸在舰长的心头。
一个本该在五百年前的刑场上化为灰烬的传说,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名字,此刻却如此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种跨越时空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看来,它认得你。”卡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咏叹般的悠扬,目光投向舰长手中的金属匣。
她迈开脚步,裙裾无声地拂过积满灰尘的地面,仿佛幽灵飘行。
她径直走向舰长,没有丝毫迟疑,仿佛这片尘封之地本就是她的领地。
一股混合着冰冷百合花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近乎腐朽的陈旧气息随着她的靠近而弥漫开来。
舰长下意识地后退,脚跟却撞到了身后的档案架,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架,退无可退。
卡莲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近得他能看清她长而卷翘的白色睫毛,以及那双冰蓝色眼眸深处,那簇跳跃得越来越清晰的、幽蓝色的火焰。
她的视线扫过舰长手中敞开的空匣,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了然。
“跟我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冰珠滚落玉盘,“这里太冷了,不适合……叙旧。”
她伸出手,那只手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她的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到舰长,只是做了一个极其优雅的邀请手势,指向档案室门口那片更深的黑暗走廊。
“有些东西,需要更合适的……背景。”
舰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
眼前的女人是活生生的历史禁忌,是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幽灵。
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更带着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
拒绝?他不知道这看似优雅的邀请背后,是否下一秒就会变成雷霆般的强制。
理性在疯狂尖叫着远离,但一股更深的、被匣子开启所引动的好奇与一种莫名的牵引力,却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空匣,又看向卡莲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
最终,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他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匣子,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迈开了沉重的脚步,跟在那个白色幽灵般的身影之后,走出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档案室,走向走廊深处那未知的、更加浓稠的黑暗。
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壁灯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投射下昏黄而摇曳的光圈,将两人的影子在脚下扭曲拉长,又在前方的黑暗中骤然吞噬。
卡莲走在前面,步履无声,雪白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微光,裙裾拂过地面,如同夜行的猫。
舰长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他手中紧握的那个冰冷的金属匣子,此刻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却像一块沉重的寒冰,不断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沉默如同实质的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只有鞋底偶尔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以及舰长自己无法抑制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卡莲没有回头,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了自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反应。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古老黄铜雕花门环的木门。
卡莲没有使用任何钥匙或识别装置,只是伸出手指,在门板上一处看似普通木纹的地方轻轻一按。
门内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钟表零件啮合的“咔哒”声,沉重的木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
温暖明亮的光线、馥郁的食物香气、还有轻柔得几乎听不见的古典音乐声,瞬间涌出,形成一道强烈的感官屏障,将长廊的阴冷死寂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的景象,与档案室的冰冷和长廊的幽暗形成了令人眩晕的反差。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风格古典的餐厅。
高高的穹顶垂下巨大的金色枝形水晶吊灯,无数蜡烛形状的灯泡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一张长得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餐桌占据了房间中央,桌面铺着浆洗得笔挺、白得耀眼的亚麻桌布。
桌面上,银质的烛台燃烧着真正的蜡烛,火焰稳定地跳跃着,将中心区域映照得一片辉煌。
烛光之外的空间则沉入柔和的阴影里。
精美的骨瓷餐盘、锃亮的银质刀叉、剔透的水晶酒杯,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香气:
浓郁的奶油蘑菇汤、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香煎肉排的油脂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鲜水果的清甜。
轻柔舒缓的弦乐不知从哪个角落流淌出来,如同无形的丝缎,抚摸着紧绷的神经。
卡莲侧身站在门内,烛光为她雪白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流淌的、近乎液态的金色光晕。
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柔和微笑,冰蓝色的眼眸在暖色光线下似乎也融化了些许寒意,但那瞳孔深处跳跃的幽蓝火焰,在摇曳的烛光映衬下,反而显得更加诡异难测。
“欢迎光临我的……小餐厅。”
她的声音比在档案室时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甜蜜,如同涂抹了剧毒的蜜糖,“五百年的等待,总需要一些小小的仪式感,不是吗?”
她微微歪头,那姿态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纯真,与她周身散发的古老气息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伸出那只苍白的手,这一次,直接而轻柔地握住了舰长紧攥着金属匣子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力道却不容抗拒。
“请坐。”她引着他,走向长餐桌一端仅有的两把高背椅。
那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像一个最完美的女主人。
然而,舰长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和她眼中那簇在温暖烛光下愈发显得妖异的火焰,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并非一场普通的晚餐邀请。
他被引导着在那张铺着深红色天鹅绒椅垫的高背椅上坐下。
椅子宽大舒适,却让他如坐针毡。
卡莲则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动作流畅而轻盈。
她拿起一只银质汤勺,探向餐桌中央一只华丽的银汤盅。
浓稠的奶油蘑菇汤被舀起,在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奥托主教时期的宫廷厨艺手册,”
她一边专注地将汤勺中的汤轻轻吹凉,一边用那种咏叹般的语调说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舰长,“我修改了十七次配方呢。”
她微微前倾身体,将盛着汤的勺子递到舰长唇边,动作自然而亲昵,仿佛这是早已重复过千百遍的仪式。
汤的香气浓郁扑鼻,带着蘑菇特有的鲜香和奶油的醇厚。
然而,在勺子递到唇边的瞬间,舰长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他看到了她眼中那簇幽蓝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如同毒蛇的信子。
“尝尝看?”
卡莲的声音依旧甜蜜,嘴角的弧度加深,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为了你,连毒蘑菇的剂量我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她的声音压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却都淬着冰冷的毒液,“不会死,只会让你……乖乖躺在我膝盖上哦。”
勺子稳稳地停在舰长唇前,温热的汤气拂过他的皮肤。
馥郁的香气此刻如同催命的符咒。烛光在她眼中分裂、扭曲,形成无数诡异跳动的光斑。
五百年前刑场的寒风似乎从未散去,民众的诅咒、崩坏兽的嘶吼、还有……
八重樱温热的血滴落在她手背上那滚烫的触感,瞬间在她眼底凝结成一片暴风雪般的疯狂。
背叛的寒冰覆盖了所有,唯有眼前这个人……
这个在她从冰冷的黑暗中挣扎醒来时,第一个对她说出“辛苦了”的人,他呼吸的温度,他存在的真实感,是唯一能灼伤那层寒冰的火种。
她需要这温度,不惜一切代价。
舰长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干涩得发苦。
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病态火焰的冰蓝眼眸,那里面翻涌着五百年的孤寂、痛苦与彻底扭曲的爱欲。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身体却在巨大的精神压迫下,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汤滑入口腔。鲜美,浓郁,带着蘑菇特有的风味和奶油的顺滑。
然而,吞咽的动作却如同吞下烧红的烙铁。汤液滑过食道的感觉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标记的灼热感。
卡莲的指尖,冰冷而柔软,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位置轻轻拂过。那触感让舰长猛地一颤。
“慢一点呀。”
她发出一声近乎宠溺的叹息,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冰冷的百合花香,“你总是这样……在战场上冲锋,在后勤室熬夜,连喝汤都像在赶时间。”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线缓缓上移,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描摹着他紧绷的线条。
突然,那原本轻柔的指尖猛地收拢!
