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夜，凉意顺着梧桐叶的缝隙钻进车窗。苏清沅坐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车窗上凝结的水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车窗外，陆家老宅的灯火越来越近。这座位于半山腰的独栋别墅，黑瓦白墙衬着满园苍翠，即使在雨夜里也透着矜贵的底蕴。苏清沅收回目光，理了理身上月白色的改良旗袍——这是母亲特意为今晚的晚宴准备的，领口绣着细小的兰草，恰好合她的气质。
“清沅，别紧张，就是和陆家爷爷打个招呼，承宇那孩子也回来了，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副驾驶座上的苏母林婉仪回头看她，语气温和。
苏清沅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微微蜷起。
陆承宇。
这个名字像一枚被时光包裹的石子，沉在记忆深处，偶尔被水流冲刷，便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是七年前的夏天，他穿着黑色T恤，背着双肩包站在机场，漫不经心地冲她挥手，说“小冰块，等我回来欺负你”。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眉眼间带着未脱的桀骜，说话总带着点痞气的调侃。而现在，他是陆氏集团最年轻的执行董事，是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商业新贵。
车停在别墅门口，管家早已撑着伞等候。苏清沅跟着父母走进玄关，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夜的湿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香槟的气息。
宴会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陆家的晚宴从不会只是简单的家宴，更像是一场隐性的商业社交场。苏清沅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刚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就听见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小才女吗？”
苏清沅转身，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陆承宇就站在三步之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松松地系着，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比七年前更高了些，肩背宽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锐利，可那微微上挑的嘴角，依旧带着当年那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陆总。”苏清沅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像山涧的泉水。
陆承宇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他走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酒气漫过来，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几年不见，学会叫我陆总了？”他低头，视线扫过她的旗袍领口，“还是老样子，穿得跟个老古董似的，万年不变的清汤寡水。”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周围有人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苏清沅的脸颊微热，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抬眼看向他：“总比陆总一身酒气，像刚从酒吧回来的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陆承宇耳里。他愣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瞬间点亮了整张脸。“行啊，小冰块，学会反击了。”
这声“小冰块”，和七年前的语气几乎重合。苏清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承宇看着她细微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皮肤，苏清沅猛地偏头躲开。
“陆承宇！”她蹙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碰一下都不行？小时候是谁抢了我的糖葫芦，还赖在我家不走的？”
苏清沅被戳中旧事，耳根微微泛红。她记得那是五岁的时候，她被邻居家的大狗吓哭，是陆承宇把自己的糖葫芦塞给她，还捡起石头去赶狗，结果被狗追得爬上了树，最后还是陆爷爷拿着拐杖把他救下来的。
那些模糊又清晰的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她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场迫人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陆爷爷在那边等你呢。”苏清沅错开视线，语气恢复了清冷，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陆承宇却没打算放过她，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戏谑：“急着躲我？苏清沅，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苏清沅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他。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痞气，可深处似乎藏着别的东西，像雨夜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陆总说笑了。”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只是觉得，比起站在这里闲聊，你大概有更重要的客人要应酬。”
“再重要的客人，也没你重要。”陆承宇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可下一秒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毕竟，欺负你这种事，我从小就擅长。”
苏清沅被他气笑了，清冷的眉眼终于染上一丝生动的弧度。“陆总还是这么幼稚。”
“彼此彼此。”陆承宇挑眉，视线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至少我没变，不像某些人，裹着一层冰壳子，连笑都吝啬。”
他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她。
这时，陆老爷子在远处招手：“清沅，过来让爷爷看看！”
苏清沅趁机脱身，快步走向陆老爷子。老人拉着她的手，笑得满脸慈爱：“回来就好，在国外受苦了吧？看这孩子，又清瘦了。”
“让爷爷担心了，我挺好的。”苏清沅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陆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又看向跟过来的陆承宇，板起脸：“你这臭小子，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去看看清沅！”
陆承宇耸耸肩，痞笑道：“这不是怕打扰我们苏大学霸搞研究吗？”
“你少来这套。”陆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又转向苏清沅，语气亲昵，“清沅，别理他，晚上留在这里吃饭，让张妈给你做你爱吃的松鼠鳜鱼。”
苏清沅刚想答应，就听见陆承宇在旁边说：“爷爷，清沅现在估计不爱吃甜的了，女孩子都怕胖。”
苏清沅转头看他，他冲她扬了扬下巴，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她确实不怎么吃甜的了，可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怎么会知道？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陆承宇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猜的。不过看样子，猜对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清沅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别过脸，不再看他，可指尖却像被烫过一样，残留着刚才他碰过的温度。
雨还在下，敲打着宴会厅的落地窗，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清沅看着窗外模糊的雨幕，忽然觉得，这个雨夜的重逢，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曾经抢她糖葫芦、爬树护着她的少年，那个如今桀骜毒舌、却总能轻易拨动她心弦的男人，终究还是再次闯进了她的世界。而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七年前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