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礁石滩上目睹的诡异景象,如同冰冷的铁锈,深深蚀刻在李长安的脑海。那些惨白的琉璃灯管,冰冷的金属床铺,穿着无菌白袍如同幽灵般的身影,还有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尤其是他亲眼所见、属于自己穿越而来的那件蓝色运动外套和双肩背包,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绝非简单的巧合!倭寇“鬼鲛众”的巢穴深处,隐藏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秘密,甚至与他诡异的穿越紧密相连!
废弃的盐丁哨所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戚云澜面色铁青,背对着众人,望着石窗外翻滚的墨色海天,宽阔的肩膀绷得像一块礁石。老吴蹲在角落,抱着头,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邪门…太邪门了…”,显然还未从海蚀洞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猴子被重新捆好丢在墙角,脸上带着惊疑,想问又不敢问。柳青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断臂处传来的隐痛似乎被洞中景象带来的巨大恐惧压过,她紧咬着下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戚红袖倒是没被吓住,她抱着胳膊,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双杏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目光在李长安和戚云澜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尤其在李长安身上停留更久,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这人是个招祸的扫把星。
“戚大哥,”李长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些东西…还有我的衣物…这绝不是偶然。那个洞里的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像…就像柳姑娘密文上的那些符号一样!”
他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戚云澜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李长安:“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说…妖法?还是…海外番邦的奇技淫巧?” 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佛郎机人的火铳也是前所未见。但内心深处,海蚀洞那“邪门的干净”和冰冷秩序感,又让他本能地排斥这个解释。
“不是妖法,也不是简单的番邦之物。”李长安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让这些超越时代的概念能被理解,“那是一种…更高级的…‘术’?或者叫…‘机关’?它们运行的道理,和我们所知的完全不同。那些琉璃灯能发光,靠的不是火,而是…一种看不见的‘气’?那些铁床和柜子,打造的精度远超任何工匠!还有那些瓶罐里的东西,极可能是…救命的药,或者…杀人的毒!效果会比寻常草药猛烈百倍!” 他无法解释电、合金、化学制剂,只能尽力描绘其表象和可能的作用。
戚云澜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李长安的描述虽然模糊,却奇异地与他在洞中所见的冰冷、高效、非人感契合。他想起柳青瓷高烧呓语中的“消毒”、“针剂”,再结合那份染血密文上匪夷所思的符号…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旋涡正在他眼前成形。严世蕃!鬼鲛众!超越时代的诡异造物!这三者纠缠在一起,其图谋绝非简单的走私劫掠!
“不管那洞里是什么妖魔鬼怪,”戚云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沙场宿将的决绝和沉重,“他们的根子,必然连着严嵩父子!那份密文就是铁证!青瓷爹用命换来的东西,绝不能白费!”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衣襟内层——那里藏着折叠好的染血羊皮卷。
“可密文上的接头地点‘鬼螺岛’,是倭寇重兵把守的巢穴,我们这点人手,硬闯就是送死!”老吴抬起头,脸上满是忧虑。
“硬闯自然不行。”戚云澜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他踱到屋子中央那张破旧的木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要动严世蕃这条毒蛇,就得找到他的七寸。这些年,他父子二人把持朝政,贪墨无度,东南倭患愈演愈烈,背后就是他们勾结倭寇,走私军械、盐铁、甚至人口!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命脉!”
“盐?”李长安心中一动,结合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私盐?”
“不错!”戚云澜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一个破陶碗跳了起来,“盐!朝廷命脉,也是严党吸血的毒瘤!朝廷为解边饷,行‘开中法’,商人运粮至边关,换取盐引,凭引到指定盐场支盐贩卖。这本是良法,可到了严嵩父子手里,就成了他们敛财、勾结倭寇的工具!”
他眼中燃烧着怒火,语速加快:“他们利用权势,将大量盐引‘存积’(囤积居奇),只放出少量‘常股’(平价盐引),哄抬盐价!更可恶的是,他们勾结两淮、两浙盐运司的蠹虫,篡改盐引票据!将本该在官盐场支取的‘常股’盐引,暗中替换成指向他们私设盐场的假引!或者干脆将‘存积’盐引高价倒卖给倭寇指定的商人!这些商人拿着真盐引,却从倭寇控制的私盐场提走海盐,再通过倭寇的船队,销往内陆甚至海外!官盐壅滞,私盐横行,盐价飞涨,民不聊生!朝廷的盐税,大半都流进了严嵩父子和倭寇的腰包!”