冰凉的指尖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钢钳般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
剧痛让舰长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他手中的银勺“当啷”一声脆响,脱手坠落在光洁的瓷盘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刺耳的声音在柔和的音乐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卡莲的脸瞬间凑近,近得他能看清她每一根雪白的睫毛,看清她眼底那片幽蓝火焰如何疯狂地吞噬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可你现在是我的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击,“这里的每一秒,都要被我拉长到永恒才行!”
烛光在她眼中疯狂地分裂、旋转,映照出她灵魂深处那个被背叛和孤独彻底撕裂的刑场。
她捏着舰长下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骨骼捏碎。
舰长被迫仰着头,对上她那双彻底陷入疯狂旋涡的冰蓝色眼眸,那里只剩下毁灭与占有的风暴。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结束。
舰长几乎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看着卡莲以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专注,慢条斯理地享用着食物。
每一次刀叉与瓷盘轻微的碰撞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当最后一口食物被咽下,卡莲拿起雪白的餐巾,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刚才那暴戾的一幕从未发生。
“跟我来,”她站起身,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轻柔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给你看些东西。一些……关于你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舰长,冰蓝色的火焰在眼底深处跳跃了一下,带着一种收藏家即将展示稀世珍宝般的狂热。
舰长沉默地起身。拒绝是徒劳的,他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卡莲转身,雪白的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引领着他走向餐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镶嵌着深色木板的墙壁。
她伸出手指,在木板上一处极其隐蔽的纹路节点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被幽绿色应急灯光勉强照亮的合金阶梯入口。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卡莲率先走了下去,高跟鞋踏在金属阶梯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舰长深吸一口气,跟了下去。阶梯很长,盘旋向下,仿佛通往地心。
周围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那幽绿的光线,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合金门。卡莲在门侧的识别屏上按了一下手掌。扫描光束快速掠过,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权限:卡莲·卡斯兰娜。访客:一级许可。”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瞬间,刺目的白色荧光如同无数利剑,骤然从门内射出,将舰长笼罩其中。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强光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空间,四壁和天花板都是冰冷的金属合金,散发着无机质的寒光。
强力的白色荧光灯管整齐排列,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惨白明亮,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
然而,真正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沿着四壁整齐排列的、如同博物馆展柜般的巨大透明陈列架。
每一个陈列架内,都摆放着“藏品”。
正对着入口的中央位置,矗立着一个最为巨大、最为醒目的圆柱形强化玻璃容器。
容器内,悬浮着一套残破的深蓝色制服——那是休伯利安舰长的标准指挥官制服。
制服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烧痕迹、撕裂的口子,最刺眼的是胸口和腹部那几个触目惊心的、边缘翻卷的弹孔。
暗红到发黑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大片大片地洇染在布料上,如同最残酷的勋章。
舰长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在蚩尤战役中,被判定为“尸骨无存”时所穿的作战服!
“救援队说你尸骨无存。”
卡莲的声音如同鬼魅,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混合着悲伤与狂热的气息。
她不知何时已紧贴在他身后,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一只苍白的手越过舰长的肩膀,缓缓地、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壁,仿佛在隔着玻璃抚摸情人的脊背,指尖划过那些焦痕和弹孔的位置,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
“可我不信。”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偏执,“我挖了三天三夜……”
她的手指停在最大的那个弹孔上,隔着玻璃,指尖微微颤抖,“瞧,终于把你带回家了。”
舰长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部一阵翻搅。
他猛地转头,对上卡莲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中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感,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救赎。
“这里,”
卡莲的视线扫过四周森然的陈列架,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骄傲,“是我的爱之图鉴。每一件,都记录着你存在的痕迹。”
她侧过身,挽住舰长僵硬的手臂,用一种引导参观的姿态,将他拉向左侧的陈列架。
那动作亲昵得如同情侣,却让舰长感到一阵阵恶心。
“看,”她指向一个精致的玻璃盒。
里面放着一个普通的白色陶瓷咖啡杯,杯底沉淀着一圈厚厚的、焦褐色的咖啡残渍。
“你每天熬夜处理舰队事务时,用的就是这个杯子。我偷偷换走了它,每次你让后勤再送新的,我都很开心……那上面,有你的指纹,有你嘴唇的温度,还有你疲惫时留下的叹息。”
她的手指又滑向旁边一个银质相框。
相框里装裱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打印纸。
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心电图波形图,旁边有手写的标注时间和一些简短的医疗术语。
舰长认出那是自己一次重伤后在医疗室昏迷时的记录。
“你睡得很不安稳,”卡莲的指尖隔着玻璃描摹着那些剧烈起伏的波形线,“心跳快得让人心疼……这些波动,都是属于我的乐章。”
再旁边,是一个小型恒温冷藏展示柜。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管暗红色的液体,标签上清晰地打印着:
“天穹市守卫战后,左臂擦伤取样。编号:A-003。”
舰长的手臂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次战斗中被崩坏兽利爪擦过的火辣痛楚。
每一个“藏品”都像一个冰冷的耳光,狠狠扇在舰长的脸上,揭示着他生活轨迹被如何病态地窥视、窃取、珍藏。
从日常用品到医疗记录,甚至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卡莲的爱,是无所不在的监控,是渗透骨髓的占有。
卡莲拉着他,脚步轻快地走向更深处的陈列区。
她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如同分享着最珍贵的宝藏。直到,她在一个全息投影播放器前停下脚步。
她按下了播放键。
柔和的光线亮起,充满欢声笑语的立体影像瞬间充斥了眼前的空间——那是圣芙蕾雅学园为舰长举办的生日会。
大厅里装饰着彩带和气球,桌上摆着巨大的蛋糕。
影像中的舰长穿着常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娇小的学园长,正拿着一块蛋糕,笑嘻嘻地扑过来,给了舰长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在这时,影像的视角猛地切换,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角落的阴影里,卡莲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条与此刻相同的黑色长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湖泊,死死地盯着拥抱在一起的舰长和德丽莎。
她的右手垂在身侧,手中紧握着一把切蛋糕用的银色餐刀。
就在舰长笑着揉了揉德丽莎的头发,德丽莎开心地仰起脸说着什么的时候——
角落里的卡莲,握着餐刀的手猛地抬起,然后狠狠向下扎去!
不是扎向任何人,而是扎向旁边餐桌上另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蛋糕!
