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歇假的第三天,林舟发现她会在看他写稿时,悄悄往他手边塞颗水果糖。
是橘子味的,透明糖纸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他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转头时正撞见她往回缩的手,指尖还沾着点糖霜。“看你皱眉,” 她小声说,“含颗糖能松快点。”
阳台的月季开了第一朵花,粉白色的,被苏萤剪下来插在玻璃瓶里,摆在书桌一角。她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擦感知仪,屏幕被擦得发亮,倒映出林舟的侧脸。“今天社区通知,要给防御带加能量板,” 她忽然说,“王队说可能要忙一阵子,不过都是在城内,不用出城。”
林舟 “嗯” 了声,把刚写的段落读给她听 —— 主角的灵舟停在溪边,捡了片羽毛当书签。苏萤听完,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这些天捡的羽毛、树叶,还有块磨圆的石头。“我也有个收藏盒了。” 她笑着说,把昨天从城东捡的银杏叶放进去。
傍晚炖排骨时,苏萤站在厨房门口看。林舟往砂锅里扔山楂时,她忽然伸手帮他扶了扶快要滑落的围裙带子,指尖擦过他后腰,像有团温温的火顺着皮肤爬上来。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锅里的咕嘟声在屋里荡。
这样的安稳没撑过五天。
那天林舟正在超市买面粉,准备做苏萤爱吃的糖包,广播突然炸响:“紧急通知,三号界缝出现扩张,大量沙蠡突破外围防御,正在向二号带逼近,请各单位立即启动应急预案!”
货架前的人瞬间慌了,有人撞翻了罐头堆,金属碰撞声混着尖叫刺破耳膜。林舟抓起两袋面粉就往家跑,路过便利店时,看见玻璃窗上贴着张新告示:“防御带内实行物资管控,每人每日限购两瓶水、三包压缩饼干。”
六楼的屋里,苏萤正对着地图打电话,声音急得发颤:“…… 沙蠡集群比上次密集十倍,王队说可能有母巢跟着界缝移动…… 对,我们小队负责在城东建立临时监测点……”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见林舟,眼圈一下子红了。“这次不一样,” 她攥着地图的手指发白,“沙蠡会啃食能量板,它们聚集的地方,防御带就像纸糊的。”
林舟把面粉放在桌上,去卧室翻出最大的那个背包。“我给你装物资,” 他声音很稳,“压缩饼干要坚果味的,草莓干多带几包,还有急救包,上次剩的凡士林别忘了。”
苏萤没动,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件往里塞,忽然从背后抱住他,脸埋在他背上。“林舟,” 她的声音闷闷的,“监测点离界缝很近,可能…… 联系不上。”
他转过身,看见她眼里的光在抖,像风中的烛火。“我等你回来吃糖包,” 他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面团我会提前发好,你一进门就能蒸。”
苏萤笑了,从脖子上解下红绳,把萤火虫木牌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 她说,“等我回来再还给我。”
凌晨三点,楼下传来集合哨声。林舟站在窗边,看着苏萤背着大背包跑下楼,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她跑两步忽然回头,朝六楼的方向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防御带的蓝光里。
接下来的日子,城里像被按了混乱开关。
超市门口排起长队,有人为了半袋米吵架,有人抱着纸箱蹲在路边哭 —— 那是从城东撤出来的居民,他们的小区被沙蠡啃坏了屏障。林舟的小区还好,在二号带内侧,但每天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驱逐枪声,像闷雷滚过云层。
他照旧写《青崖记》,却总在写到主角与捡羽毛的姑娘分别时卡住。稿纸上洇着块深色的印子,是他不小心打翻的茶水,像片没干的泪痕。阳台的月季谢了,苏萤的收藏盒被他摆在书桌上,每天晚上都要打开看一眼,银杏叶的边缘已经卷了。
第七天,通讯彻底中断了。
社区的广播滋滋响了半天,最后只传出句模糊的 “…… 城东失守,各小队向……” 就没了声。林舟守着手机坐了整夜,屏幕亮着苏萤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出发那天发的 “到监测点了,勿念”。
他开始失眠,半夜总往阳台跑。防御带的蓝光变得很暗,像濒死的鱼鳃,偶尔有沙蠡撞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有天夜里,他看见对面楼的灯一盏盏灭了,有人举着行李往楼下跑,喊着 “沙蠡进来了”。
林舟把苏萤的巡逻记录本揣在怀里,那里面夹着的羽毛和木牌硌着胸口,却让他觉得踏实。他想起苏萤说过,她的感知像闻味道,那他现在的牵挂,大概也能飘到城东去,让她闻到点家的味道。
第十天早上,他在面粉袋里发现个小纸包。是苏萤藏的,里面是些干花种子,包纸上写着 “等我回来种在阳台”。林舟找了个花盆,把种子埋进去,放在窗台上,让它能晒到太阳。
下午的时候,有人砸门。是隔壁的张奶奶,手里攥着张揉皱的通知:“小林,社区说要往一号带撤,你走不走?再晚就没车了!”
