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苏爷爷的寿宴设在苏家老宅的庭院里,青砖黛瓦映着满院菊香,宾客多是沾亲带故的长辈,气氛比陆家的商业晚宴温和许多。苏清沅穿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陪着祖父接受祝福,袖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皓腕上一串简单的玉珠——是陆承宇小时候送她的生日礼物,据说是他用第一笔奖学金买的。

“清沅,过来。”陆承宇端着两盏热茶走过来,把其中一盏递给她,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腕,“你爷爷刚才还念叨,说你小时候总偷喝他的寿酒,被抓了现行就往我身后躲。”

苏清沅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低头吹了吹浮沫:“那是你教我的,说‘陆承宇的朋友,谁敢罚’。”

“哦?”他挑眉,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那现在呢?苏大学霸,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晚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脸颊时带着微痒的触感。苏清沅侧头躲开,耳尖泛着薄红:“陆总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多了点认真,“尤其是对你。”

寿宴散场时已近深夜,苏父苏母被几位长辈拉住下棋,苏清沅正准备自己打车回家,陆承宇的车就稳稳地停在巷口。他降下车窗,冲她扬了扬下巴:“上车,送你。”

“不用了,我……”

“别跟我客气,”他打断她,指了指后座,“我妈刚塞了一堆你爱吃的桂花糕,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扛回去吧?”

苏清沅看着巷口昏黄的路灯,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和他身上的雪松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陆承宇发动车子,车载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月光》。

“你还记得这个?”苏清沅有些惊讶。这是她小时候练钢琴时最爱的曲子,总被他嘲笑“像催眠曲”。

“记不住你的论文论点,还记不住这个?”他毒舌道,方向盘轻轻一转,车子驶进安静的街道,“毕竟,当年某人练琴走调,是我硬生生听了三个月,没把钢琴砸了就算仁至义尽。”

苏清沅被他逗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月牙:“明明是你自己凑过来听的,还说‘勉强能入耳’。”

“那是给你留面子。”他目视前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不过现在想想,比你念那些之乎者也好听多了。”

车子驶过小时候常去的巷口,那家卖糖画的老店还亮着灯,老板正低头给孩子做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苏清沅的目光在店门口顿了顿,陆承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然说:“要不要下去买一个?就当……庆祝你爷爷福寿安康。”

“不用了,”她收回目光,“多大的人了。”

“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小孩。”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像呼吸一样顺理成章。苏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转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流动,模糊了她的侧脸。陆承宇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

“苏清沅,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他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比如……这七年,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

钢琴曲刚好到了高潮,急促的音符像敲在心上。苏清沅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陆总日理万机,大概没时间关心别人的‘想法’。”

“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你值不值得。”他转头看她,眼底的光在夜色里格外明亮,“比如现在,我觉得很值。”

苏清沅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像叹息:“陆承宇,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就不能想小时候的事了?”他嗤笑一声,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还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十岁生日那天,说长大要嫁个‘会修自行车、会弹《月光》、还会替你背黑锅’的人?”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碎片,忽然被他一句句拼凑起来。苏清沅想起那个夏夜,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看着陆承宇蹲在树下修她的自行车,汗水浸湿了他的白T恤,却还回头冲她笑:“听见没?以后只能嫁我,不然没人能忍你这么挑剔。”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又温热。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小孩子的胡话。”

“我当真了。”

三个字,说得又轻又重。苏清沅猛地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痞气,只有一片深邃的认真,像藏着七年未说出口的心事。

车在苏家巷口停下,引擎熄灭的瞬间,车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陆承宇解开安全带,身体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带着桂花与雪松交织的味道。

“苏清沅,”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装了。你看我的眼神,和小时候偷看我修自行车时一模一样,藏着光呢。”

她的睫毛颤了颤,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推开车门,声音带着点鼻音:“我到了。”

“等等。”他叫住她,从后座拿过一个精致的锦盒,“这个,给你爷爷的贺礼,忘了送了。”

苏清沅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玉扳指,雕着繁复的寿纹,显然价值不菲。“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又不是给你的,”他挑眉,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毒舌,“是给苏爷爷的,你总不能让我明天再跑一趟吧?”

她攥着锦盒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往家里走。推开院门时,指尖忽然触到口袋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包装简单的糖果——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牛奶糖,不知什么时候被陆承宇塞进了她的口袋。

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苏清沅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时,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车内,陆承宇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拿出手机给赵磊发消息:“明天把苏清沅论文里提到的那几家档案馆的联系方式发我,顺便……查一下德彪西全套乐谱的精装版,要签名的。”

发完消息,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方向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刚才在巷口,他差点就忍不住抱住她了——看她红着眼眶强装镇定的样子,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让人想把她揉进怀里,再也不放手。

七年了,他在国外的每一天,都在想这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在他受伤时偷偷哭鼻子的女孩。他故意把公司的重心迁回国内,故意制造一次次“偶遇”,故意用毒舌掩饰关心,不过是想告诉她:陆承宇回来了,这一次,不会再走了。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陆承宇忽然低笑一声,眼底的温柔藏不住。

小冰块,你的壳再硬,我也能一点点捂热。等着吧。

苏清沅回到家,把锦盒交给母亲,转身回了房间。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枚牛奶糖的糖纸,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内页——里面夹着一张小学时的合照,她站在陆承宇身边,皱着眉躲开他搭在肩上的手,而他正低头看她,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照片的边角已经磨损,却清晰地映着两个少年的模样。苏清沅用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陆承宇,忽然觉得,或许他说得对,有些东西,从来都没变过。

比如,她看他时,眼里藏不住的光。

比如,他毒舌下,藏了七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