噗嗤!尖锐的刀锋深深没入柔软的奶油和蛋糕胚里。
鲜红的草莓果酱和雪白的奶油如同被撕裂的血肉,猛地翻卷、喷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卡莲苍白的脸颊和黑色的裙摆上,留下刺目的猩红斑点。
她握着刀柄,手腕稳定得可怕,缓缓地、一下下地转动着刀身,在蛋糕内部搅动着,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相拥的两人,那目光冰冷刺骨,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们凭什么碰你?!”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在舰长耳边炸响!
卡莲猛地转过身,不再是刚才那种病态的展示狂喜,整张脸因为极致的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她眼中那幽蓝的火焰彻底失控,熊熊燃烧,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冰凉的、指甲修剪得圆润的手指,此刻却如同鹰爪般猛地抠进了舰长手臂的肌肉里!
力道之大,让舰长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手臂上白皙的皮肤下,青筋如同苏醒的毒蛇般根根暴起,蜿蜒虬结,狰狞可怖。
“德丽莎用学院长的名义独占你的时间!
丽塔借女仆的便利偷走你的纽扣……”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但我才是最懂你的人!”
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拽着舰长的手臂,狠狠将他向后掼去!
砰!
舰长的后背重重撞在那个巨大的、悬浮着染血制服的圆柱形玻璃陈列柱上!
冰冷的玻璃寒气瞬间穿透他单薄的衬衫,直刺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卡莲整个人压了上来,一只手依旧死死抠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按在他的胸口,将他死死钉在冰冷的玻璃柱上。
她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冰蓝色眼眸死死盯着他,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
“你的血!你的痛!你濒死时的颤抖!”
她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哭泣的狂热,“只有我!只有我连这些一起爱着啊!她们懂什么?她们凭什么分享?!”
玻璃的冰冷与卡莲身上散发出的灼热疯狂形成了诡异的双重煎熬。
舰长被迫仰着头,承受着她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病态爱火。
那件悬浮在玻璃柱中的残破制服,那些干涸的、属于自己的血迹,仿佛隔着玻璃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处境。
卡莲的收藏室,不是爱的圣殿,而是她疯狂执念的解剖台,而他,正是那具被钉在标本柱上、供她无限索取的祭品。
冰冷的玻璃柱寒气不断侵蚀着后背,身前是卡莲灼热疯狂、带着百合花香与血腥气的呼吸。
舰长的大脑在极度的震惊与寒意中飞速运转。
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
卡莲的精神状态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彻底崩塌,将他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必须离开!立刻!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肌肉在卡莲的钳制下绷紧,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卡莲似乎还沉浸在对德丽莎和丽塔的极端嫉妒与愤怒中,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燃烧的火焰并未完全消退,但那种毁灭性的爆发力似乎暂时耗尽,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占有凝视。
“放开我,卡莲。”
舰长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沙哑低沉,“你需要冷静。”
“冷静?”卡莲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按在他胸口的手反而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隔着衬衫嵌进他的皮肉里,
“我很冷静。非常、非常冷静。”
她的声音又变得轻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我只是在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归宿。”
就在这时,舰长捕捉到她眼中火焰跳跃节奏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失神的间隙!
几乎是本能反应,被扣在玻璃柱上的右臂猛地发力向上一抬,肘部狠狠撞向卡莲按在他胸口的手臂关节处!
“呃!”卡莲猝不及防,关节受到重击的酸麻感让她闷哼一声,钳制舰长胸口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舰长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左腿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向后蹬在冰冷的玻璃柱上!
借着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撞去!他用肩膀狠狠撞在卡莲的胸口!
砰!
卡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撞得踉跄后退几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深的暴怒覆盖。
舰长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合金大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收藏室里如同雷鸣般炸响,每一步都踏在狂跳的心脏上。
快!再快一点!
身后传来卡莲冰冷刺骨、仿佛带着冰碴的低笑:“呵……果然,还是这么不听话。”
舰长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合金大门!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到门缝里透出的、来自外面阶梯通道的微弱幽绿色光芒!
然而,就在他距离大门还有不到五米的时候——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压的金属嗡鸣骤然响起!那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来自他身后的空气!舰长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耀眼的金光!
是犹大的誓约!
那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如同从虚空中召唤而来,悬浮在卡莲身前,散发出磅礴的能量波动!
无数条由纯粹崩坏能构成的、闪烁着金光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十字架底部激射而出!
它们并非射向舰长,而是精准地射向他前方的地面和墙壁!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撕裂声刺耳地响起!舰长前方的地面合金板被金色的能量锁链狠狠撕裂、掀起!
墙壁上坚硬的合金板也被锁链洞穿、扭曲!破碎的金属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
通道瞬间被扭曲的金属残骸和狂暴的能量锁链彻底封死!烟尘弥漫!
舰长猛地刹住脚步,险险避开一块飞溅而来的锋利金属碎片,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退路被彻底堵死了!他立刻环顾四周,寻找其他出口。目光瞬间锁定了天花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格栅的通风管道口!
没有丝毫犹豫,舰长猛地向侧面扑去,身体在地上翻滚一圈卸力,随即如同猎豹般弹起,扑向墙壁!
他抓住一个陈列架的边缘,借力向上猛地一蹿!
身体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扭转,右手成拳,手臂肌肉贲张,狠狠一拳砸向通风口的金属格栅!
“给我开!”
砰!哐当!
脆弱的格栅应声而碎!碎裂的金属片向下坠落。
舰长抓住管道边缘,双臂发力,身体灵活地向上一缩,整个人瞬间钻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
他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在狭窄的空间内奋力向前爬行!
粗糙的管道壁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个地狱!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还有新鲜空气的味道!出口!希望瞬间点燃!
他加快速度,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
终于,光亮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通往地面的出口,覆盖着同样的金属格栅,外面似乎是一片寂静的庭院。
舰长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踹向格栅!
咣当!
格栅应声向外飞出!清凉的夜风瞬间涌入管道!
自由!他心中狂喜,双手抓住出口边缘,奋力向外攀爬!
然而,当他半个身子探出通风口,目光急切地投向外面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一双镶嵌着华丽金色纹路的黑色军靴,正稳稳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踩在通风井口的边缘。
靴子的主人微微垂着头,雪白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垂落下来,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卡莲·卡斯兰娜半蹲在通风井口,一只手优雅地托着腮,另一只手中,正随意地把玩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电子芯片。
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表情,冰蓝色的眼眸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着愉悦而危险的光芒,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半个身子挂在井口、如同被捕兽夹困住的舰长。
“为什么要逃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如同在询问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举起手中的芯片,月光下,那正是舰长藏在鞋跟深处、用于紧急定位求救的微型装置。
“你总学不会……”
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个甜美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在卡斯兰娜的猎人面前,猎物越挣扎……”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兴奋颤音,“越让人兴奋呀。”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困在井口的舰长,雪白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如同招魂的幡。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她怀中那嗡鸣声越来越响、金光越来越盛的犹大的誓约!巨大的金色十字架悬浮在她身侧,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
“放心,”卡莲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轻柔的咏叹调,仿佛在安抚受惊的情人,“我舍不得你受伤。”她的目光在舰长因为攀爬和紧张而布满汗水的脸上流连,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但惩罚……还是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犹大的誓约骤然分解!