林舟看着书桌上的收藏盒,还有窗台上的花盆,摇了摇头。“我等个人,” 他说,“她答应了要回来吃糖包。”
张奶奶叹着气走了。屋里又只剩他一个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防御带的蓝光彻底灭了,远处传来异兽的嘶吼,越来越近。
林舟走到厨房,把发好的面团揉开,包上糖馅。蒸笼冒起白汽时,他仿佛又听见苏萤说 “含颗糖能松快点”,看见她往他手边塞糖时发红的耳尖。
他把糖包摆在盘子里,放在桌上,旁边摆着那只空玻璃瓶 —— 等她回来,再插上新的月季。
夜色漫进屋里时,林舟坐在桌前,手里捏着那枚萤火虫木牌。外面的骚乱还在继续,但这 80 平米的小屋里,糖包的甜香裹着等待,像层薄薄的壳,护着他和那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她会回来的。他想。
一定。
后半夜的风带着哨音刮过窗棂,林舟被一阵细碎的刮擦声惊醒。
不是沙蠡撞屏障的噼啪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在啃噬木头。他摸黑抓起床头的驱逐器 —— 那是苏萤留下的备用款,威力微弱,却能发出让低阶异兽忌惮的高频音。
声音来自阳台。林舟贴着墙根挪过去,借着月光看见几道灰影正在啄食月季的藤蔓,是被屏障缺口放进来的沙蠡,比上次见到的大了一圈,翅膀上的沙粒闪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苏萤说过的话:“沙蠡怕强光和震动,遇到了别跑,对着它们跺脚就行。”
林舟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阳台门,同时用力跺了跺脚。驱逐器发出尖锐的嗡鸣,沙蠡们受惊四散,有两只撞在玻璃上,滑落时撞翻了窗台上的花盆。
泥土撒了一地,埋着干花种子的那个花盆裂了道缝。林舟顾不上收拾,抓起扫帚将沙蠡赶出去,反手锁死阳台门,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蹲下来捡花盆碎片时,指尖触到片硬硬的东西 —— 是苏萤的巡逻记录本,不知什么时候从怀里滑了出来,封面被泥土弄脏了。翻开时,掉出张折叠的纸,是她写的任务笔记:
“Day3:沙蠡母巢藏在废弃工厂的钢架里,感知到它的气息像团烧红的铁球,烫得人指尖发麻。赵鹏的驱逐枪出了故障,我帮他换电池时,摸到他手心里全是汗。”
“Day5:今天救了个被困在楼里的小女孩,她怀里抱着只猫,跟我说‘姐姐你的木牌真好看’。把木牌摘下来给她玩了会儿,她笑起来像颗糖。”
字迹越来越浅,最后几行几乎看不清:“…… 能量板快用完了,母巢的气息越来越近…… 林舟种的月季应该开花了吧……”
林舟把纸按在胸口,那里的皮肤还留着木牌的温度。他起身走到厨房,把裂了缝的花盆小心地移进新盆里,又往土里浇了点水。“等她回来要种的,” 他对着花盆轻声说,“不能让它死了。”
天亮时,楼道里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林舟扒着猫眼往外看,是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把隔壁张奶奶家的柜子搬到楼梯间 —— 大概是要用来堵门。
“小林,开门!” 有人砸门,“沙蠡进楼道了,快把值钱东西收收,跟我们去地下避难所!”