戚云澜的描述,为李长安勾勒出一幅庞大而黑暗的走私网络。盐引,这张小小的官方票据,竟成了严党通倭、祸国殃民的关键枢纽!
“盐引票据…如何篡改?”李长安抓住了关键点。既然是官方凭证,必然有防伪措施。
“问得好!”戚云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盐引票据由户部统一印制,用特制桑皮纸,上有复杂暗纹、编号、骑缝印、盐运司和支盐场的关防大印。伪造全套几乎不可能。严党的手段,极其隐秘阴毒!”
他压低声音,如同揭示一个惊天秘密:“他们买通盐运司负责书写票据的‘书办’!在填写盐引数量、支取盐场名称时,用极其细微的手法做手脚!比如,‘乙字柒佰肆拾叁号’盐引,本该支取两淮官盐场的盐。书办在书写时,故意将‘两淮’的‘淮’字三点水写得极其轻浅模糊,而盐引票据流转中,经手人用印时,印泥或汗水稍一晕染,那模糊的三点水就可能被误看成‘两滩’!而‘滩’字,在盐务暗语中,指的就是钱塘江口倭寇控制的私盐滩涂——鬼螺岛附近!”
李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这手段,简直是将微小的笔迹瑕疵利用到了极致!利用票据流转中的自然损耗和人的视觉惯性,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官盐引指向私盐场!
“还有更狠的!”戚云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们甚至篡改盐引的‘勘合’(核对凭证)!盐商凭引支盐,盐场需将票据上的编号、数量与盐运司留底的‘勘合册’核对无误方可放盐。严党的人,在盐运司存档的勘合册上,用特制的药水,将某些关键盐引的支取地点进行极其微小的修改!比如,将‘浙东仁和场’的‘仁’字一点,用药水轻轻点掉,变成‘浙东二和场’!而‘二和场’,根本不存在!倭寇控制的私盐场,就在那附近!盐场的人核对勘合册,看到‘二和场’,以为是新设或笔误,又不敢得罪持有真引的‘大盐商’,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照样放盐!等事后察觉不对,盐早已被运走,票据也已被倭寇的人销毁或改头换面!”
权谋之网,阴毒至此!李长安听得脊背发凉。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利用庞大的官僚体系漏洞,织就的一张几乎天衣无缝的走私黑幕!每一个环节都精密算计,利用人性的弱点、制度的僵化,将国家命脉转化为滋养倭寇和自身野心的养分!严嵩父子,其奸其恶,罄竹难书!
“所以,要扳倒严世蕃,坐实他通倭之罪,光有青瓷那份记录交易地点、物资的密文还不够!”戚云澜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拿到最直接的铁证——那些被篡改的盐引票据!或者,能证明他们篡改勘合册的证据!找到他们这条盐、倭勾结的完整链条!”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长安:“李兄弟,你心思细,见识也…与我们不同。追查盐引票据源头,混入盐商或盐运司内部,风险太大,我们等不起。眼下,有一条捷径!”
“什么捷径?”李长安精神一振。
“盐课!”戚云澜吐出两个字,“严党贪墨盐税,必然在盐课账册上做手脚!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设在杭州,其掌管的盐课总账、分账册,必然藏着他们走私规模、利益分配的蛛丝马迹!若能拿到关键年份,特别是与密文上交易日期对应的盐课账册副本,两相对照,必能发现巨额亏空和无法解释的盐引流向!这就是捅向严世蕃心窝的刀子!”
“可盐运司衙门,守卫森严,账册更是重中之重,如何能拿到?”老吴忧心忡忡。
戚云澜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锐利:“硬的当然不行。但别忘了,严党树大根深,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总有人,被他们排挤,被他们夺了利益,甚至…家破人亡!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就有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长安脸上,带着托付般的郑重:“李兄弟,此事需要极其谨慎,也需要…你那份与众不同的‘眼力’。我早年曾在杭州有些门路,知道几个可能对严党心怀怨恨的旧吏。明日,我们分头行动。我设法去接触这些人,打探账册副本可能的存放处和看守情况。你,”他顿了顿,“你和红袖,扮作兄妹,去杭州城最大的盐市——清河坊暗访!”
“我?和他?!”戚红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杏眼圆睁,指着李长安,声音又尖又脆,“哥!你疯啦?让我跟这个废物点心去?他能干什么?拖我后腿吗?我不去!”
