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沅坐在书桌前,摊开的古籍注释本上落了层浅浅的月光,笔尖悬在纸面许久,却一个字也没写下去。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她瞥了一眼,不是陆承宇的消息。从巷口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算算时间,他应该还在公司处理欧洲项目的事。财经新闻里偶尔会提到陆氏集团的海外布局,语气总是带着“雷霆手段”“精准狠辣”之类的词,可她想起的,却是他在面馆里说“我教你炒茶叶”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沅”字的注释——“水之清者,引申为澄澈”。爷爷当年给她取名时,说希望她活得像山间清泉,通透自在。可遇到陆承宇,她这汪“清泉”总会不自觉地起涟漪。
十点半,手机终于震了一下。是陆承宇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忙完。”
苏清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了删、删了敲,最后只回了个“嗯”。
下一秒,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她接起时,指尖还带着点微颤:“喂?”
“下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刚结束高强度工作的微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在你家楼下。”
苏清沅几乎是跑着下楼的。推开单元门,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宾利停在老槐树下,陆承宇倚在车边,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领口的纽扣松了两颗,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紧绷,多了些随性的慵懒。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路灯的光在他眼底碎成一片星子:“这么快?想我了?”
“……”苏清沅停在两步外,耳尖有点热,“不是你让我下来的吗?”
“逗你的。”他低笑一声,从车里拿出个纸袋递给她,“给你的。”
袋子里是个青瓷小罐,打开时飘出清幽的茶香,是她爷爷常喝的雨前龙井。罐底压着张便签,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先借你爷爷的存货用用,等你学会炒茶,我再换你的。”
苏清沅捏着那张纸,指尖触到纸面微微的粗糙感,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总爱抢她的作业本,在空白处画小乌龟,字迹也是这样张扬又霸道。
“欧洲的项目……”她没话找话,想掩饰心里的慌乱。
“解决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在电话里指挥团队的不是他,“一群跳梁小丑,翻不出浪。”
他靠得很近,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苏清沅往后退了半步,却被他伸手揽住了肩膀。不是强硬的禁锢,更像一种自然的牵引,让她没法再退。
“躲什么?”他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刚才在面馆没说完的话,现在能听了吗?”
苏清沅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是颗珍珠母贝扣,在夜里泛着柔和的光。
“七年前在机场,”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看到你了。”
她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
“躲在柱子后面,手里攥着个信封,脸都白了。”他笑了笑,指尖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我本来想走过去的,可赵磊催得紧,说再不走就赶不上航班了。”
原来他知道。苏清沅的眼眶有点发热,那封没送出去的信里,其实只写了一句话:“陆承宇,记得按时吃饭。”当时觉得千言万语,落到纸上却只剩最笨拙的关心。
“那封信……”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也猜到了内容。
“不重要。”他打断她,眼神忽然变得格外认真,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重要的是,七年前没说的,现在我想告诉你。”
风忽然停了,老槐树的叶子不响了,远处邻居家的狗叫声也仿佛被拉长了距离。苏清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耳膜发颤。
陆承宇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低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苏清沅,从十二岁那年,你抢我荷包蛋说‘以后我养你’开始,我就……”
“陆承宇!”隔壁单元忽然传来开门声,王阿姨提着垃圾走出来,看到树下的两人,笑着打招呼,“清沅?跟小宇聊天呢?这孩子,回国这么久才来看我们,改天来家里吃饭啊!”
突如其来的打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散了紧绷的气氛。苏清沅下意识地往陆承宇身后躲了躲,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好啊王阿姨,改天一定去拜访。”陆承宇侧身挡住她,语气自然地应着,手臂却在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像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王阿姨走远后,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那句没说完的话悬在半空,谁都没再开口。
苏清沅低着头,能看到他皮鞋上沾的一点灰尘——大概是从公司赶来时太急,没来得及打理。这个在商场上永远一丝不苟的人,在她面前总愿意暴露这些细碎的“不完美”。
“刚才说到哪儿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
“没、没什么……”苏清沅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不,要说完。”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苏清沅,我喜欢你。不是小时候的玩笑,不是青梅竹马的习惯,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这句话说得直白又滚烫,像投入雪地里的火星,瞬间在她心里烧起一片暖意。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任由眼眶慢慢发热。
陆承宇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慌了:“你别哭啊,我……我不是逼你,你要是觉得太快,我们可以……”
“不是的。”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却异常清晰,“我没有觉得快。”
他愣住了,眼里的慌乱慢慢变成难以置信的惊喜,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那你……”
“陆承宇,”苏清沅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里有刚冒出的胡茬,有点扎手,却异常真实,“七年前在机场,我不是去送你,是想告诉你……”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是。”
“也是”什么,两人都懂。
夜风再次吹起,带着桂花的甜香,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裹进了温柔的夜色里。陆承宇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苏清沅,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苏清沅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年的等待、试探、小心翼翼,都有了最好的归宿。她抬手,慢慢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衬衫里,那里有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味,还有……她说过的,烟火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承宇才松开她一点,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哭什么?被我吓到了?”
“才没有。”她别过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是风太大了。”
“嗯,风大。”他顺着她的话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划过她的眉骨,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那我送你上去?”
苏清沅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站一会儿吧。”
两人并肩靠在老槐树下,谁都没说话,却觉得空气里都是甜的。远处的路灯亮成一片暖黄,偶尔有晚归的自行车驶过,叮铃铃的声音格外悦耳。
“对了,”苏清沅忽然想起什么,“你让赵助理查炒茶叶的工具了吗?”
陆承宇笑了:“查了,他说需要一口铁锅,还要新鲜的茶叶。等周末,我们去山上采?”
“好啊。”她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偷偷跑到后山摘野果,被蜜蜂追得满山跑,最后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头上,自己被蜇了好几个包。
“不过,”她看着他,眼里带着点狡黠,“到时候炒坏了,你可不能笑我。”
“怎么会?”他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痞气,“我家清沅做的,就算是炭渣,我也得说香。”
“陆承宇!”她被逗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尖带着薄茧,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上去吧,”他低头看了看表,“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
“嗯。”苏清沅点点头,却没动。
陆承宇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带着珍重和小心翼翼:“上去吧,晚安。”
“晚安。”她终于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单元门。
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她忍不住停下,透过窗户往下看,陆承宇还站在老槐树下,抬头望着她的方向。看到她的身影,他挥了挥手,嘴角的笑意亮得像星星。
苏清沅跑回房间,趴在窗台上看着他开车离开,直到车影消失在巷口,才舍得拉上窗帘。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古籍注释本的扉页上,轻轻写下一行字:
“今夜月色很好,风也温柔。”
楼下,陆承宇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他拿出手机,给赵磊发消息:“明天把周末的行程空出来,另外,订两口最好的铁锅,再联系一下城郊的茶园,要能自己采摘的那种。”
发完消息,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清沅的照片——那是去年她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时配的照片,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眼神专注又清冷。他指尖划过屏幕上她的脸颊,低声笑了。
原来,所谓的烟火气,从来不是茶叶的味道,而是有她在的地方,是两人并肩站着的这阵风,是老槐树下心照不宣的沉默,是终于说出口的那句“我也是”。
车缓缓驶出巷口,后视镜里,苏清沅房间的灯光一直亮着,像一颗悬在夜色里的星,温柔地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陆承宇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世界里,终于有了最想要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