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六楼窗台,林舟就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惊醒。
苏萤坐在书桌旁,借着晨光批改新学员的作业。她的左肘搭在软垫上,红笔在 “影蛛螯肢关节特征” 那行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批注:“记得摸过的疼,就不会写错啦。” 林舟悄悄起身,给她的保温杯续满热水,杯壁上印着的萤火虫图案被水汽氤氲得模糊。
“醒了?” 苏萤回头,眼里带着刚从文字里抽离的温柔,“赵鹏刚才打电话,说小陈带队巡逻时,在防护林捡到窝雪蚋的卵,想让你去拍张照,说是新书里正好能用上。”
林舟揉着眼睛笑:“这是把我当专职摄影师了?” 他拿起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不经意扫过书桌 —— 苏萤的教案本里夹着片干枯的腊梅花,是婚礼那天从树上摘的,花瓣边缘还留着淡淡的香。
社区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
林舟刚把新书摆上书架,就看见小雅背着初中书包跑进来,手里举着张试卷:“林哥!我生物考了 92 分!老师说我画的雾蚋标本图比教材还清楚!” 她的马尾辫扫过书架,带落几片书签,上面印着《战后纪》里的句子:“最好的标本,是活着的风。”
林舟接过试卷,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折痕 —— 是小雅反复翻看的痕迹。他从柜台下拿出个新的标本盒:“张奶奶说你想要这个,里面垫了薄荷叶子,标本不容易坏。” 小雅的眼睛亮起来,像当年举着放大镜看月季新芽的模样。
午后的理论课教室,苏萤正用投影仪展示蚀骨蚁的信息素图谱。
“注意看这里,” 她指着图谱上的波峰,“受伤的蚀骨蚁,信息素会带着颤音,像人疼时的抽气声。” 后排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是新学员们想起了课本里的描述。苏萤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别怕,知道疼,才会躲得更巧。”
下课铃响时,赵鹏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刚从训练场摘的野草莓。“苏姐,” 他把网兜往桌上一放,耳尖有点红,“张医生说…… 说想跟你学学认草药,她总分不清薄荷和艾草。”
苏萤挑了颗最红的野草莓递给他:“让她明天来家里,我泡薄荷茶给她喝,喝着喝着就认得了。” 赵鹏的脸更红了,转身时差点撞到门框,像当年第一次被王队表扬时的样子。
傍晚的十七小队驻地,炊烟混着训练的汗水味漫出来。
小李蹲在灶台前,往锅里撒着野菜,蒸汽模糊了他手臂上的疤痕 —— 是被影蛛丝烫伤的,现在成了新队员眼里的勋章。“苏姐说这个季节的荠菜最鲜,” 他搅着锅里的汤,“林哥快来尝尝,我特意多放了点薄荷,解腻。”
林舟举着相机,镜头对着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赵鹏正教新队员系作战靴的鞋带,手法和苏萤当年教他的一模一样;小陈蹲在地上,给新队员看她的旧感知仪,屏幕上还留着盛京大战时的轨迹图。
苏萤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后背的疤痕也在微微发烫,不是疼,是暖。她往林舟身边靠了靠,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野草莓的甜,像战后每个安稳的黄昏。
“该回家给张奶奶送草莓了。” 林舟放下相机,牵起她的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训练场的沙粒,掠过社区书店的风铃,落在六楼阳台的薄荷丛里。晚风拂过,带来远处防御带淡青色的光,和家家户户窗里透出的灯火,像首写不完的诗,温柔地,铺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清晨六点,社区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预警声,不是熟悉的防御带警报,而是新闻插播的急促旋律。林舟手一抖,相机镜头差点从三脚架上滑落 —— 他正对着窗台的薄荷拍摄,准备用作新书《战后纪》的扉页插图。
“紧急插播:北非第三防御带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疑似高阶沙蝎突破警戒,目前猎队已紧急驰援……” 广播里的男声带着电流杂音,苏萤正系围裙的手猛地收紧,左手腕的旧伤在阴雨天本就发僵,此刻更是隐隐作痛。