“红袖!”戚云澜厉声喝道,眼神如刀,“事关重大!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李兄弟心思缜密,观察力过人,在盐市上能发现我们忽略的东西!你身手好,熟悉市井,正好护他周全!这是命令!”
“我…”戚红袖气得满脸通红,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狠狠剜了李长安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最终在戚云澜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重重地跺了跺脚,扭过头去,“去就去!不过要是这废物拖累我,我可不保证他的死活!”
李长安心中苦笑,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看向戚云澜:“戚大哥,我们去盐市,主要看什么?”
“看‘引’!”戚云澜沉声道,“看那些大盐商的交易!看盐价!特别注意那些持有大量‘存积’盐引的豪商,留意他们提盐的地点是否可疑!更重要的是,留意盐引票据本身!虽然我们很难拿到手细看,但或许能从流转方式、盐商的只言片语,甚至票据的纸张、墨色新旧对比上,发现端倪!记住,你们只是去‘看’和‘听’,绝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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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清河坊盐市。
人声鼎沸,咸腥的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浓烈的海盐气息。巨大的木棚下,摊位鳞次栉比,白花花的盐堆如同小山。扛着盐包的苦力吆喝着穿行,衣着体面的盐商们或聚在一起低声密谈,或与牙行(中介)激烈地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亢奋的气息,银钱与货物的流转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
李长安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棉布直裰,头上戴着顶遮阳的范阳笠,脸上还被戚红袖“好心”地抹了点锅底灰,显得灰头土脸。戚红袖则是一身利落的杏色窄袖衫裙,外罩一件半旧藕荷色比甲,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插着两朵不起眼的绒花,刻意收敛了那份逼人的明艳,扮作一个伶俐的小家碧玉。只是她那双滴溜溜转的杏眼和紧抿着透出不耐烦的唇角,依旧显出几分与装扮不符的锐气。
“跟紧点!别跟丢了!更别乱看乱问!坏了事我哥饶不了你!”戚红袖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警告道,像只警惕又嫌弃的小母鸡。
李长安没理会她的态度,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视着整个盐市。他留意到盐价高得离谱,一引盐(约400斤)的价格竟比戚云澜所说官定“常股”价高出近一倍!而持有“存积”盐引的豪商们,个个趾高气扬,被众多小盐商和牙行簇拥着。
“王掌柜,您手上这批‘存积’引,可是要出?价钱好商量啊!”一个瘦小的盐商挤在一位衣着华贵、面团团的富商身边,陪着笑脸。
那王掌柜慢悠悠地摇着一把洒金折扇,眼皮都不抬:“急什么?这引子金贵着呢。下月‘常股’放引少,这价…还得涨!”
“是是是,王掌柜眼光独到!”瘦小盐商连连点头,又试探着问,“只是不知…这批引,是走‘南滩’还是‘北滩’啊?小的也好提前安排车船。”
王掌柜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打着哈哈:“自然是官盐场!官盐场!童叟无欺!”但他那瞬间的迟疑,却落入了李长安眼中。
南滩?北滩?李长安心中默念。这绝非官盐场的名称!结合戚云澜所言,“滩”字,极可能暗指私盐滩涂!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另一个圈子。几个盐商正围着一位神色倨傲的中年人。
“赵东家,您这批引可真是及时雨啊!两淮那边官盐场都排到明年了!您这路子,硬!”一个盐商竖起大拇指。
赵东家矜持地捋了捋短须:“哼,两淮?早就不走那边了!路远关卡多,麻烦!现在都走‘近水楼台’!快,省心!”
近水楼台?又一个隐晦的代称!李长安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装作好奇地凑近一个摆放着样品盐的摊位,抓起一小撮盐粒,指尖捻动,感受着颗粒的粗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摊主身后一个敞开的木箱——里面散乱地放着几卷用过的旧盐引票据。
纸张是特制的桑皮纸,带着特有的纹理。其中一张票据的边缘,露出半个模糊的墨字,似乎是“…滩”?还有一张票据的编号处,墨迹似乎比其他地方颜色略深,像是…后补的?
“喂!看什么看!买不买?不买别乱动!”摊主是个粗壮汉子,见李长安盯着他的箱子看,不耐烦地呵斥道。
李长安连忙放下盐,赔着笑:“看看,看看。这盐引…看着就金贵。”
“哼,那是自然!这可都是能换真金白银的宝贝!”摊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就在这时,盐市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青色皂隶服、腰挎铁尺的盐运司衙役,簇拥着一位身着从六品鹌鹑补子官服、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官员脸色有些憔悴,眼神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清亮,正皱着眉头扫视着喧闹的市场和堆积如山的盐包。
“是盐运司的刘知事!”有人低声惊呼,“他可是个硬骨头,油盐不进的主儿!”
