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晨的哨声还没响,苏萤就被喉咙里的痒意弄醒了。

窗外的雪停了,晨光透过结霜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亮斑。

林舟还睡着,眉头微蹙,大概又在梦到书里的情节——他最近总说,新主角的教官总在梦里跟他提意见。苏萤轻轻挪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起身时,后腰的疤痕在干燥的空气里隐隐发紧,像贴了层薄纸。

厨房的铝锅里,林舟昨晚预约的白粥正咕嘟着。苏萤掀开锅盖,米香混着淡淡的陈皮味漫出来——是他特意加的,说能治她的小咳嗽。

她刚盛出一碗,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林舟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睡袍的带子松松垮垮挂着,后腰的旧伤让他起身时动作还有点僵。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走过来,从背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胡茬蹭得她发痒。

“粥快溢出来了。”苏萤把粥碗递给他,看着他喝了一口,眼里的睡意瞬间散了些,“今天教新队员雪地伪装,得早点去场地。”她转身拿过挂在门后的围巾,是林舟用旧毛衣拆了线重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商店买的暖和。

训练场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声。苏萤示范如何用雪覆盖作战服时,最小的丫头忽然指着她的手套问:“教官,您的手套怎么有块补丁?”

那是上次带队员演练时被钩破的,林舟连夜用自己的羊毛袜补的,颜色深了一块,像只笨拙的瓢虫。

“补丁才暖和。”苏萤笑了,想起林舟补手套时,台灯照着他低头的样子,针线在他手里不听话地打结,最后急得用牙咬线头,“就像咱们的防御带,补过的地方才更结实。”

中午休息时,林舟踩着雪来送饭盒。保温桶里是萝卜炖牛腩,他把最软的那块牛腩挑出来,放在苏萤碗里:“张奶奶打电话了,说小雅期末考试拿了第一,非要给你寄她画的奖状,画的是你教她打驱逐枪模型的样子。”

苏萤的筷子顿了顿,牛腩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她想起小雅扎着红绳的羊角辫,想起六楼阳台被雪埋住的薄荷,忽然觉得嘴里的肉香里,混着点家乡的味道。“让张奶奶别寄了,”她扒了口饭,“等我们回去,让小雅亲手给我挂上。”

林舟的新书在傍晚有了新进展。他坐在桌边写,苏萤就趴在旁边看,阳光从窗缝钻进来,在稿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这里写主角给队员贴暖宝宝,”她指着一行字,“得写她总把自己的给最瘦的那个,说‘小孩子火力弱’,就像王队当年对我们那样。”

林舟提笔添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口号声相和。他忽然转头,看见苏萤正对着自己的手背笑——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印子,是上次熬姜汤时烫的,林舟用牙膏给她涂了半天,说“这样好得快”。

入夜后,林舟给苏萤揉腰。他的指尖在疤痕边缘打圈,力道比理疗师还准,是这几年练出来的本事。

“明天赵鹏他们要从城西防线换防过来休整,”他忽然说,“说带了点家乡的野菊花,能泡茶。”

苏萤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的墨香,忽然觉得这寒冬也没那么难熬。

战争还在继续,雪还会下,旧伤还会疼,但只要每天能喝到他煮的粥,能在他写稿时说上几句,能在这小小的屋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就什么都不怕。

就像林舟新书里写的:“所谓安稳,不是没有风雪,是风雪里总有个人,把被窝给你焐得暖暖的,等你回来。”

后半夜的雪又落了起来,簌簌地打在窗上,像谁在轻轻翻书。 苏萤猛地睁开眼,冷汗把后背的睡衣洇出一片深色。

梦里的影蛛巢穴又出现了——暗绿色的内壁、蚀骨的粘液味、还有小陈和小李惊慌的脸,最后定格在自己倒下时,林舟在电话那头喊她名字的声音,像把钝刀反复割着心口。

“又做噩梦了?”林舟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刚醒的沙哑。他的手摸到她后背的冷汗,立刻坐起来拧开床头灯,暖黄的光里,苏萤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抿得紧紧的,左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是梦里紧张的惯性。