“北非?” 她转身时,额头差点撞上厨房门框,“去年资料里说沙蝎的休眠期至少还有五年。” 林舟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发凉的皮肤,收音机里的新闻已经切换到本地频道:“城东防护林发现变异雪蚋,翅展较常规个体扩大 30%,城防部提醒市民避免晨练……”
“我去队里看看。” 苏萤解下围裙就往门口走,作战靴的鞋带还没系好。林舟拽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今天理论课不是排了新学员的考核?赵鹏他们能处理。” 他的眉头拧成疙瘩,视线落在她后腰 —— 那里的疤痕在阴雨天总会泛红,昨晚她翻身时的闷哼他听得一清二楚。
苏萤猛地抽回手,作战服的拉链蹭到下巴:“赵鹏刚接手西区巡逻,新队员连雪蚋的信息素都认不全!” 她的声音拔高半分,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你总说我该歇着,可队员们现在需要人带 ——”
“我是怕你疼!” 林舟的声音也硬起来,相机从手中滑落,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镜头盖弹开一道裂痕。他看着苏萤瞬间煞白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吼得太凶,喉结滚了滚,却没再说软话。
苏萤攥紧作战服的袖口,转身摔门而去。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亮,照亮她下楼时踉跄的脚步 —— 左膝的旧伤在急走时传来钝痛,是当年被影蛛尾刺划伤的地方。
社区书店的风铃在九点响起时,林舟还坐在地板上发呆。相机镜头的裂痕像道狰狞的疤,他伸手想去擦,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书架第三层,《界缝之上》的精装版旁摆着张十七小队的合影,苏萤站在中间,左手臂还缠着护具,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林哥?” 小雅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校服领口别着新的校徽,“苏姐姐没跟你一起来?赵鹏哥说今天队里加餐,让我来叫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相机,又看看林舟发红的眼眶,忽然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糖,“张奶奶说,吵架了吃颗糖就不苦了。”
林舟捏着糖纸笑出声,糖纸的响声让他想起三年前在盛京医院,苏萤发烧时攥着他的手,糖纸在掌心揉出的褶皱。他把相机塞进背包:“走,去队里。”
十七小队的训练场正飘着麦香。小李蹲在灶台前翻烤全麦饼,面粉沾得满脸都是,新队员们围着他起哄,被小陈用训练棍敲了敲后背:“笑什么?苏姐说过,能把饼烤得外焦里嫩,才懂火候的分寸,跟用驱逐枪一个道理。”
赵鹏蹲在沙盘旁,用树枝勾勒着城东防护林的巡逻路线,听见脚步声抬头:“来了?刚新闻说……”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林舟空荡荡的身边,又看看他背包里露出的相机裂痕,识趣地闭了嘴。
“苏姐呢?” 小陈端着碗野菜汤走过来,汤里飘着几片薄荷,是她特意从张奶奶家摘的。
林舟没接汤碗:“她…… 先去处理点事。” 他蹲在沙盘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影蛛巢穴的红圈,忽然听见广播里的新闻换了内容:“亚洲东部防御带启动新感知网络,可提前 72 小时预警低阶异兽迁徙,专家称这标志着战后重建进入新阶段……”
“这破网络,” 小李把烤好的饼往桌上一摔,饼屑溅了满地,“上个月还误报三次,害得我们在暴雨里蹲了整夜!” 他的右臂肌肉紧绷,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 —— 是误报那次被防御带的电流灼伤的。
小陈瞪了他一眼:“总比当年王队在时强,那时候连个正经预警都没有。” 她的声音低下去,往汤里多加了片薄荷,“苏姐说,进步都是一点点攒的,跟我们练枪一样。”
林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他掏出手机想给苏萤发消息,却在点开对话框时看见她十分钟前发来的定位 —— 城东防护林三号监测点,旁边附着张照片:雪蚋的卵鞘上爬着只通体翠绿的幼虫,是从未见过的变异品种。
“我去趟监测点。” 他抓起背包就走,赵鹏在身后喊:“带上驱逐枪!新闻说那片有变异个体!”