巨大的十字架化作无数道流淌的金色流光!
这些流光并非凝聚成攻击性的长矛,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月光下蜿蜒、缠绕,最终凝结成数条柔韧无比、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金色锁链!
锁链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缠绕上舰长刚刚探出井口的手腕和脚踝!
那触感并非冰冷坚硬的金属,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顶级丝绸般的柔韧和温润,但其中蕴含的束缚力量却强大得如同山岳!锁链骤然收紧!
“唔!”舰长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猛地从通风井口拽了出来,悬在半空!
金色的锁链缠绕着他的手腕脚踝,另一端则牢牢连接在卡莲手中的十字架核心上,如同操控提线木偶的丝线。
卡莲轻轻一拽手中的核心,舰长便被那柔韧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铺着碎石的地面上。
她缓步走近,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舰长被金色锁链勒得泛红的手腕皮肤。
月光下,那勒痕清晰可见。
“真可怜……”
她低语着,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印上那圈红痕,舌尖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湿滑触感,轻轻舔舐过被勒紧的皮肤,品尝着汗水的微咸,“都勒红了……”
她的吻如同毒蛇的信子,沿着手腕向上,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舰长奋力挣扎,但那丝绸般柔韧的锁链却随着他的挣扎而微微延展,卸掉力量,随即以更柔和的姿态将他牢牢禁锢,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蛛网。
卡莲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那里面翻涌的,是猎人捕获心爱猎物后的巨大满足和更加深邃的、即将展开“游戏”的兴奋。
“来吧,”她轻轻拽动锁链,像牵着一件珍贵的战利品,声音轻柔却不容抗拒,“让我们找个更合适的地方……好好‘谈谈’你的不乖。”
舰长被那柔韧的金色锁链牵引着,踉跄地跟在卡莲身后,走向庭院深处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月光下,卡莲雪白的背影如同引路的幽灵,而缠绕在腕间的金色枷锁,在夜色中流淌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
没有去往想象中的地牢。
卡莲牵引着被金色锁链束缚的舰长,穿过寂静无人的庭院,绕过主建筑,最终停在学园边缘一座废弃已久的旧仓库前。
仓库的金属大门锈迹斑斑,卡莲只是伸出手指在门锁位置虚按了一下,厚重的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被应急灯染成一片幽绿的巨大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仓库内部空旷得惊人,只有角落里堆积着一些被防水布覆盖的、看不出形状的废弃机械。
几盏功率不足的应急灯悬挂在高高的屋顶钢架上,投射下惨淡的、摇曳不定的绿光,将巨大的阴影扭曲拉伸,如同潜伏的怪兽。
卡莲松开锁链的一端,缠绕在舰长手腕脚踝上的金色能量瞬间如同活物般流动、延长,另一端则被她轻轻一抛。
嗡鸣声中,一道金光激射而出,精准地缠绕在仓库中央横梁垂下的一根粗大金属吊钩上。
“抓紧了哦。”卡莲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冰蓝色的眼眸在幽绿光线下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舰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从锁链上传来!身体瞬间被向上提起!
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肌肉,试图抵抗,但那力量太过霸道,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配合着卡莲的动作。
哗啦!锁链收紧摩擦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舰长被高高吊起,悬停在离地面约两米高的半空中,手腕和脚踝上的束缚感骤然加剧,血液流通似乎都受到了阻碍。
他只能依靠腰腹和核心力量勉强维持平衡,如同一条被钓离水面的鱼。
卡莲站在下方,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欣赏艺术品般的痴迷神情。
幽绿的光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她缓缓抬起双手,姿态如同准备起舞。
嗡!悬浮在她身侧的犹大的誓约核心再次分解,金光流淌,在她手中凝聚、塑形——
左手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造型奇特的短刃(由十字架长矛拟态而来),右手则握着一把枪管修长的银色手枪(由十字架炮击形态拟态)。
“别担心,”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我说过,舍不得伤你。”
她举起右手的银枪,黑洞洞的枪口在幽绿光线下如同深渊的入口,稳稳地指向悬空的舰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学。”
话音未落!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火光在枪口短暂地喷吐!
舰长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侧面一扭!
噗!噗!噗!
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耳廓、颈侧和肋下掠过!
三颗子弹精准无比地射入他身后布满锈迹的金属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留下三个清晰的弹孔,火星四溅!
弹着点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三角,将他刚才的位置完全笼罩!
只要慢上零点一秒,子弹就会洞穿他的身体!
冷汗瞬间浸透了舰长的后背。这不是警告,这是死亡擦肩而过的实感!
“反应很快嘛。”卡莲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赞许,但眼神却更加危险。
她的身形骤然动了!如同鬼魅般迅捷!
没有使用瞬移能力,纯粹依靠卡斯兰娜家族千锤百炼的枪斗术身法!
她脚下步伐变幻莫测,围绕着悬吊在半空的舰长高速移动,带起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手中的枪与刀,化作了她肢体的延伸,成为了这场残酷“舞蹈”的指挥棒和利爪!
枪声再次爆鸣!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刁钻地从不同角度射来,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舰长的身体飞过!
灼热的气浪燎烤着他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只能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直觉和强大的核心力量,在极其有限的悬空状态下疯狂扭动身体,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闪避动作!
每一次闪避都让手腕脚踝上的锁链深深勒入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
卡莲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时而逼近,银色的短刃带着冰冷的弧光,闪电般划过!嗤啦!
舰长胸前的制服纽扣被精准地挑飞,布料被割裂,露出下面绷紧的胸膛皮肤,一道细细的红痕瞬间浮现,火辣辣的痛!
“躲得真漂亮!”卡莲的声音带着兴奋的喘息,如同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她再次变向,刀光一闪,目标是舰长的腰带!
舰长猛地收腹提臀,刀锋贴着他的小腹掠过,冰冷的触感让他汗毛倒竖!
腰带的金属扣被刀尖精准地一挑,“啪嗒”一声断裂,腰带瞬间松开!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舰长的额头、鬓角滚落,浸湿了额发,滴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每一次剧烈的闪避和挣扎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灼热而沉重,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浸透了他残破的上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绷紧的腰腹线条和贲张的背肌轮廓。
“多美……”卡莲的动作骤然停顿了一瞬。
她站在几步之外,微微喘息着,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痴迷地、贪婪地凝视着舰长因为剧烈运动而完全显露出的身体线条。
汗水在幽绿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肌肉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呈现出雕塑般的力与美。
那目光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占有欲,仿佛要将他此刻的姿态烙印进灵魂深处。
她再次动了,这一次速度更快!瞬间欺近!