林舟没多问,只是抽了张纸巾,替她擦去额角的汗。他的动作很轻,指尖避开她后背的疤痕,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没事了,”他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我在呢,你摸摸,是热的。” 苏萤的指尖戳进他的睡衣,触到温热的皮肤,还有他后腰那道浅疤——是替她挡落石时留下的,此刻成了最实在的安心符。

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的皮肤上,像雪落在火炉上,瞬间化了。

“我又梦见盛京了,”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哭腔,“梦见影蛛的螯肢……我怕……” “不怕。”林舟打断她,低头在她发顶亲了又亲,胡茬蹭得她发间发痒,“那次你都熬过来了,现在有我在,更不怕了。”

他拿起旁边的热水袋,塞进她冰凉的手里,“你看,暖的,不是梦里的冰碴子。”

后半夜,苏萤没再睡沉,就靠在林舟怀里听雪。他的手一直护着她的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像个小小的火炉,把噩梦的寒气一点点逼出去。

天快亮时,她迷迷糊糊地说:“你的腰……”

“早好了,”林舟笑了,捏了捏她的耳垂,“现在能背你走三里地,信不信?” 接下来的一个月,雪渐渐停了,防御带的红光也淡了些。

广播里开始报喜:“西北裂缝异兽活动频率下降40%,猎队已收复两处核心据点……”训练场的新队员们训练间隙,会凑在一起猜:“是不是快结束了?”苏萤听着,嘴上不说,心里却像揣了颗发芽的种子,悄悄盼着。

但每次有伤员从前方被送下来,她的心还是会猛地揪紧。 那天在医疗站帮忙整理物资,抬担架的士兵喊着“让让”,她侧身时,瞥见担架上的士兵缠着绷带的腿——像极了她当年骨折的样子,绷带渗着暗红的血,和她记忆里盛京医院的床单一个颜色。

士兵疼得哼了一声,那声音钻进她耳朵,瞬间把她拽回影蛛巢穴的剧痛里。

“苏教官?”小陈碰了碰她的胳膊,“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 苏萤摇摇头,转身往外走,后背的疤痕又开始发紧。

她走到没人的角落,摸出林舟给她备的薄荷糖,含在嘴里,清凉的味道却压不住心口的慌。是自责吗?怪自己没保护好队员?还是后怕?怕那些年轻的脸,最后也像她这样,带着一身疤回来? 林舟来找她时,正看见她对着墙角发呆,手捂着小腹,眉头皱着。

“怎么了?”他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替她揉腰,却被她按住手。 “没什么,”苏萤避开他的目光,“就是有点累。” 晚上回到宿舍,林舟煮了红糖姜茶,递到她手里时,忽然说:“是不是……不舒服?”

他指了指她的小腹,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张奶奶以前说,女孩子这时候,脾气容易躁,还爱胡思乱想。”

苏萤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的姜茶,热气模糊了视线。好像是,这几天腰总隐隐发酸,情绪也格外脆,看见伤员会掉眼泪,听见好消息又容易激动……原来不是自责,也不是后怕,是这该死的生理期在作祟。

她忽然笑了,把脸埋进林舟怀里,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舟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化了的雪,“以前你在家,这时候总爱抢我碗里的红糖馒头。”

他顿了顿,补充道,“姜茶里放了桂圆,张奶奶教的方子,说管用。”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云照进来,地上的雪反射着淡淡的光。苏萤靠在林舟怀里,喝着甜甜的姜茶,忽然觉得那些莫名的不安都散了。

战争或许还没结束,但有他在身边,连生理期的烦躁都变得温柔了些。 就像这雪夜后的月光,虽淡,却足够照亮彼此要走的路。

列车驶离首都地界时,苏萤正趴在窗边,手指在结着薄霜的玻璃上画圈。

窗外的防护林渐渐有了熟悉的模样,不是首都那种带着铁锈味的灰绿,是老家特有的、混着泥土气的青碧。

林舟从背后轻轻按住她的肩,她的左肘还贴着护具,是出发前医生叮嘱的——“长途颠簸,别太用力。”