防护林的空气带着腐叶的腥气。林舟沿着监测点的红绳标记往前走,听见苏萤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不是训斥,是带着笑意的:“别怕,它的颚还没硬化,像你第一次握枪时的手,抖得厉害。”
他拨开最后丛灌木,看见苏萤蹲在树根前,左肘撑在膝盖上,指尖离那只变异幼虫只有半寸。她的护肘歪在一边,露出下面泛着红的旧伤,是当年被蚀骨蚁啃咬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 苏萤抬头,眼里的惊讶很快变成戒备,“这里不安全,新队员……”
“新队员有小陈带着,” 林舟的声音发哑,蹲下来替她戴好护肘,“新闻说这是变异品种,有剧毒。” 他的指尖触到她肘弯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凉,“跟我回家。”
苏萤猛地抽回手:“我得采集样本,这对新学员的教材很重要 ——”
“重要到不要命?” 林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她的后腰,“昨天夜里你翻身时疼得哼出声,当我没听见?赵鹏说你上周在教室差点晕倒,硬撑着给学员讲完课!” 他抓起她的手腕往监测点外拖,“你总说我不懂你们感知员的责任,可你懂不懂…… 我怕再失去你?”
苏萤的脚步顿住,后背撞上棵老槐树,树皮的粗糙硌得疤痕发疼。她看着林舟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说 “往后的风雨我替你挡”。
“对不起。”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叶,“刚才不该冲你发脾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管,里面装着只雪蚋卵,“其实…… 是想给你做标本,你新书里缺这个。”
林舟的喉结滚了滚,把她揽进怀里,避开她后背的疤痕:“傻子。” 他的指尖在她发间蹭到片槐树叶,是刚才争执时沾上的,“样本让小陈处理,她现在的感知力比你稳。我们回家,我给你烤你爱吃的红糖馒头。”
远处的广播飘来最新新闻:“全球界缝能量指数连续三月稳定在安全值,联合国宣布启动‘绿带计划’,将在防御带外侧种植抗辐射植被……” 风吹过树梢,带着远处训练场的麦香,还有苏萤发间的薄荷味。
“对了,” 苏萤忽然笑出声,从他怀里抬头,“相机怎么回事?我看见裂痕了。”
林舟挠挠头:“回去给它换个镜头,顺便…… 给你也换个新护肘,张奶奶说城西的老裁缝会在里面缝薄荷衬里。”
夕阳西斜时,两人并肩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监测点的红绳上。十七小队的炊烟在远处升起,混着广播里主持人温和的声音:“…… 战后的世界就像初春的嫩芽,带着伤痕,却在努力生长。今晚到明天,晴,适合播种。”
小李举着烤饼在驻地门口张望,看见两个交握的身影时,捅了捅小陈的胳膊:“看,我说吧,苏姐跟林哥,就像咱们的训练棍,看着硬,其实弯一下更结实。” 小陈没理他,却往汤锅里多加了两碗水,碗边摆着两双筷子,筷子上缠着新削的薄荷枝。
沙盘旁的收音机还在响,播报着各地的消息:北美防御带的孩子们在新种的苹果树下野餐,南美猎队缴获了第一只变异异兽的角,非洲的医生正在教村民识别可食用的沙漠植物。赵鹏用树枝在沙盘边缘画了个小小的绿芽,旁边标着:明天,种薄荷。
林舟把苏萤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掌心的温度熨贴着她微凉的指尖。他知道,世界的伤痕不会一夜消失,就像她后背的疤痕永远褪不去,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炊烟还在,那些新闻里的希望,就会像薄荷的根,悄悄扎进每寸土壤里,等着下一个春天。