林舟没开。他找出苏萤留下的备用感知仪,屏幕上跳动着杂乱的绿线,显示楼道里确实有沙蠡活动的痕迹,但数量不多。“我这里安全,” 他隔着门喊,“你们快走吧。”
外面的人骂了句 “疯子”,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舟搬来书桌抵住门,又用胶带把门缝封死。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桌前,看着盘子里已经凉透的糖包,忽然想起苏萤帮他扶围裙时,指尖擦过后腰的温度。
那天下午,他在整理苏萤的帆布包时,发现侧袋里藏着本《青崖记》。是第一部的实体书,书页边缘被翻得起了毛,空白处有她写的小字:“这里的汤应该放萝卜”“灵鸟的羽毛颜色不对,像城东的灰喜鹊”。
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十七小队的合影,苏萤站在最边上,穿着作战服,手里举着驱逐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背面有行字:“等任务结束,要和林舟拍张合照。”
林舟把照片揣进怀里,和木牌贴在一起。
傍晚时分,防御带的方向突然亮起道白光,像把巨斧劈开了灰黄色的天。林舟冲到窗边,看见那道白光持续了约摸半分钟,随后传来阵沉闷的爆炸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感知仪上的绿线突然变得平稳,像被熨过的布。
他想起苏萤笔记里写的 “母巢怕高温”,心脏猛地跳起来。
夜里,林舟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很轻,像有人在用指节敲,三下,停一停,又三下。
他握紧驱逐器走到门边,声音发紧:“谁?”
门外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被风沙磨过,却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烫:
“林舟,是我。”
“我回来…… 吃糖包了。”
林舟的手在门把手上抖了半天,才终于拧开。楼道里的月光落在门口那个人身上,作战服破了好几个洞,脸上沾着灰,左臂缠着渗血的纱布,但眼睛很亮,正看着他笑。
苏萤的手里攥着半片羽毛,灰扑扑的,边缘有点焦。
“母巢被打掉了,”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羽毛,“在工厂钢架上找到的,像不像你书里那只灵鸟的?”
林舟没说话,上前一步把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将所有的风沙和危险都关在外面。他摸到她后背的作战服是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刚想开口问,就被她抱住了。
“我以为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埋在他胸口,带着哭腔,“最后关头,总想起你说要等我吃糖包,就觉得不能死。”
林舟抬手抱住她,摸到她头发里的沙粒,摸到她手臂纱布下的伤口,摸到她藏在作战服口袋里的东西 —— 是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已经皱了,却还完整。
“糖包在厨房,” 他说,“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 苏萤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光比刚才的白光还亮,“我闻到香味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屋里的糖包香混着两个人的呼吸,像层厚厚的棉被,裹住了这 80 平米的安稳。林舟看着苏萤眼里的自己,忽然明白,所谓坚守,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是她在风沙里想着糖包的甜,是他在空屋里守着归来的约定。
是两个人的信念,撑着彼此走过最黑的夜。
苏萤养伤的日子,林舟学会了在纱布上画小萤火虫。
他的画技实在算不上好,线条歪歪扭扭,却总能让苏萤笑出声。“比队里医务室的标记好看。” 她举着缠满纱布的左臂,对着阳光看,“至少不像他们画的那样,像只爬不动的虫。”
阳台的新花盆里,干花种子发了芽,嫩绿色的茎秆歪歪地顶着两瓣子叶。苏萤每天早上都要蹲在那里看半天,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碰一碰叶子:“长得真慢,像队里新来的小李,跑三步就要喘。”
林舟正在写《青崖记》里主角教小徒弟御剑的章节,闻言抬头:“新队员?”