“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他把保温杯递过来,里面是温着的薄荷茶,水汽在杯口凝成小水珠,像她眼里没掉下来的泪。苏萤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忽然想起离家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林舟煮的姜汤。

列车进站的鸣笛声刺破站台的宁静时,苏萤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扶着林舟的胳膊下车,脚刚踏上熟悉的站台水泥地,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呼喊:“苏姐姐!林哥哥!”小雅像颗小炮弹冲过来,扎进苏萤怀里,辫子上的红绳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张奶奶家肥皂的香味。

“慢点跑!”张奶奶拄着拐杖跟在后面,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丫头天不亮就来等,说要第一个看到你们。”她往苏萤手里塞了个布包,“刚蒸的糖糕,你爱吃的桂花馅。”

苏萤捏着温热的布包,看着张奶奶鬓角又多的白发,看着小雅仰起的、缺了颗门牙的笑脸,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不是伤心,是滚烫的、带着甜味的泪,砸在小雅的发顶,像春天落在冻土上的第一滴雨。 “哭什么呀,”林舟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回家了该笑才对。”

他的眼眶也红了,却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爬六楼时,苏萤的腿还有点发沉,林舟想背她,被她笑着推开:“别闹,新队员看见了该笑话我。”话虽如此,还是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腰,一步一步往上挪。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映着墙上斑驳的涂鸦——是小雅小时候画的萤火虫,翅膀被岁月磨得淡了,却还能看出歪歪扭扭的轮廓。

打开家门的瞬间,苏萤愣住了。

阳台的月季藤爬满了栏杆,虽然叶子落了大半,却有几个饱满的花苞在等着开春;她养的多肉被移到了窗台上,每盆都胖乎乎的,显然被照顾得很好;书架上,《青崖记》和《界缝之上》并排摆着,中间夹着小雅画的全家福,边角被摩挲得发卷。

“张奶奶每周都来浇水,”林舟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说要让你回来第一眼就觉得,咱们从没离开过。”

苏萤转身,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和薄荷皂味,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痛、奔波、牵挂,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战争的硝烟还没完全散尽,但这里有暖烘烘的屋子,有冒着热气的糖糕,有等她回家的人,这就够了。

小雅在客厅里转圈,举着布偶萤火虫喊:“苏姐姐你看!我把它养得好好的!”林舟去厨房烧热水,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叮叮当当,像支欢快的歌。苏萤靠在门框上看着,后背的疤痕忽然不疼了,左臂的旧伤也没了动静,只剩下满心的软,像被温水泡开的红糖。

傍晚的霞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照进来,给屋里镀上了层金边。林舟端来热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是他最拿手的“接风面”。

苏萤吃着面,听小雅讲学校的趣事,听林舟说出版社催他写新书的事,忽然抬头说:“等开春,咱们去老城区的腊梅树下,把婚礼办了吧。”

林舟的筷子顿了顿,随即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霞光还亮。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悠悠,像条温柔的河,护着岸边的万家灯火。

苏萤知道,战争或许还会留下痕迹,旧伤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这盏灯还亮着,这个人还在身边,往后的日子,就一定能像桌上的面条一样,热腾腾、暖烘烘,带着化不开的甜。 回家了。

真好。

六楼的晨光总带着薄荷的清冽。

苏萤系着围裙煎蛋时,林舟正趴在书桌前,对着新稿纸发愁。

《教官的勋章》下册要写战后的十七小队,他咬着笔杆念叨:“小李该娶媳妇了,小陈得升副队长……”煎蛋的香气漫过来,他抬头看见苏萤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左手臂的护具早就摘了,动作却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稳。

“想什么呢?”她递过一杯温水,“赵鹏说今天队里加训,让你顺路送两盒绿豆糕。”

林舟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的浅疤——是教新队员拆驱逐枪时被零件划的,现在成了他眼里的勋章。“在想你的队员们,”他笑,“当年怕黑的小陈,现在敢带新人夜巡了;总忘开保险的小李,上个月拿了城防部的射击奖。”