城防部的卡车碾过防护林的碎石路时,赵鹏正蹲在新翻的土地上,用手指捻起一撮黑土。土粒里混着细碎的金属光泽,是防御带能量辐射残留的痕迹 ——“绿带计划” 分配给十七小队的任务,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种下第一批抗辐射苜蓿。
“苏姐说这草能吸辐射,” 小李扛着锄头路过,裤脚沾着的泥浆甩了赵鹏一脸,“等长起来,咱们就能在这儿种西瓜了,像张奶奶家后院那样甜。” 他的右臂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粉,是上次被防御带电流灼伤的地方,此刻正随着挥锄的动作微微发紧。
小陈抱着幼苗箱跟在后面,箱里的苜蓿苗蔫头耷脑,叶子边缘泛着诡异的焦黑。“不对劲,” 她蹲下来拨开最底层的幼苗,根须上缠着银白色的细丝,像极了影蛛吐的丝,却更细韧,“这丝…… 好像会动。”
广播里的早间新闻突然插播快讯:“欧洲中部绿带种植区出现异常,抗辐射植被大面积枯萎,根部检测到未知生物活动痕迹……” 小李的锄头顿在半空,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当年影蛛巢穴里的光斑。
“别慌。” 苏萤的声音从卡车后传来,她穿着件旧的作训服,左肘套着林舟新做的护具,衬里缝着薄荷垫,是张奶奶亲手纳的。她蹲下来捏起那丝银线,指尖刚触到就猛地缩回 —— 丝线上带着微弱的电流,像被蛰了下,旧伤处瞬间泛起麻意。
“是蚀骨蚁的分泌物。” 她的声音发沉,从口袋里掏出透明袋小心翼翼装起样本,“但比普通的更韧,导电性也强,说明……”
“说明它们进化了?” 小陈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幼苗箱差点脱手。三年前她被蚀骨蚁啃过的小腿突然发痒,那道疤痕至今还像条暗红的蛇,盘在皮肤下。
苏萤没回答,只是抬头望向防护林深处。晨雾还没散尽,远处的监测塔闪着微弱的红光,像只警惕的眼睛。她摸出手机想给林舟发消息,却看见他五分钟前发来的照片:六楼窗台上的薄荷抽出了新芽,芽尖顶着颗晶莹的露珠,配文 “等你回来喝新茶”。
林舟赶到时,正撞见苏萤弯腰检查幼苗。她的后腰微微弓着,护腰的松紧带勒出明显的痕迹,是昨晚给新学员改教案时久坐留下的。“赵鹏说你们发现了异常?” 他举着相机对准那撮银线,镜头盖还留着上次的裂痕,却不影响成像的清晰。
“你怎么来了?” 苏萤直起身时踉跄了下,被林舟稳稳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作训服传来,烫得她旧伤处一阵发暖。
“社区广播说绿带计划出了岔子,” 林舟的指尖拂过她沾着泥土的手背,“来给我的新书拍点素材,顺便…… 看看你。” 他故意把 “看你” 两个字说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十七小队的午餐在临时搭的灶台前解决。小李烤的全麦饼里掺了苜蓿粉,嚼起来带着点涩,新队员们皱着眉吞咽,被小陈敲了敲饭盒:“苏姐说过,吃得了苦草,才扛得住枪子。” 她往苏萤碗里多加了块腌萝卜,“张奶奶腌的,说能败火。”
广播里的新闻换了调子,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 全球抗辐射植被种植进展顺利,个别区域出现的小范围异常已得到控制,请市民不必恐慌。” 赵鹏猛地把饼攥碎了,碎屑从指缝漏下来:“控制个屁,上周三队的人在北边发现整片苜蓿枯死,根都被啃成了丝!”