不再是远距离的射击和切割,而是直接贴了上来!
她手中的银枪并未射击,而是用那灼热的金属枪管,带着一种亵玩般的、缓慢而用力的动作,狠狠烙在舰长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腰腹肌肉上!
坚硬炽热的金属陷入柔韧的皮肉,带来一阵钻心的灼烧痛感,皮肤瞬间被压得凹陷下去,留下一道清晰而刺目的绯红印痕!
“嗯……”舰长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痛楚中,又混杂着一丝被灼热金属粗暴触碰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异样酥麻感,如同电流般窜过脊椎。
这声闷哼仿佛刺激了卡莲。
她的眼神猛地一暗,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一直压抑在眼底深处的风暴彻底爆发!
她丢掉左手的短刃,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猛地扑了上去!
她张开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带着一种近乎撕咬的凶狠,狠狠咬向舰长因为闪避而微微侧露的、汗湿的锁骨!
“呃啊——!”
剧烈的疼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神经!
舰长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弓起来!卡莲的牙齿深深陷入皮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她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舌尖,如同最致命的毒药,带着一种安抚和标记般的粘腻触感,反复舔舐着被咬破的伤口!
痛楚与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感瞬间炸裂开来,沿着神经疯狂蔓延!
就在这剧痛与异样感交织的顶点,舰长听到了!
紧贴着他颈窝的卡莲,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
那声音压抑而绝望,瞬间击碎了之前所有的疯狂和暴戾!
“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剧烈颤抖的哭腔,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滴落在舰长被咬破的、火辣辣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的灼烧感,“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冰蓝色的眼眸被水光浸泡,那里面翻涌着积压了五百年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孤寂和悲恸!
那不再是疯狂的占有,而是被世界彻底抛弃的孩子般的绝望!
“父亲……樱……”她哽咽着,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的血块,“现在……现在连你也想消失?!”
她死死抓住舰长残破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五百年……五百年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冰冷的黑暗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你知道那有多冷吗?!你知道被所有人遗忘、被整个世界背叛是什么感觉吗?!”
她用力摇晃着舰长,泪水混合着汗水滴落,“只有你……只有你在我醒来的时候,给了我一点点温度……为什么连你也要夺走它?!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五百年的孤独和背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早已将她灵魂的核心彻底冻结。
唯有眼前这个人曾经给予的、微不足道的温暖,是唯一能在这坚冰上凿开细小裂缝的火焰。
她贪婪地、疯狂地想要抓住这火焰,哪怕这火焰最终会将她连同对方一起焚毁,也在所不惜。
这绝望的控诉,比任何武器都更直接地刺穿了舰长的防御,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这份病态爱欲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冰冷荒原。
惩罚的“舞蹈”在卡莲崩溃的哭声中戛然而止。
那滔天的悲伤和控诉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舰长的心上,带来一种不同于身体痛苦的沉重窒息感。
金色锁链无声地软化、消散,舰长沉重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灰尘和铁锈的地面上。
卡莲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丢开手中的拟态枪械,踉跄着跪倒在舰长身边。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舰长残破的衣襟上。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舰长被锁链勒出深红瘀痕、又被汗水浸透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拂过那些伤痕,带着一种后怕的、近乎卑微的怜惜。
“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像被撕碎的纸片,“我弄疼你了……”她俯下身,冰凉的唇瓣印上那些刺目的红痕,轻柔地、带着无尽悔意地吻着,仿佛这样就能抚平自己造成的伤害。
舰长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意识有些模糊。
锁骨上被咬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汗水浸入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他看着跪在自己身边、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哭泣颤抖的卡莲,那双冰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被泪水冲刷后的脆弱和无助,之前的疯狂与暴戾荡然无存。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愤怒、警惕、厌恶……
甚至一丝荒谬的怜悯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卡莲似乎从他的沉默中汲取了一丝力量。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想要恢复平静,但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脆弱。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仓库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水桶和一个还算干净的金属盆。
她拿起盆,走到一个早已干涸、但似乎还有应急供水管线的水槽边,拧开一个锈蚀的水龙头。
哗啦——!
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黄褐色水流猛地喷涌而出,溅了卡莲一身。
她毫不在意,只是耐心地等着水流变清,才接了小半盆还算清澈的水。
她端着水盆走回舰长身边,再次跪坐下来。
“别动,我帮你清理一下。”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已经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撕下自己黑色裙摆的内衬——一块相对干净的白色棉布,浸入微凉的水中。
冰凉湿润的布料触碰到舰长锁骨上被咬破的伤口时,他忍不住痛得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忍一忍……”卡莲的声音放得更柔,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
她仔细地用湿布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汗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水流混着血丝,在舰长皮肤上蜿蜒流淌。
就在这时,卡莲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水盆边缘,那里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小片之前被子弹打碎的、极其锋利的金属碎片。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舰长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卡莲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刚刚被泪水洗涤过的脆弱和温柔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她的视线死死锁定了水盆中那个倒影——倒影里,舰长锁骨上那个属于她的、渗着血丝的清晰齿痕!
“还不够……”她突然低语,声音沙哑而空洞,仿佛梦呓,“要让你……永远记得……”
舰长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卡莲!住手!”他厉声喝道,挣扎着想要坐起!
然而,太迟了!
卡莲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光芒!她猛地伸手,不是去拿那片金属碎片,而是直接用自己的手掌,狠狠拍向水盆的边缘!
砰!
水盆被她巨大的力量猛地拍翻!半盆混着血污的锈水瞬间泼洒而出!
与此同时,那片锋利的金属碎片被水流和撞击力带起,如同淬毒的飞镖,旋转着射向躺在地上的舰长!
卡莲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那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惧!
所有的病态、偏执、疯狂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的本能彻底取代——保护他!不能让他受伤!
在碎片即将射中舰长胸膛的千分之一秒!
卡莲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
她整个人如同护崽的母兽般扑了上去!用自己身体挡在舰长上方!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器刺入血肉的闷响!
“呃!”卡莲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舰长只感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自己脸上!他惊愕地抬眼看去!
只见卡莲悬伏在他上方,脸色在幽绿的应急灯光下惨白如纸。
她的左手,正死死地、徒手攥住了那片飞旋的金属碎片!
锋利的边缘深深切入了她柔嫩的掌心,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滴落下来!
有几滴直接落在了舰长胸前的伤口上,带来滚烫的触感!
剧痛让卡莲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攥着那片碎片,冰蓝色的眼眸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紧缩,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舰长惊愕的脸。
“别怕!”她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仿佛在安慰舰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在这里……永远在这里!我不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她猛地用力,将那片染血的碎片狠狠甩飞出去!碎片撞在远处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血从她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更加汹涌地涌出。
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慌乱地低下头,看向舰长,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让我看看!”她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急切地想要检查舰长的情况,完全无视了自己左手那恐怖的伤口。
“你的手!”舰长看着那不断滴落的鲜血,忍不住低吼。
卡莲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
剧痛似乎此刻才真正传递到她的神经,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晃了一下。
但她立刻又强行稳住,眼神重新变得固执而疯狂。她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咬住自己黑色裙摆的下沿,用力一撕!