苏萤的耳尖红了,转身往他包里塞绿豆糕:“还不是你写的书给他们鼓劲,说‘伤疤是成长的勋章’。”

十七小队的驻地总飘着汗水和机油味。

赵鹏正蹲在训练场边,给新队员演示驱逐枪的保养,手指在零件间灵活地翻飞。小陈举着记录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她的发绳换成了苏萤送的萤火虫样式,是上个月苏萤回队里时给的。

“苏姐说,”小陈忽然抬头,“枪和人一样,得知道疼才好用。” 小李抱着箱新的感知仪跑过来,作战靴在地上蹭出灰痕:“赵队!林哥来了!”

林舟刚把绿豆糕放在值班室的桌上,就被小李拽着看他的新护腕——是用旧的作战服布料缝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萤火虫。“苏姐教我绣的,”小李挠着头笑,“说这样戴着手腕不疼。”

苏萤下午来队里时,正撞见新队员们围着赵鹏起哄。 “赵队,你跟张医生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最小的丫头举着训练用的木枪,枪杆上还缠着红绳,是她自己绑的。

赵鹏的脸唰地红了,抄起旁边的抹布就追:“小兔崽子,训练量没加够是吧!” 苏萤靠在门框上笑,后背的疤痕在午后的暖光里没那么明显了

。她看着小陈把掉在地上的绿豆糕捡起来,吹了吹灰塞进嘴里;看着小李笨手笨脚地帮新队员调整感知仪;看着赵鹏追累了,蹲在地上给大家讲当年王队带他们出任务的事,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傍晚回家的路上,林舟牵着苏萤的手,慢慢走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

张奶奶家的猫趴在墙头上,懒洋洋地舔爪子,看见他们就“喵”了一声。小雅放学回来,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嘴里数着今天认对了几种异兽的脚印。“苏姐姐,”她忽然停下,举着片银杏叶,“这个像不像你后背的疤?”

苏萤接过叶子,边缘的锯齿确实像疤痕的轮廓,她笑着揉了揉小雅的头发:“像,都很厉害。”

晚饭的餐桌上,林舟说起出版社要给《教官的勋章》拍短剧,问苏萤想让谁演她。

“让小陈试试吧,”苏萤夹了块排骨给他,“她现在站在队前讲话,比我当年稳多了。”林舟刚要开口,就被她按住手:“别写得太苦,多写点训练后的橘子糖,写我们在六楼阳台种的多肉。”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柔和,十七小队驻地的号角声隐隐传来,是收队的信号。苏萤看着林舟低头写稿的侧脸,看着小雅趴在桌边画萤火虫,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身边,有队可回,有日子可盼——像阳台上的月季,不慌不忙地,往春天里长。

老城区的腊梅树在四月开得正好,细碎的黄花缀满枝头,风一吹,香气能漫过半条街。

苏萤站在树旁的临时花架前,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是林舟用她的旧作战服改的,藏青色的布料上,他亲手绣了圈萤火虫,翅膀上的细闪是用小雅攒的糖纸剪的。

“会不会太素了?”她转头问身后的小陈,姑娘正替她别上野菊花编的花环,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苏姐穿啥都好看!”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花环差点掉地上,“比城防部宣传画上的还好看!” 林舟从树后走出来时,苏萤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串雾蚋翅膀串成的手链——是她当年在缓冲区捡的,被他磨了三年,终于穿成了串。

“紧张吗?”他走到她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花环,“张奶奶说,野菊花比玫瑰经冻,像咱们。” 苏萤没说话,只是伸手抚平他衬衫上的褶皱,那里还留着上次给新队员缝护腕时沾的线头。 婚礼的布置简单得不像话。

赵鹏找了块旧木板当礼台,上面铺着张奶奶织的蓝花布;小李把求婚时的萤火虫灯牌挂在腊梅树枝上,阳光透过翅膀,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十七小队的队员们搬来自己的小马扎,排得整整齐齐,像在训练场列队。

“各就各位!”小雅举着林舟淘汰的旧手机,站在花架最高处,镜头对着礼台,“直播间的哥哥姐姐们看过来!苏姐姐和林哥哥要开始啦!”