苏萤的筷子顿在半空。她想起王队牺牲前说的话:“异兽最狡猾的不是攻击,是藏在暗处观察,等你放松警惕时再下嘴。” 她把样本袋塞进林舟的相机包,“你帮我送回实验室,我带队员再往深处探探。”
“我跟你去。” 林舟的声音不容置疑,镜头对准她发白的脸,“相机能夜视,比你们的感知仪还灵敏。”
防护林深处的空气越来越闷。腐叶底下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脚在爬。苏萤突然停住脚步,左手按住后腰的旧伤 —— 那里的疤痕在能量波动时会发烫,此刻正像块烙铁,灼得她直喘粗气。“在这里。” 她蹲下来拨开厚厚的落叶,露出片巴掌大的空地,地上的苜蓿苗全倒了,根部缠着层银白色的网,网眼里爬着米粒大的虫豸,通体透明,正啃噬着草根。
“是蚀骨蚁的幼体。” 林舟的相机快门连响,“但体型比资料里的小一半,还会织网。”
苏萤的指尖刚触到网丝,就被林舟一把拽开:“小心!” 他自己的指腹蹭到丝线上,瞬间泛起片红疹,“有毒。”
“这才是真正的异常。” 苏萤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兴奋,“它们在改变习性,适应辐射环境,这意味着……”
“意味着成虫可能已经变异。” 林舟替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跟我回去,让专业的来处理。” 他没再用命令的语气,只是眼里的担忧像潮水,漫得很高。
苏萤看着他泛红的指腹,突然笑了:“好。”
两人往回走时,影子在地上紧紧挨着。林舟突然开口:“上次吵架,是我不好,不该吼你。”
“是我太犟。” 苏萤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总以为自己还能像年轻时那样拼,忘了你会担心。”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你的相机,我赔你个新镜头。”
“不用,” 林舟握紧她的手,“有裂痕才像我们的日子,磕磕绊绊,却越来越近。”
傍晚的六楼飘着艾草味。张奶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块棉布,正给小雅缝生理期用的暖水袋套。小雅趴在苏萤腿上,脸埋在她的围裙里,声音闷闷的:“肚子好疼,明天不想上学了。”
“我像你这么大时,” 苏萤轻轻揉着她的小腹,动作和当年王队安慰她时一模一样,“在缓冲区巡逻时来这个,疼得直冒冷汗,还得硬撑着认异兽脚印。”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林舟笨拙缝制的暖水袋,塞着晒干的艾草,“张奶奶说这个管用。”
林舟端着红糖姜茶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小雅的校服裙摆在沙发上铺开,像只收拢的蝴蝶,苏萤的侧脸在暖光里格外柔和,左手臂的护具滑到肘部,露出那道被影蛛划伤的疤痕,却不再狰狞。他悄悄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她们,转身去厨房给苏萤热贴膏 —— 医生说她的旧伤在阴雨天需要持续保暖。
夜里的社区广播突然响起紧急警报,不是熟悉的频率,而是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苏萤和林舟同时从床上弹起来,跑到窗边看见防御带的蓝光瞬间转成刺目的红,像条燃烧的河。
“紧急插播:城东防护林监测到大规模能量爆发,疑似高阶变异蚀骨蚁集群突破绿带,猎队已全线驰援,市民请立即前往地下掩体……”
十七小队的紧急集合哨声刺破夜空。赵鹏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响:“苏姐!我们在三号监测点被蚁群包围了,它们的丝能导电,驱逐枪没用 ——”
“我们马上到!” 苏萤抓起作战服就往身上套,林舟已经把她的护腰系好,手里还拿着那把改装过的驱逐枪 —— 是他请赵鹏特意调低威力的,既能防身,又不会伤到她的旧伤。
“我跟你去。” 他把相机塞进背包,镜头对准窗外的红光,“相机能记录蚁群的行动轨迹,或许有用。”
苏萤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突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小心点。”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小雅打开门探出头,手里攥着个萤火虫布偶:“苏姐姐,林哥哥,这个给你们,会发光。” 她的校服裙上还沾着艾草灰,显然是被警报惊醒的。