嗤啦一声,坚韧的布料被撕下长长一条。
她用右手和牙齿配合,动作笨拙却异常迅速地、一圈又一圈地、死死缠在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上,打了一个极其潦草的死结,试图止血。鲜血迅速渗透了黑色的布条,染出更深的暗红。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直接跌倒在舰长身边,蜷缩起来。
她侧躺着,脸深深埋进舰长颈窝,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冷汗,瞬间濡湿了他肩头的布料。
她完好的右手紧紧抓住舰长残破的衣襟,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身体因为疼痛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他颈边一遍遍地、模糊不清地呜咽着,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皮肤,“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离开……害怕你忘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别走……求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仓库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泣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高窗外,惨淡的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吝啬地投下几缕清冷的光束。
其中一缕,恰好穿过仓库高窗上锈蚀的铁栏,如同一柄冰冷的银剑,斜斜地刺入这片幽暗的空间。
光与影的交界处,将两人此刻交叠蜷缩、狼狈不堪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影子被铁栏的阴影切割、拉长,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又像两只在绝境中互相舔舐伤口、却注定无法挣脱彼此枷锁的困兽。
卡莲蜷缩在昏迷的舰长身边,身体因为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而微微颤抖。
她完好的右手紧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摸出的、造型古朴锋利的匕首(或许是犹大的誓约另一种拟态)。
冰冷的刀尖,正死死抵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紧贴着她曾经被绞索勒断、又被崩坏能重塑的心脏位置!
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单薄的黑色衣料,陷进皮肉,留下一点刺目的猩红!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仓库高窗外那片被铁栏分割的、狭窄的夜空,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
月光勾勒出她苍白脆弱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荒原。
“还不能死……”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还不能……”抵在胸口的刀尖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加深着那点猩红。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身边昏迷不醒的舰长。
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锁骨上的齿痕和身上的勒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卡莲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如同濒死的人看到唯一的甘泉。
她丢开匕首!冰冷的金属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俯下身,不顾自己左手那被黑色布条草草包扎、依旧在渗血的伤口传来的剧痛,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和受伤的左手一起,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固执地捧起舰长冰冷的脸颊。
她低下头,冰凉的、带着血腥味和泪水泥土味道的唇瓣,颤抖着印上舰长毫无血色的、同样冰冷的嘴唇。
她伸出舌尖,带着一种绝望的、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一遍遍地、轻轻地舔舐着他干裂的唇瓣,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
“醒来……”她在他唇齿间含糊地呜咽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求求你……醒过来……”
“等你醒来……”
她的吻变得更深,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等你恨我……”她用力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等你再也……杀不死我——”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燃烧着最后一丝癫狂的火焰。
她再次拿起那把丢开的匕首,刀尖重新指向自己的心口,这一次更加用力!
鲜血瞬间从刺破的伤口渗出,染红了黑色的衣襟。
“爱……”她看着昏迷的舰长,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泪的笑容,“是我的刑具……”
刀尖再次刺入一分,剧痛让她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亦是……”她喘息着,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渐渐被一种彻底的、空洞的疲惫取代,如同燃尽的余烬,“我的荆棘……王冠……”
匕首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再次掉在地上。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伏倒在舰长胸前,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胸膛,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声。
“等你……醒来……”她闭上眼,只剩下最后一句破碎的呓语,如同诅咒,又如同最卑微的祈祷,在冰冷的月光和浓重的血腥味中,消散无踪。
浓烈的、仿佛要渗透进灵魂深处的玫瑰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
舰长在一种窒息般的甜腻感中艰难地恢复意识。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全身骨骼散架般的酸痛。
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缓慢地从深海中浮起。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手腕上一种冰冷的、带着细微棱角的坚硬束缚感,以及那束缚物随着他细微动作而发出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叮铃、叮铃。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带着晨光意味的米白色天花板。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玫瑰香氛依旧挥之不去。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羽绒被。
阳光透过半掩的、挂着精致纱帘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这是……哪里?
之前的仓库、锁链、枪声、匕首……那些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瞬间涌入脑海,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恶心感。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手腕却猛地一沉!
叮铃!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再次响起。他惊愕地低头看去——
他的左手腕上,赫然扣着一副造型极其精美、却冰冷刺骨的金属镣铐!
镣铐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沉银光泽,表面并非光滑,而是精心雕刻着繁复的冰霜鸢尾花纹路,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清晰锐利,闪烁着冷硬的微光。
而镣铐的另一端,延伸出一条同样材质、同样雕刻着鸢尾花纹路的银链,长度不过半米。
银链的另一端,连接在另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卡莲·卡斯兰娜的手腕。
她正伏在他的胸口,似乎还在沉睡。
那头标志性的雪白长发如同最华贵的丝绸,铺满了深色的被褥和他赤裸的胸膛,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她的睡颜在晨光下显得异常宁静,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真,长而卷翘的白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呼吸均匀而清浅。
昨夜仓库中的疯狂、暴戾、绝望和自毁倾向,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存在过。
如果不是她手腕上那副与自己紧紧相连的、象征着囚禁的华丽镣铐,以及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玫瑰香气,舰长几乎要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体,全身的肌肉立刻发出强烈的抗议,尤其是锁骨上的咬伤和被锁链勒过的手腕脚踝,传来阵阵钝痛。镣铐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声响惊动了伏在他胸口的卡莲。她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冰蓝色的眼眸初时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蒙水汽,如同清晨的湖泊。
但当她的目光聚焦,看清舰长清醒的脸庞时,那迷蒙瞬间被一种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巨大喜悦所取代!
“早安!”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充满了甜美的活力,仿佛最温柔体贴的妻子。
她撑起身体,凑近舰长,在他还带着迷茫的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她举起两人被银链相连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镣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在她口中却成了缠绵的情话。“今天我们练习用左手吃早餐好不好?”