“嗯,刚从训练营出来,十七岁,” 苏萤摸着叶子的指尖顿了顿,“胆子小,上次在演练时看到模拟沙蠡,吓得摔了个跟头。王队把他分到我这组,说让我带带。”
窗外的防御带正在进行第三轮修复,工人踩着脚手架往能量板上刷防护漆,淡蓝色的光透过新刷的漆层,显得有些发暗。林舟看着苏萤受伤的左臂,纱布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是那天为了掩护队友撤退被沙蠡尾刺扫到的。
“带新人很费神吧?” 他放下键盘,“要不跟王队说说,等你伤好利索了再……”
“没事的。” 苏萤转头笑了,阳光落在她没受伤的右臂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去年被跳鼠兽爪子划的,“谁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我刚入队时,连驱逐器都不会开,是王队手把手教的。”
她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瞥见茶几上的社区通报 ——“三号界缝能量波动趋于稳定,沙蠡集群已退回界缝五十公里外”。但她的指尖在 “趋于稳定” 四个字上停了停,像在确认什么。
林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她回来那天攥着的半片焦羽毛。他后来查了异兽图鉴,在沙蠡条目下看到行小字:“母巢被毁后,残余个体将产生应激性迁徙,常伴随未知异兽踪迹。”
第七天下午,王勇带着小李来探望。队长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皱纹里卡着没洗干净的沙尘,说话时总忍不住咳嗽。“苏萤啊,” 他往嘴里塞了颗润喉糖,“队里决定下周重启城东巡逻,你伤没好利索,就先带着小李在防御带内侧熟悉路线。”
小李站在王勇身后,个子蹿得很高,肩膀却往里缩着,手指紧张地绞着作战服下摆。苏萤递给他杯温水时,他手一抖,水洒了半杯,脸瞬间红透了。
“别紧张。” 苏萤帮他擦掉桌上的水迹,声音很轻,“巡逻就是走走看看,跟在我后面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王勇看着这幕,咳嗽声更急了,掏手帕捂嘴时,林舟瞥见帕子边缘沾着点暗红。等王勇和小李走后,他忍不住问:“队长的身体……”
“老毛病了。” 苏萤收拾着水杯,声音低了些,“十年前第一次对付沙蠡时,他为了救队友,把母巢的酸液吸到了肺里,一到换季就咳得厉害。这次连续熬了那么多天,肯定更严重了。”
她走到阳台,看着那株刚展开新叶的幼苗,忽然说:“王队总说,我们这些在防御带内侧的,就像这小苗,得有人挡着风才能长。可挡风的人,也会累啊。”
那天晚上,林舟在《青崖记》里加了段情节:主角的师父总在阴雨天咳嗽,却从不肯歇着,每次都把最险的山路留给自己走。苏萤趴在旁边看他打字,忽然伸手按住键盘:“别把人写得太苦了。”
“那怎么写?” 林舟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点纱布的粗糙感。
“就写…… 师父会偷偷在徒弟的背包里塞糖。” 苏萤笑了笑,“就像王队,上次巡逻前,往我口袋里塞了颗润喉糖,说‘说话多,含着护嗓子’。”
深夜的防御带突然发出阵短促的嗡鸣,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林舟被惊醒时,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苏萤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备用感知仪,屏幕上的绿线正微微颤抖。
“怎么了?” 他走过去,闻到她头发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感知到点奇怪的气息,” 苏萤的声音很轻,“在界缝方向,比沙蠡重,比蚀木虫…… 更活泛。” 她顿了顿,忽然转身抱住他,“林舟,我有点怕。”
这是她第一次说怕。林舟拍着她的背,摸到她后背的脊椎骨硌得慌,这些天她几乎没怎么好好吃饭。“别怕,” 他说,“你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呢。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也能帮你看着点。”
感知仪的嗡鸣渐渐停了,苏萤却没松开手。窗外的月光落在她受伤的左臂上,纱布白得刺眼。林舟忽然想起王勇咳红的眼睛,想起小李绞着衣角的手,想起图鉴里那句 “未知异兽踪迹”。
他轻轻拍着苏萤的背,在心里默默数着她的呼吸。一,二,三…… 像在数着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却珍贵的平静。
阳台上的幼苗在夜风里轻轻晃,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重启巡逻的第三天,林舟在阳台发现苏萤的感知仪落在了抽屉里。
