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沅刚把古籍修复课的作业收进文件夹,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陆母”二字让她指尖微顿,迟疑片刻才按下接听键。
“清沅啊,”陆母温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晚上来家里吃饭吧?阿姨给你做松鼠鳜鱼,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苏清沅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自她爷爷去世后,她已有五年没踏过陆家大门。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旧怨,像藤蔓般在心底悄悄蔓延——当年爷爷的古籍修复馆突然倒闭,坊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传言,说与陆家的产业扩张脱不了干系。
“阿姨,今晚我还有论文要改……”她试图找借口推脱。
“论文哪有吃饭重要?”陆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承宇这孩子不懂事,之前让你受委屈了。今晚就当阿姨给你赔罪,好不好?”
挂了电话,苏清沅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她知道这场饭局躲不过,陆家这扇门,终究要再推开一次。
傍晚六点,陆承宇的车准时停在宿舍楼下。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麂皮夹克,领口微敞着,露出里面白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线条愈发修长。见苏清沅站在台阶上出神,他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她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红绳上——那是她十二岁时编的平安结,褪色后他换了根红绳重新串起,竟戴了这么多年。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陆承宇惯用的车载香氛。苏清沅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听见他轻声问:“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嗯。”
“她……”陆承宇手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她说什么了?”
“让我来吃饭。”苏清沅转头看他,“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他沉默片刻,点头承认:“我跟她说了我们的事。她很高兴,非说要亲自下厨谢你。”
“谢我?”苏清沅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谢我什么?谢我时隔五年,终于肯登你们陆家的门?”
陆承宇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侧过身,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清沅,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她抬眼望他,睫毛上沾了层薄湿,“是爷爷自愿关掉经营了一辈子的修复馆?还是那些关于陆家强占地皮的传言都是假的?”
陆承宇喉结滚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当年他在国外读高中,等回国时修复馆早已成了废墟。父亲只说苏爷爷是自愿转让,他虽有疑虑,却被接踵而至的家族斗争绊住了脚步,等回过神来,苏清沅早已搬离老宅,断了所有联系。
“到了。”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陆家别墅的灯光亮如白昼,欧式雕花大门敞开着,陆母正站在门廊下等候。她穿着米白色羊绒套装,妆容精致,看见苏清沅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快进来,外面冷。”
客厅里暖意融融,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苏清沅的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油画,忽然定在角落的博古架上——那里摆着只青釉瓷瓶,瓶口缺了块小角,正是当年她不小心摔碎的那只。
“这瓶子……”她声音微颤。
“你爷爷送的,”陆母端来杯热可可,笑意温和,“他说这叫‘残缺之美’,还教我怎么用金缮修复。可惜我手笨,最后还是他老人家亲自补好的。”
苏清沅握着温热的玻璃杯,指尖冰凉。记忆里爷爷总在修复台前忙碌,金粉调和的漆料在他手中流转,将破碎的瓷器重新拼凑成完整的模样。那时她不懂,为何要花费数月修复一件旧物,直到此刻看见这只瓷瓶,才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哪怕碎了,也值得用心呵护。
晚餐时气氛格外融洽。陆母不断给苏清沅夹菜,说起两人小时候的趣事:“承宇三岁时还尿床,非说是清沅把他的被子弄湿的,现在想想都好笑。”
陆承宇耳根微红,伸手把苏清沅碗里的香菜挑出来:“妈,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不能说?”陆母嗔怪地看他一眼,话锋忽然转向苏清沅,“清沅,你别怪阿姨自私。当年你爷爷的事,我们都很遗憾,但商场上的事身不由己……”
“妈!”陆承宇沉声打断她。
苏清沅放下筷子,平静地看向陆母:“阿姨,您想说什么?”
陆母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当年修复馆的转让合同,上面有你爷爷的亲笔签名。我们陆家从没想过强占什么,只是那时你爷爷查出重病,急需一大笔手术费……”
苏清沅的指尖抚过泛黄的纸张,爷爷遒劲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酸。合同末尾的日期,正是爷爷确诊肺癌的第三个月。她从未知道这件事,那时她正忙着备战高考,爷爷总是笑着说自己身体硬朗,却在深夜偷偷咳血。
“手术费还差一部分,”陆母的声音带着歉疚,“你爷爷不肯再接受我们的帮助,说不想欠人情。承宇这孩子知道后,偷偷把他名下的信托基金取了出来,匿名汇给了医院。”
苏清沅猛地抬头看向陆承宇,他正低头喝汤,耳根却红得厉害。原来高三那年,医院账户上突然多出的三十万,并非她以为的社会捐款。
饭后陆承宇送苏清沅回学校,车里一路 silence。快到宿舍楼下时,苏清沅忽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转头看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捐款的事,还有合同的事。”她轻声说,“你明知道我误会了陆家。”
“那时你不肯见我。”他苦笑一声,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又克制地收回手,“每次去找你,你都把我关在门外。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过得好一点。”
苏清沅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这些年她活在对陆家的怨恨里,却从未想过,那个被她拒之门外的少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陆承宇,”她忽然倾身靠近,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湖面,“对不起。”
陆承宇愣住了,随即眼底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晚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桂花的甜香,将两人缠绕的呼吸晕染得格外绵长。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认真,“没能早点告诉你真相,让你委屈了这么久。”
苏清沅摇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车窗外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忽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过往,或许就像那只金缮修复的瓷瓶,虽有裂痕,却在时光的打磨下,折射出别样的温暖。
回到宿舍时,林薇正对着电脑尖叫:“清沅你快看!财经版头条!陆氏集团宣布成立古籍修复基金会,还说要重建你爷爷的修复馆!”
苏清沅点开新闻,屏幕上陆承宇穿着西装的照片格外醒目。他在采访里说:“有些东西比商业利益更重要,比如文化传承,比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上他含笑的眉眼,忽然想起刚才离开陆家时,陆母塞给她的那把钥匙——修复馆的老钥匙,黄铜的表面已经氧化,却还能看清上面刻着的“苏”字。
手机震了震,是陆承宇发来的消息:【等修复馆重建好,馆长的位置留给你。】
苏清沅笑着回复:【那你要当我的首席财务官。】
【遵命,苏馆长。】
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照亮了那本摊开的《金石录》。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已经泛黄,那是多年前陆承宇夹进去的,叶脉清晰如初,就像他们之间兜兜转转的缘分,纵然历经风雨,终究能在时光里找到归途。
夜色渐深,苏清沅轻轻合上书本,嘴角的笑意温柔而坚定。她知道,过往的恩怨或许无法彻底抹去,但只要身边有他,那些裂痕终将被爱意填满,开出崭新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