她歪着头,笑容灿烂而纯粹,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映着窗外的晨光,“毕竟,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日常了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规划未来的甜蜜感。
舰长看着她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听着她轻快的语调,一股寒意却比昨夜仓库的冰冷更加彻骨地席卷了他。
这巨大的反差,比直接的疯狂更加令人恐惧。
昨夜那个歇斯底里的卡莲或许还能被理解为一个失控的病人,而眼前这个带着甜蜜笑容、若无其事地谈论着用镣铐相连的手吃早餐的女人,她的“病”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日常”,成为了她认知中“爱”的一部分。
窗外,一阵风吹过。
庭院里几株巨大的樱花树正值盛放,粉白色的花瓣如同被风暴席卷,疯狂地飘落,形成一场壮丽而绝望的花雪,瞬间覆盖了视野所及的地面。
卡莲的目光也被窗外的花雪吸引。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神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突然,她轻轻哼起了一段调子。
那调子古老而哀婉,带着一种异国的风情,旋律在寂静的晨光中流淌。
舰长从未听过,但卡莲哼唱时,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五百年前的忧伤——那是八重樱故乡的民谣。
哼唱声渐渐低落。卡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舰长。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她轻轻拉起舰长被镣铐锁住的右手,牵引着它,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自己左侧的颈动脉上。
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微凉,但瞬间,舰长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皮肤下传来的、如同擂鼓般疯狂而有力的搏动!
一下,又一下,强劲地撞击着他的指腹!
“感到吗?”
卡莲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带着一种献祭般的专注,“这里……曾被绞索勒断……”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牵引着舰长的手指,顺着她纤细的脖颈缓缓向下移动,越过精致的锁骨,最终停在她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那里,在苍白细腻的皮肤上,赫然纹着一枚全新的、颜色尚且鲜红的图案——一把造型精巧的电子锁,锁芯的位置镶嵌着一颗微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体。锁身被一株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枝紧紧缠绕,茎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妖异而圣洁的美感。
“现在,”
卡莲的指尖引导着舰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还带着微刺感的纹身,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满足和宣告,“它是为你跳动的了。”
她按着舰长的手指,停留在纹身中那颗幽蓝的晶体上,“密码……是你的生日。只有你,能锁住它……或者,解开它。”
她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甜蜜。
舰长的手指僵硬地停留在那颗幽蓝的晶体上,那冰冷的触感和下方疯狂搏动的生命力形成诡异的对比。他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纹身,一个象征。
这很可能是一个植入她体内的、与心脏相连的某种生物锁或者起搏装置!密码是他的生日——一个由他掌控的、悬在她生命线上的开关!
锁链的长度,在他失神的片刻,早已被他无意识地丈量清楚——半米。
不多不少,刚好够他的右手勉强触及到床边不远处那扇房门的黄铜门把手。
是选择?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舰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门。
门把手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金属光泽。自由,似乎触手可及。只要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凉的黄铜把手的瞬间——
“要试试吗?”
卡莲甜腻如蜜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味十足的兴奋!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冰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舰长伸向门把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猎人看着猎物踏入圈套的期待!
她猛地掀开了两人身上的羽绒被!
“这次……”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炫耀和病态的温柔,如同展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我准备了更漂亮的笼子——”
床单之下,舰长躺卧的位置旁边,原本平整的木地板竟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露出了下面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生态舱!
舱体由厚重的特种玻璃构成,边缘镶嵌着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
舱内灌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营养液,无数细密的气泡正从底部缓缓升起。舱壁上布满了复杂的接口和感应器。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舱体顶部内侧,赫然延伸出几根末端带着精密接口和神经探针的机械臂!那些接口的形状和规格……
舰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已经被植入了一个硬币大小、带着细微凸起和接口凹槽的微型芯片!
位置隐蔽,与皮肤完美融合,若非此刻刻意感知,几乎难以察觉!
生态舱内那些机械臂的接口,与他后颈芯片的规格,完全吻合!
“选择吧,亲爱的。”
卡莲俯下身,滚烫的唇瓣印上舰长瞬间布满冷汗的额角,带着一种情人般的温存,却吐露着最残酷的抉择,“是与我共享阳光下的枷锁,”
她轻轻晃动手腕,银链发出悦耳的脆响,“还是……”
她的目光投向下方那散发着幽蓝光芒、如同永恒坟墓的生态舱,声音轻柔得像恶魔的低语:
“……在永恒的拥抱里沉眠?”
五百年的执念在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剧烈地沸腾、翻滚。
爱,已被时间、背叛和孤独彻底熬煮,化为世间最温柔、也最无解的绝症。
她捧着他的脸,等待着他的答案,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注定沉沦于她亲手编织的、名为“爱”的永恒牢笼。
舰长的手,悬停在冰冷的黄铜门把上方。
指尖距离那象征着外界、象征着可能的自由的金属,仅有毫厘之遥。
下方,那散发着幽蓝光芒、如同巨大水母般缓缓脉动的生态舱,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永恒的威胁。
冰冷的营养液隔着厚重的玻璃,仿佛能嗅到那股防腐剂和生命维持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后颈植入芯片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提醒着他那“永恒沉眠”并非虚言。
卡莲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玫瑰香气的甜腻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期待。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着他悬空的手腕。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片沸腾了五百年的、粘稠如沥青的执念。
爱是她的刑具,亦是她的荆棘王冠,而她正将这顶王冠,连同其上淬炼了五个世纪的毒刺,一同奉上,渴求着他的加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拉长、凝固。
舰长悬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从下方那幽蓝的“永恒之棺”移开,掠过卡莲燃烧着病态火焰的冰蓝眼眸,最终,落回她的脸上。
那张精致的、苍白的脸庞上,除了疯狂的期待,似乎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在最深处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脆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指尖离开了那冰冷的黄铜门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沉默的动作,做出了选择。
卡莲眼中的火焰骤然爆亮!如同瞬间被点燃的火药桶!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狂喜的光芒,淹没了所有其他情绪。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带着一种孩童得到最心爱玩具般的、不容置疑的满足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选我!”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高亢的欢呼,猛地扑上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舰长的脖颈,冰冷的脸颊用力蹭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雪白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覆盖住他的肩膀。
“阳光下的枷锁……我们一起戴!永远戴着!”
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之前给出的残酷选择只是恋人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她松开手,动作轻快地翻身下床。
随着她的动作,手腕上的银链被拉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另一端牵动着舰长的手腕。
她毫不在意,赤着脚踩在光洁微凉的地板上,像一只欢快的鸟儿般走向靠墙摆放的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
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一份早餐:
烤得金黄的吐司,嫩滑的煎蛋,几片煎培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饿了吧?我来弄早餐!”