淡绿色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城东防御带的简易地图,几个红色标记点像未愈合的伤口。他抓起感知仪往楼下跑,刚冲出单元门就撞见赵鹏,对方作战服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脸色比通报里的界缝数据还要难看。
“林哥?” 赵鹏的喉结滚了滚,“苏萤她们组…… 在纺织厂旧址失联了。”
林舟手里的感知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上的红线疯狂跳动,像被揉皱的心电图。他想起苏萤早上出门时,左臂的纱布刚换过新的,浅粉色的药棉上还没染上血痕。
纺织厂旧址在防御带内侧三百米,是片废弃的红砖建筑群。林舟赶到时,正看见王队拄着驱逐枪跪在地上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砖缝里,洇出深色的花。“是‘铁线蚓’,” 老队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新种的异兽,藏在地下,能啃碎钢筋……”
话音未落,西南角的仓库突然传来坍塌声。林舟循声跑去,看见半截生锈的钢梁砸在地上,苏萤正用没受伤的右臂将小李护在身后,左臂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像朵绽开的红月季。
铁线蚓的尾刺正从她脚边的地缝里钻出来,银灰色的环节上泛着金属光泽。林舟突然想起图鉴里的描述:“尾刺含神经性毒素,中者肌肉僵直。”
“苏萤!” 他将感知仪狠狠砸向尾刺,高频蜂鸣让异兽猛地缩回地下。
苏萤转头的瞬间,林舟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正扑过来。他抱住她往旁边滚时,手肘撞在钢筋上,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爬。小李吓得瘫坐在地,手里的驱逐器摔在三米外,塑料外壳裂成了蛛网。
“王队!” 苏萤突然嘶喊,林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 老队长正用身体抵住从仓库顶棚坠落的预制板,后背的作战服被铁线蚓的黏液腐蚀出几个破洞,露出底下纵横的旧疤。
那是十年前的伤。林舟突然明白,为什么苏萤总说王队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
赵鹏带着支援队员冲进来时,王队已经失去了意识。苏萤想跟着担架跑,却被林舟攥住手腕,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全是冷汗。“你的胳膊,” 他声音发颤,“血止不住了。”
“小李……” 她望着被队员扶走的少年,嘴唇发白,“他第一次出任务。”
林舟低头看她的左臂,纱布下的血正顺着指尖滴在红砖上,像在画条断断续续的线。他突然想起昨夜她抱着他说 “有点怕”,那时感知仪捕捉到的,或许就是这些藏在地下的阴影。
防御带的蓝光在黄昏时变得浑浊。林舟坐在临时医疗点外的台阶上,听见里面传来王队的监护仪发出的长鸣,像在为谁送葬。苏萤出来时,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上面用马克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萤火虫 —— 是小李画的,那孩子还在发抖,却坚持要等苏萤出来道歉。
“王队……” 林舟想问,又咽了回去。
“还在抢救。” 苏萤坐在他身边,石膏蹭过他的胳膊,“医生说,那处旧伤本来就快好了。” 她低头抠着作战服上的泥块,“是我没看好小李,他不该碰那个废弃的配电箱,铁线蚓是被电流引出来的。”
林舟握住她没受伤的手,摸到她指节上的新茧 —— 是这些天教小李握驱逐器磨出来的。远处的界缝方向又亮起白光,这次却带着种不祥的紫晕,像块烧红的烙铁浸进了水里。
“回家吧。”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糖包还在蒸锅里温着。”
苏萤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林舟,铁线蚓的巢穴…… 不止一个。”
医疗点的灯光在她身后明明灭灭,像串濒死的星子。林舟扶着她往六楼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知道,那些藏在地下的阴影已经醒了,而挡风的人,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
阳台上的幼苗不知何时被风吹倒了,嫩绿色的叶子沾着灰尘。林舟弯腰扶正它时,发现泥土里藏着根银灰色的细毛,像极了铁线蚓环节上的绒毛。
他轻轻捏起那根毛,在指尖捻碎。
苏萤在沙发上蜷了半夜,石膏绷带硌得肩胛骨发酸。林舟把她的巡逻记录本摊在茶几上,指尖划过那些歪斜的坐标点,忽然发现纺织厂周边的红标记其实连成了圈 —— 像条被踩扁的蛇,正沿着地下管道往居民区爬。
“这些管道,” 他用铅笔在纸上画了道弧线,“是不是和老城区的排水系统连着?”
