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宴戛然而止,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余音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含义不明的目光。

沈寒彻那冰冷决绝的守护姿态,阿史那云最后那阴鸷玩味的眼神,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回到寝宫,那份劫后余生的心悸和被牢牢护住的隐秘甜意尚未散去,就被更深沉的不安和羞窘取代。

沈寒彻……他为了我,当众如此强硬地回绝一位附属国王子,甚至不惜释放出那般冰冷的杀意……这真的只是为了维护国体吗?

还是……有别的?

那个御帐烛光下无声靠近的瞬间,那颗被默然吃下的蜜饯……无数细小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指向一个我既渴望又不敢深想的答案。

然而,一连数日,沈寒彻却如同将那夜宫宴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他依旧忙于朝务,批阅奏折,处理北境军报和江南贪墨案的后续,对我的态度也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疏离。

公事公办,言简意赅,仿佛那夜挡在我身前、释放出滔天怒意的人,只是我的幻觉。

巨大的落差感让我心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是我想多了吗?

他那些细微的不同,那些片刻的失控,都只是出于责任?

那份宫宴上不惜撕破脸皮的维护,也只是因为我是皇帝,容不得他国王子轻慢?

失落和酸涩如同藤蔓般缠绕,越收越紧。

偏偏福安端来了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说是能安神助眠。

那酒液色泽瑰丽如红宝石,甜香诱人。

心烦意乱之下,我竟不知不觉连饮了好几杯。

酒意渐渐上涌,初时只觉得暖融融的,驱散了秋夜的微凉。

可很快,那暖意便化作了燎原的火,烧得我脸颊滚烫,胆子也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那些被理智死死压制的念头,那些在心底翻腾了无数个日夜的疑问和渴望,如同被解开了枷锁的困兽,咆哮着要冲出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问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驱使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顾福安担忧的劝阻,只提了一盏小小的宫灯,像只被执念牵引的飞蛾,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我既畏惧又渴望的地方——沈寒彻在宫中的值房走去。

我知道,他今夜定在那里批阅军报。

夜风微凉,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和那股破釜沉舟般的冲动。

宫灯昏黄的光晕在脚下摇曳,拉长了我踉跄的身影。

值房就在前面不远,窗棂里透出温暖的烛光。

心跳得如同擂鼓,混杂着酒意的眩晕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猛地推开值房虚掩的门扉!

“吱呀——”

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值房内,沈寒彻果然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案上烛火明亮,映着他冷峻专注的侧脸。

他正凝神看着一份军报,闻声抬眸,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看到是我,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

随即,那错愕化为审视,落在我绯红的双颊、迷蒙的眼神和明显不稳的身形上。

他眉头微蹙,放下军报:“陛下?您饮酒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冷冽,瞬间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冻掉了一半。

酒意似乎也退散了几分,巨大的羞窘和退缩感涌了上来。

我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指紧紧攥着宫灯的提梁,指尖发白。

“我……我……”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质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我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泡影。

果然……是我痴心妄想了吧?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我猛地低下头,转身就想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站住。”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钉住了我的脚步。

我僵硬地转过身,不敢抬头。

脚步声响起,沉稳而有力,一步步靠近。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再次将我包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压迫感。

他停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深夜至此,所为何事?”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依旧听不出多少情绪,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探究。

酒意混合着委屈,还有那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愫,在他靠近的气息和他那看似平静的询问下,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轰然爆发!

我猛地抬起头!

借着酒劲,借着那点不管不顾的孤勇,我直直地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里!

烛光在他眼底跳跃,映着我此刻狼狈又倔强的模样。

“王叔!”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酒意而微微发颤,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今天……今天在宫宴上……你是不是……是不是不高兴了?”

问出来了!

终于问出来了!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沈寒彻似乎没料到我问的是这个,他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一丝波澜,薄唇紧抿,没有立刻回答。

那短暂的沉默,却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拉扯。

“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吗?”我不管不顾地继续追问,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控诉般的委屈,“还是……还是因为他说要邀我去赏菊?”

我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仰着头,固执地、带着豁出一切的勇气,捕捉着他眼底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我不喜欢他那样看我!”我几乎是喊了出来,脸颊滚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喜欢他靠近我!我……我只喜欢……”最后那几个字卡在喉咙里,带着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怎么也吐不出口。

巨大的勇气似乎在这一刻耗尽。

看着他依旧深沉难辨的眼眸,那份不顾一切的孤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灭顶的羞耻和绝望。

完了!全完了!我竟然借着酒劲跑来问这种问题!他一定会觉得我疯了!觉得我不知廉耻!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

“我只喜欢……王叔在身边!”

就在转身的刹那,那句被卡在喉咙深处、带着哭腔和无限委屈的告白,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值房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说完,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再也不敢停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浓重的夜色,跌跌撞撞地逃去!

然而,脚步刚迈出门槛!

一股巨大而沉稳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失控的强势,硬生生将我逃离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我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回头!

沈寒彻就站在门内光影交界处。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冰封千里的寒潭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燃烧的熔岩,剧烈地翻涌着!

惊愕、难以置信、某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东西轰然碎裂的震动,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炽热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穿!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审视,不再是深沉难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猛的、要将我吞噬殆尽的……专注和……某种令人心胆俱颤的……渴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夜风吹拂着廊下的宫灯,光影摇曳。

桂花的甜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萦绕在鼻端。

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滚烫如火,那热度顺着我的血脉一路灼烧到心脏。

我僵在原地,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呼吸,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然后,在我惊恐又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注视下,沈寒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那张俊美绝伦却总是冷若冰霜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牢牢锁住我。

他身上那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我完全笼罩。

他靠得极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然后,他用那只空着的、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感,抚上了我的脸颊。

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摩挲着我眼角残留的、因惊吓和委屈而滑落的湿痕。

那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此刻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微微低头,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磁性,裹挟着灼热的气息,一字一句地敲进我的耳膜,也狠狠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陛下可知……此言何意?”

他微微停顿,那停顿短暂却如同永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指腹依旧停留在我的眼角,那滚烫的触感如同烙印。

紧接着,他俯得更低,灼热的呼吸彻底将我包裹。

那低沉沙哑、如同淬了火的磁石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足以摧毁所有理智的魔力,清晰地、不容错辨地,吐出了最终的回答:

“臣……亦然。”

“望陛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危险的占有欲,“莫要后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吻,如同烙印般,重重地落在了我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