卡莲的声音依旧带着雀跃的余韵。她拿起银质的餐刀和餐叉,准备切煎蛋。然而——
当她用那只缠满厚厚白色绷带的左手去固定餐盘边缘时,动作明显僵硬笨拙了许多。
那是昨夜她徒手捏碎玻璃碎片留下的伤口。
绷带缠绕得潦草而厚重,几乎覆盖了整个手掌,只露出几根苍白的指尖。她用这只手笨拙地按住餐盘,右手则握着餐刀,试图去切盘子里那枚嫩滑的煎蛋。
刀锋落下,角度却因为左手的笨拙而显得别扭。
餐刀没有顺利切开蛋白,反而在光滑的蛋面上打滑,一下子将整个煎蛋推到了盘子边缘,金黄色的蛋液瞬间从被戳破的蛋黄里流淌出来,如同融化的黄金,迅速在洁白的瓷盘上洇开一片。
“啊!”卡莲发出一声小小的、懊恼的惊呼。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补救,右手餐刀再次落下,却更加慌乱,不仅没切到蛋,反而将旁边的培根也戳得滑开,刀尖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蛋液流淌得更多,几乎要溢出盘子边缘。
她试图用缠满绷带的左手去扶正盘子,但那笨拙的动作反而让盘子晃动得更厉害。蛋液沾到了她左手厚厚的绷带上,留下难看的黄色污渍。
“怎么会……”她看着一片狼藉的盘子和自己沾上蛋液的左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犯错般的无措和慌乱。
她站在那里,微微咬着下唇,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长长的白色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昨夜那个掌控一切、疯狂暴戾的猎人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笨拙地、努力想做好一顿早餐却搞砸了的、茫然失措的女孩。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狼藉的早餐桌上,照亮了她缠着染血绷带的手和脸上那混合着懊恼、委屈和无助的表情。那画面,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舰长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的慌乱,她的笨拙,她眼中瞬间涌起的雾气。
看着那厚厚的、被蛋液弄脏的绷带——那下面是为他挡下致命碎片留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看着那枚象征着“永恒枷锁”的华丽银链,在晨光下随着她慌乱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沉重而酸涩,如同巨石般堵在胸口。
愤怒、厌恶、恐惧、被囚禁的屈辱……这些情绪并未消失,但在这一刻,似乎被另一种更深沉、更无奈的东西暂时压过——
那是面对一份彻底扭曲、却同样浸透了鲜血和绝望的沉重情感时,所产生的、近乎窒息的悲悯。
他掀开被子,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痛,让他闷哼一声。手腕上的银链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撑着身体,忍着痛楚,一步步走到小圆桌旁。
卡莲听到声响,猛地抬起头,沾着蛋液的手指无措地蜷缩着,脸上的慌乱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害怕被责怪的怯意。
“我……我马上收拾……”她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想要去拿旁边的餐巾。
“我来吧。”
舰长伸出手,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妥协?
他握住了卡莲拿着餐刀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则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餐刀。
他的动作很稳。拿起餐刀,熟练地切向那枚已经破碎不堪的煎蛋。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分割着蛋白和流淌的蛋黄。银链随着他切蛋的动作,在两人手腕间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叮铃”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晨光里,如同命运的韵脚,敲打在心头。
卡莲彻底怔住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舰长沉默而专注地处理着那片狼藉。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餐刀,动作稳定地将煎蛋切成整齐的小块,将滑开的培根拨回原位。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角,还有额角因为忍痛而渗出的一层薄汗。
她脸上所有的慌乱和无措都凝固了,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舰长的手,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难以置信、巨大的惊喜、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依赖。
舰长切好食物,将餐盘轻轻推到她面前。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倦意的沉寂。
就在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而尖锐的警报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巨兽发出的哀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圣芙蕾雅学园上空宁静的晨光!
那警报声并非来自这间被隔离的、如同爱巢般的小房间,而是来自外面广阔的天空,穿透了厚实的墙壁,带着一种席卷一切的紧迫感和毁灭气息!
休伯利安一级战备警报!
舰长猛地抬头!
目光锐利如刀,瞬间穿透了那扇挂着纱帘的窗户,投向铅灰色的天空!
身体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每一寸肌肉都在警报声中绷紧!那是烙印在骨髓里的职责和反应!
卡莲脸上的所有表情也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冻结了。
巨大的惊喜和小心翼翼的依赖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入侵领地的、极度危险的阴鸷和冰冷!
冰蓝色的眼眸瞬间冻结,瞳孔深处那幽蓝的火焰再次疯狂地燃烧起来!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缠着绷带的手猛地抓住了舰长的手臂,力道之大,仿佛要嵌入他的骨头里!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如同守护宝藏的恶龙,充满了对外界一切威胁的极端排斥和敌意!
窗外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幕布,被远方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着。
透过云层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学园空港的方向,巨大的休伯利安号战舰正缓缓升空!
舰体两侧巨大的推进器喷射出幽蓝色的尾焰,发出低沉的、撼动大地的轰鸣!无数代表着紧急集合的红色信号灯在庞大的舰体上疯狂闪烁!
甲板上,小型作战飞行器如同离巢的蜂群,正一架接一架地紧急弹射升空,拖着长长的尾迹,迅速编队,朝着某个未知的威胁方向疾驰而去!
战争的阴云,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态,悍然降临。
尖锐的警报声,休伯利安升空的轰鸣,飞行器引擎撕裂空气的尖啸……这一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这间小小爱巢内病态的宁静与僵持。
舰长挺直了脊背,尽管被银链束缚,尽管伤痕累累,但属于休伯利安最高指挥官的气势在这一刻重新凝聚。
他目光如炬,穿透窗户,仿佛要将那铅灰色的天空和远方的战场尽收眼底。每一个急促闪烁的红灯,每一架呼啸而过的战机,都在无声地召唤着他。
卡莲抓着他手臂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属于战场的气息,那种即将离她而去的决绝。
冰蓝色的眼眸里,幽蓝的火焰疯狂地跳跃、升腾,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被背叛般的愤怒。
银链在两人之间绷紧,发出细微的呻吟。
“不……”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剑奋力劈开!
一道纯粹、锐利、带着无尽穿透力的金色晨光,如同天启的利矛,骤然刺破黑暗!
那光芒精准无比地投射下来,穿过明亮的窗户,不偏不倚地,正落在舰长那只轻抚着卡莲雪白长发的手上!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战斗留下的薄茧。
此刻,在晨光的照耀下,覆盖在卡莲那冰冷如雪、流淌着银色光泽的发丝上。
光线勾勒出他手指的轮廓,也照亮了缠绕在两人手腕间的那副华丽的沉银镣铐。
锁链在璀璨的晨光中熠熠生辉,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那繁复的冰霜鸢尾花纹路在光线下纤毫毕现,花瓣边缘锐利如刀,缠绕的冰晶仿佛在流动。
它闪烁着,时而如同信徒在圣光下虔诚供奉的荆棘冠冕,象征着某种扭曲而献祭般的信仰;时而又如同罪人身上最沉重的枷锁,烙印着无法挣脱的罪孽与禁锢。
而爱……舰长的手指在卡莲冰凉的发丝间微微停顿,感受着掌心下那非人的触感和她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爱,是唯一能同时承受这两种重量的东西。
窗外的警报依旧在撕心裂肺地长鸣,休伯利安的引擎轰鸣如同战鼓擂动。
铅云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金色光芒泼洒而下,试图驱散黑暗。
而束缚着两人的沉银锁链,在倾泻而入的晨光中,光芒流转,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囚禁与救赎、疯狂与温柔的,永无答案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