苏萤猛地坐直,左臂的疼痛让她倒抽冷气:“十年前改造过,为了防异兽钻进下水道……” 话音卡住了,她想起王队总说 “改造后的管道接口有缝隙,当年赶工期没处理好”。
凌晨三点,社区广播突然尖叫着启动,电流杂音里滚出个破碎的声音:“城南…… 管道破裂…… 铁线蚓……”
林舟抓起桌上的驱逐器塞进苏萤没受伤的手里,自己抄起那把磨尖的钢筋 —— 是他前几天从工地捡的,本想用来给月季搭架子。“我去通知邻居堵下水道,” 他的拇指擦过她石膏上的萤火虫,“你在家锁好门,感知仪别关。”
苏萤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沁透了他的袖口:“林舟,它们怕震动,敲水管能逼退……”
楼道里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夹杂着女人的哭喊。林舟冲出门时,正看见三楼的张叔抱着煤气罐往楼梯口跑,“管子裂了!从底下往上冒银光!”
他扑过去按住老人的肩膀:“往楼上跑!关紧水龙头!” 转身踹开消防箱,扯出里面的消防斧往楼下冲。
地下室的铁门已经被顶开道缝,银灰色的环节正从缝里往外挤,像无数根拧在一起的铁丝。林舟想起苏萤说的 “敲水管”,抡起斧头猛砸旁边的铸铁管道。
“当 —— 当 —— 当 ——”
震耳的轰鸣里,铁线蚓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他正想喊楼上的人一起帮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碎裂声 —— 四楼的地板正在下陷,裂缝里坠下只尖叫的猫,正好砸在铁线蚓的集群上。
那些银灰色的环节瞬间炸开,尾刺像暴雨般射向四周。林舟往旁边翻滚时,后腰被划开道血口,火辣辣的疼顺着脊椎爬。
“林舟!”
苏萤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居然跟了下来,用没受伤的右臂举着驱逐器,高频蜂鸣让铁线蚓纷纷缩向暗处。“你怎么来了?” 林舟吼着爬起来,看见她石膏上的萤火虫已经被血染红。
“感知仪……” 她的声音发颤,“显示整栋楼的管道都在动。”
这时,赵鹏带着队员冲进来,驱逐枪的蓝光在地下室里炸开。林舟被拽到安全区域时,看见苏萤正对着对讲机嘶吼:“通知全城敲水管!用震动波形成屏障!”
朝阳爬上六楼窗台时,林舟才发现苏萤的石膏裂了道缝。她靠在沙发上昏睡,没受伤的手还攥着那只萤火虫木牌,指节泛白。医疗点的消息是赵鹏带来的,他作战服上的血还没干:“王队…… 没挺过去。”
苏萤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
林舟去阳台打水擦脸,发现那株幼苗又倒了。这次不是被风吹的,泥土里裂着蛛网般的细缝,像谁用指甲抠过。他蹲下来细看,缝里隐约泛着银光。
远处的界缝方向,紫晕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黑雾,正顺着防御带的裂缝往里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