“等我们回来。” 苏萤揉了揉她的头发,把暖水袋塞进她怀里,“乖乖跟张奶奶去掩体。”
越野车碾过空旷的街道时,广播里的新闻还在持续播报:“全球多地绿带种植区同时爆发变异虫灾,联合国紧急启动‘蜂鸟计划’,呼吁所有退役感知员归队……” 林舟突然握紧苏萤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用力回握。
“你说,” 苏萤望着窗外飞逝的路灯,“这些变异的蚀骨蚁,会不会是……”
“是新战争的信号。” 林舟接过她的话,相机在副驾座上颠簸,镜头里的红光越来越近,“但这次,我们有绿带,有彼此,还有十七小队。”
车窗外的防护林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赵鹏他们点燃的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朵橙红的花。苏萤摸出那袋银线样本,在车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真的要结束了,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手里的枪还热,那些刚种下的苜蓿芽,就一定能在硝烟里,开出新的希望。
就像林舟在《战后纪》里写的:“所谓和平,从不是永远的安稳,是伤痕累累的人们,依然愿意种下下一季的种子。”
此刻,六楼窗台上的薄荷还在静静生长,新芽顶着月光,像颗倔强的星。
防御带的蓝光在凌晨三点骤变,不是往常的淡青,是渗着紫的暗蓝。林舟被苏萤的惊坐声吵醒时,收音机正发出刺啦的电流声,随后是播音员急促的播报:“紧急通报,东欧裂缝群同时爆发能量冲击,高阶异兽突破第七防线,猎队主力已全线驰援,各驻地进入一级戒备……”
苏萤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作战服,金属拉链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我去队里。”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左肘在起身时撞到床头柜,疼得倒抽冷气 —— 那里的旧伤在阴雨天总像被冰锥扎着。
林舟打开床头灯,看见她后腰的睡衣被冷汗洇出深色的印子。“命令还没到。” 他拽住她的手腕,掌心触到她脉搏的狂跳,“你忘了医生说的?你的感知力在强能量场里会反噬,上次在盛京……”
“那是以前!” 苏萤猛地抽回手,作战服的袖口扫过台灯,灯罩晃得厉害,“十七小队需要我!赵鹏他们对付低阶异兽还行,高阶的……”
“所以才让你们留守!” 林舟的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来砸得人耳朵疼。他指着窗外泛紫的防御带,“新闻刚说主力都去了东欧,咱们这儿是后方,守住社区比什么都重要!”
苏萤的脸瞬间煞白,抓起作战靴往脚上套,鞋带系得死紧,勒得脚踝发红。“你不懂,” 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决绝,“当年王队就是这么把我们留在后方,自己……”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噎住,抓起感知仪摔门而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照亮她下楼时踉跄的脚步。林舟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社区拐角,手里攥着她忘带的护肘,上面还留着她体温的余温。书桌上,《战后纪》的手稿被风吹得哗哗响,最后一页写着:“真正的防线,是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守。”
十七小队的驻地在五点亮起了全部灯火。
赵鹏把沙盘里的东欧地图圈上红笔,新队员们围着他,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慌张。“苏姐来了!” 小陈的喊声刚落,苏萤就撞开了门,作战服的肩膀沾着晨露,感知仪屏幕上的绿线乱成一团。
“把社区防御网的参数调出来,” 她的声音比平时冷了三度,指尖在控制台上飞快跳跃,“通知各监测点,每半小时汇报一次能量读数,发现异常立刻鸣笛 —— 不是训练哨,是实战警报。”
小李举着刚煮好的姜汤进来,被她挥手打翻在地上,搪瓷碗在水泥地砸出的裂痕,像条狰狞的疤。“现在不是喝姜汤的时候!” 苏萤的视线扫过队员们发白的脸,“你们忘了考核时说的?后方失守,前线就是孤军!”