手机屏幕上,粉丝的弹幕像潮水般涌来:

“终于等到了!”

“这腊梅树好眼熟,是书里写的那棵吗?”

张奶奶拄着拐杖走到礼台前,浑浊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很:“我这老婆子没读过多少书,就知道俩孩子不容易。当年王队还在时,总说苏萤是块好料,林舟是个实在人,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她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旧徽章,“这是王队的,今天让它当个见证。” 林舟接过徽章,别在苏萤的裙角,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老朋友在轻轻碰她。

赵鹏清了清嗓子,开始主持仪式,声音比在训练场喊口号还抖:“那个……林舟,你给苏萤说点啥?”

林舟深吸一口气,握住苏萤的手。

她的指尖有点凉,掌心全是汗,左手上的银戒在阳光下闪着光,戒面的雾蚋翅膀化石被他摩挲了无数遍。

“我以前写过,最强大的异能是回家的笃定,”他的声音很轻,却透过小雅的手机传得很远,“但现在我知道,比那更强大的,是身边有你——有你在,哪都是家。” 苏萤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我以前总觉得,伤疤是负担,”她哽咽着,后背的疤痕在暖光里隐隐作痛,却奇异地踏实,“但遇见你,遇见十七小队,我才知道,这些疤是勋章,是让我能站在这里的底气。林舟,往后的日子,不管是训练还是柴米油盐,我都陪你。”

“好!”十七小队的队员们爆发出欢呼,小李吹起了用旧驱逐枪零件改的口琴,调子是苏萤教他的《缓冲区的风》;小陈把手里的野菊花往空中一撒,花瓣落在两人发间,像场温柔的雨。

小雅举着手机转圈,给直播间的粉丝看这热闹的场景:“你们看!赵队在擦眼泪!小李哥哥吹跑调啦!”

屏幕上的弹幕刷得更快了:

“呜呜呜好感动”

“这才是爱情啊”

“祝苏教官和林老师永远幸福”。

切蛋糕时,林舟故意把奶油抹在苏萤鼻尖上,换来她轻轻的一巴掌。

蛋糕是张奶奶亲手做的,上面没插蜡烛,插着两根缠着红绳的腊梅枝,是早上刚从树上折的。“甜吗?”他低头替她擦掉鼻尖的奶油,声音里全是笑意。

“甜。”苏萤咬了口蛋糕,山楂酱的酸混着奶油的甜,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这些年。 婚礼结束时,夕阳把腊梅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十七小队的队员们起哄着要闹洞房,被张奶奶笑着赶走:“让俩孩子歇歇,明天还得给新队员上课呢!”

小雅抱着手机跑过来,献宝似的给他们看粉丝刷的礼物:“好多人送了虚拟萤火虫!说要照亮你们回家的路!”

林舟牵着苏萤的手往六楼走,晚风带着腊梅的香,吹得人心里发软。“累了吧?”他低头问,看见她鬓角的花环有点歪了。

“不累。”苏萤仰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灯牌还亮,“就是觉得……像做梦。”

“不是梦。”林舟停下脚步,在她额头亲了下,“你看,这是咱们的家,那是咱们的队员,手机里还有好多人在祝福咱们。”他指了指六楼亮着的灯,“锅里还温着红糖馒头,是你爱吃的。” 苏萤笑了,握紧他的手往楼上走。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她知道,这场婚礼没有盛大的排场,却有着最珍贵的东西——身边的人,记挂的队,还有无数素未谋面的祝福。

就像林舟书里写的:“最好的婚礼,从不是红毯有多宽,是身边的人有多暖,回家的路有多亮。” 六楼的灯光在夜色里亮着,像枚稳稳的萤火虫,落在老城区的褶皱里,温暖而坚定。

