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烧伤科VIP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膏气息。灯光被刻意调暗,只留下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在墙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林晚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左手手腕上缠着几圈干净的白色纱布——那是档案室火场逃生时被火星溅到留下的轻微烫伤。
她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病床上。
沈砚伏趴在病床上,整个宽阔精壮的后背裸露在灯光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润的淡黄色药膏。从肩胛骨下方一直到腰际,一大片皮肤呈现出可怕的深红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有些水泡已经破裂,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边缘的皮肤焦黑卷曲——那是档案室里为了护她冲出火海,被倒塌燃烧的柜子碎片灼伤的二级烧伤。
狰狞的伤口旁,那道如同巨大蜈蚣般的、深褐色的陈旧烧伤疤痕,在新鲜的创伤映衬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护士刚刚换完药离开。沈砚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显得苍白,薄唇紧抿着,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他趴伏的姿势带着一种隐忍的脆弱,与平日里的冷硬强势判若两人。
林晚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旁托盘里干净的纱布卷和药膏,深吸一口气。护士临走前说,沈砚拒绝让别人触碰他的后背换药,只点名让她来。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心口又酸又胀。
她蘸取了一点清凉的药膏,用棉签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他后背那片可怕的创面上。指尖下滚烫的温度和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嘶……”即使动作再轻,药膏刺激创面的瞬间,沈砚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很疼吗?”林晚的动作立刻停下,声音带着心疼的微颤。
“……没事。”沈砚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弱,“继续。”
林晚咬了咬下唇,更加放轻了动作,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将清凉的药膏覆盖在那些红肿起泡、甚至破溃的皮肤上。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无尽的心疼和愧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
药膏涂抹完毕。她拿起干净的纱布卷,开始一圈一圈,轻柔而仔细地为他包扎。白色的纱布绕过他紧实的腰腹,覆盖住那片狰狞的伤口,也遮住了旁边那道陈旧的疤痕。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包扎到靠近他左臂旧疤的位置时,林晚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那道深褐色的、扭曲的疤痕上。十四岁……绑架……火灾……档案室看到的“沈宅纵火案(未结案卷)”……
巨大的疑问和心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沈砚……”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难以抑制的心疼,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道旧疤痕的边缘,“这道疤……是火灾吗?是……十四岁那次?”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那疤痕粗糙的质感。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伏趴在枕头上的脸瞬间转向林晚这边!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被惊醒的猛兽,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警惕、被触及逆鳞的暴怒,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和痛楚!
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直直地刺向林晚!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防备!
林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指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沈砚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起伏。片刻的死寂后,他眼中的风暴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寒潭。他猛地转过头,重新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林晚,有些事,知道得越多,对你越危险。”
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沉重的威胁。
病房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脉脉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消毒水味,和他话语中令人窒息的寒意。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微凉的触感。她看着沈砚重新埋进枕头的、拒绝交流的后脑勺,看着他背上被白色纱布覆盖的、新鲜的狰狞伤口,一股巨大的委屈、不解和酸涩涌上心头,堵得她喉咙发紧。又是这样……推开,警告,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默默地低下头,继续缠绕着手中的纱布。动作依旧轻柔,心却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一圈,又一圈。白色的纱布覆盖住伤口,也仿佛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就在林晚准备剪断纱布、打好最后一个结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刚缠绕好的、靠近沈砚腰侧的一处绷带末端。
那里,在纯白色的纱布边缘内侧,用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字母:
“WAN”
林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近了一些。
没错!是一个清晰的手绣字母“WAN”!针脚细密而工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她的名字。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垮了林晚心中刚刚筑起的冰墙!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他嘴上说着警告,拒人千里,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包裹伤痛的绷带上,用这种方式,隐秘地刻下她的名字……
林晚颤抖着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微小的字母,如同抚过他坚硬外壳下那颗伤痕累累却炽热的心。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小心翼翼地打好最后一个结。就在这时——
病房门外,走廊上,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训练有素,停在病房门口,不再移动。
不是护士查房的轻盈步伐。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沈砚似乎也察觉到了,伏趴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病房内,灯光昏暗,一片死寂。
病房外,无声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