上午九点,社区广播开始循环播报前线战况。
“东欧猎队在喀尔巴阡山脉遭遇高阶晶簇兽,防御带能量损耗 30%……”“北非防御带出现异动,疑似沙蝎群迁徙……”“亚洲东部启动物资调配预案,十七小队等驻地方队原地待命,负责后方安保及伤员转运。”
苏萤捏着感知仪的指节泛白,指腹把 “原地待命” 四个字蹭得模糊。赵鹏递过来块压缩饼干,是她以前总塞给新队员的那种:“苏姐,林哥刚才来电话,说小雅学校停课了,他接去张奶奶家了。”
“知道了。” 苏萤的声音没起伏,却在转身时,后腰撞到了控制台的棱角,疼得她闷哼出声。小陈眼尖,看见她作战服后腰的位置渗出深色的印子,是旧伤被撞破了。
社区书店的玻璃门在中午被风吹得吱呀响。
林舟把书架上的《界缝之上》挪到最底层,腾出位置放社区发的应急灯。小雅蹲在地上,把橘子糖装进防水袋里,嘴里念叨着:“张奶奶说这个能补充能量,苏姐姐他们出任务总带着。” 她的校服裙角沾着泥土,是帮张奶奶加固菜棚时蹭的。
收音机里的新闻换了播音员,声音带着哭腔:“…… 猎队第三分队在突围时失联,队长最后的通讯说,‘守住防线,别让它们过去’……” 林舟的手顿了顿,应急灯的包装纸被他捏出褶皱,像苏萤皱眉时额头的纹路。
“林哥,苏姐姐会不会有事?” 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糖袋撒了一地,橘色的糖块滚得到处都是,像颗颗破碎的小太阳。
林舟蹲下来,捡起糖块塞进她手心:“不会的,你苏姐姐是最好的教官,她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还有队友。” 他望着社区拐角的方向,那里不时传来警报声,却始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苏萤站在监测点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防御带上砸出的水花,泛紫的光被折射成诡异的碎片。感知仪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屏幕上的绿线直刺顶端 —— 城西监测点出现强能量反应,不是已知的任何异兽。
“我去看看。” 她抓起驱逐枪就冲进雨里,赵鹏在身后喊:“等支援!参数不对!”
雨幕里,她的左膝旧伤突然发难,疼得她跪倒在泥地里。抬头时,看见林舟举着伞跑过来,相机在胸前晃得厉害,镜头上沾着的雨水像层泪膜。“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
“社区广播说城西有异动,” 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赵鹏说你没带护膝。” 他蹲下来,把她的裤腿卷到膝盖,旧伤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是雨水浸透后的反应。
“别碰!” 苏萤想推开他,却被他按住膝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布料渗进来。“疼就说疼,” 林舟的声音比雨声还低,“你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可我记得你每次阴雨天都要揉膝盖,记得你后背的疤痕遇水会发炎,记得你……”
“我是队长。” 苏萤的声音软了下来,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你也是我妻子。” 林舟把她拽进怀里,伞骨在两人头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留守不是退缩,是把后方变成铜墙铁壁,让前线的人知道,家里有人等他们。”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红糖馒头,被雨水泡得发软,“你忘带的早饭。”
十七小队的队员们举着灯站在雨里,小陈手里捧着个保温桶,姜汤的热气混着雨声漫过来。“苏姐,” 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监测点的异常是场虚惊,是防御带能量过载的误报。”
苏萤看着队员们被雨水浇透的脸,忽然笑了,把馒头掰成小块分给大家:“赵鹏,把应急物资清单再核对一遍;小陈,教新队员怎么用社区的医疗站;小李…… 去把摔碎的碗扫了,明天我教你烤红糖馒头。”
雨停时,社区广播换了晚间新闻,声音温和了许多:“…… 后方志愿者正在组建物资转运队,十七小队协助社区搭建临时避难所…… 有位叫‘萤’的读者给前线写了封信,说‘我们在后方种了薄荷,等你们回来泡茶’……”
林舟扶着苏萤往家走,她的左肘搭在他肩上,护膝里的薄荷衬垫被雨水泡得发胀,散着清冽的香。六楼的窗台亮着灯,是张奶奶替他们开的,窗台上的薄荷被风吹得摇晃,却始终没倒下。
“明天我教你调防御网的参数,” 苏萤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哑,“你写的书里,不是想知道感知员怎么在后方监测能量场吗?”
林舟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雨水,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好,” 他说,“再教我认变异雪蚋的卵,新书里正好缺个章节,叫《留守的烟火》。”
远处的防御带依旧泛着紫光,却在夜色里透出温暖的轮廓。十七小队的驻地还亮着灯,新队员们在小陈的指导下折叠应急帐篷,小李蹲在灶台前,笨拙地揉着面团,蒸汽里飘着红糖的甜香。
战争还在继续,前线的炮火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像闷在云层里的雷。但只要这六楼的灯还亮着,驻地的炊烟还在升起,社区的广播里还能听见 “后方平安” 的播报,这烟火气就能撑着所有人,等雨过天晴的那天。就像苏萤常说的:“再猛的异兽,也怕人间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