防御带的蓝光渐渐成了淡青色,像层薄纱罩在城市边缘。

林舟站在城防书店的签售台后,笔尖在《战后纪》的扉页游走,书名旁边画着只蜷缩的幼兽——是他新写的故事,关于界缝闭合后,受伤的异兽与人类幼童互相取暖。

“林老师,”前排的读者举着书笑,“书里那个教幼兽认草药的女教官,是不是苏教官呀?” 林舟抬头,看见玻璃窗外,苏萤正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浅灰色的教学制服袖口挽着,露出左手臂淡淡的疤痕。

他笑了笑,在书页上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是,也不全是。”

苏萤的理论课总在下午两点开始。 阶梯教室的黑板上,她用白色粉笔勾勒着雾蚋的翅脉图,笔触比当年在训练场沙地上画的稳了许多。

“高阶雾蚋的翅脉有七道分叉,”她转过身,粉笔头在指尖转了个圈,“就像咱们的防御带,看似复杂,其实每道纹路都在护着里面的人。” 第一排的新学员举着手,眼里闪着好奇:“苏教官,您真的能靠气息认出五十米外的异兽吗?”

苏萤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黑板:“不是靠异能,是靠疼。”她顿了顿,声音放轻,“被影蛛的粘液烫过,才记得那股腥甜;被蚀骨蚁爬过,才分得清它们信息素里的焦糊味。”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拂过梧桐叶的声。

放学铃响时,小雅背着初中的书包,往社区的方向走。 她的校服裙角沾着点草汁,是帮张奶奶给薄荷浇水时蹭的。

路过十七小队驻地,看见小李正教新队员拆驱逐枪,动作和当年苏萤教他的一模一样。“李哥!”她喊了声,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糖,“苏姐姐说你上次考核又拿了第一。”

小李的耳尖红了,接过糖塞进嘴里:“替我谢谢苏姐……对了,林哥的新书到了,让你给苏姐捎一本。”

傍晚的六楼总飘着饭香。 林舟系着围裙炖鱼汤,苏萤坐在餐桌旁批改学员的作业,红笔在“蚀骨蚁信息素特征”那栏画了个圈——这届学员总把“甜腥”写成“腥甜”,像极了当年的小陈。

“明天我想去趟训练场,”她忽然说,“赵鹏说新做的感知仪灵敏度太高,想让我去校准下参数。” 林舟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汤勺:“别累着,你的腰不能久站。”

他把盛好的鱼汤端过来,上面漂着片薄荷叶,“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给赵鹏他们送点新烤的饼干。” 书架上的书越来越多,从《界缝之上》到《教官的勋章》,再到新出的《战后纪》,每本的扉页都有苏萤的批注。

小雅的奖状贴在旁边,从“小学作文一等奖”到“初中生物竞赛优秀奖”,边角被林舟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

某个周末,十七小队的老队员们来了。 赵鹏抱着个大西瓜,肚子比当年圆了些,身边站着穿白大褂的张医生,手里提着给苏萤的理疗贴;小陈剪了短发,英姿飒爽,说刚升了副队长;小李还是爱脸红,却能熟练地给小雅讲物理题,讲着讲着就拐到“驱逐枪的弹道原理”上。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是苏萤从首都带回来的“萤火”品种,花瓣边缘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林舟搬来小马扎,苏萤给大家倒薄荷茶,小雅和新队员家的孩子追着张奶奶家的猫跑,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城防部说,”赵鹏啃着西瓜,含糊道,“明年可能要拆部分防御带,让草木长过去。”

苏萤的手顿了顿,看向远处淡青色的光带。那里曾是她和队友们用血肉守住的线,如今终于要变回普通的风景。“好啊,”她笑了,眼里的光比月季还亮,“到时候种点薄荷,让孩子们知道,界缝那边的风,也能带着清香味。”

林舟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战后纪》的最后一句:“所谓胜利,不是赶尽杀绝,是伤痕累累的双方,终于学会在同一片阳光下,慢慢呼吸。” 晚风穿过院子,带着月季和薄荷的香,吹过满架的书,吹过黑板上的翅脉图,吹过每个人脸上的笑意。大战后的日子,就像这杯温着的薄荷茶,清清淡淡,却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