“听说他前阵子为了一批盐引勘合不符的事,顶撞了上峰,被罚俸了…”
“嘘…小声点!当心祸从口出!”
李长安心中一动。刘知事?勘合不符?戚云澜提到过,篡改勘合册是严党的重要手段!这位刘知事,莫非就是戚云澜所说的“对严党心怀怨怼”之人?
他正思索间,那位刘知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投向李长安他们这边——确切的说是投向李长安身后不远处、一个正与牙行交割票据的富态盐商。
刘知事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张员外,你手中这张‘壬寅年甲字壹仟贰佰号’盐引,支盐地点填的是‘浙东仁和场’?”
那张员外吓了一跳,脸上肥肉一抖,看清是刘知事后,挤出一丝谄笑:“哎哟,是刘大人!正是正是,仁和场,官盐场!手续齐全,您看…”他连忙将票据递上。
刘知事没有接,只是指着票据上“仁和场”三个字,目光如炬:“张员外,你再仔细看看,这‘仁’字,怎么少了一点?”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盐引票据上。
李长安和戚红袖也挤了过去。只见票据上,“浙东仁和场”的“仁”字,那代表“仁心”的一点,赫然是模糊不清的!不仔细看,确实像“二和场”!
张员外的脸瞬间白了,汗珠从额角渗出:“这…这…许是…许是书写时墨淡了?或是…或是印泥晕染了?刘大人,这…这不能算错吧?仁和场就是仁和场啊!”他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刘知事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封面发黄的册子,当众翻开:“巧了!本官今日查阅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年)的盐引勘合底档,‘甲字壹仟贰佰号’盐引,存档记录上,这‘仁’字的一点,被人用特制的‘消墨散’点掉了!存档上,写的就是‘浙东二和场’!张员外,你这张引,是哪里来的?你又要去哪里支取这‘二和场’的盐?!”
“轰!”周围一片哗然!
“消墨散?篡改勘核底档?!”
“二和场?哪有这个盐场?!”
“这张胖子胆子也太大了!敢用假引?!”
张员外面如死灰,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指着刘知事,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我这引是真的!是从…是从…”他似乎想说出引的来路,却猛地刹住车,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那名字是催命符。
刘知事挺直了腰板,清癯的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真的?那好!请张员外随本官回盐运司衙门,我们当堂对质!看看这引,这勘合底档,到底谁真谁假!也请诸位做个见证!看看这盐运司的天,到底是黑是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衙役们紧张地按住了铁尺。周围的盐商牙行噤若寒蝉,眼神闪烁,无人敢应声做这个“见证”。谁都明白,这潭水深不可测,刘知事这是在玩火自焚!
“拿下!”刘知事见无人响应,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但依旧厉声下令。
衙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扭住了瘫软如泥的张员外。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盐市拥挤的人群中,一个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的挑夫,猛地将肩上的盐包砸向刘知事!同时,一道淬着幽蓝寒光的短矢,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射向刘知事的心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分明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大人小心!”距离最近的衙役只来得及惊呼。
刘知事正怒视着张员外,猝不及防!
眼看那毒矢就要穿心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脆响!
一道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毒矢的箭簇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那致命的毒矢偏离了毫厘!
噗嗤!
毒矢擦着刘知事的官袍袖口,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木柱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幽蓝的箭簇在阳光下闪着不祥的光!
“有刺客!保护大人!”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一片混乱。
人群瞬间炸锅!惊呼声,哭喊声,推搡声乱成一团!
李长安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戚红袖。只见她右手还保持着极其隐蔽的屈指轻弹的动作,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劲波动。她脸上依旧带着“受惊”的表情,但那双杏眼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锐利和一丝…得意?她飞快地瞥了李长安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仿佛在说:看见没?废物!没我你早死八百回了!
李长安心头剧震!这丫头的身手和反应,快得超乎想象!那救命的银芒,是她弹出的暗器?还是…某种隔空指力?
混乱中,那偷袭的挑夫早已混入惊慌失措的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员外也被趁乱挣脱,连滚爬爬地跑了。
刘知事惊魂未定,看着袖口的破洞和木柱上那淬毒的短矢,脸色煞白,随即涌上巨大的悲愤。他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一张张惊惶躲闪的脸。他苦心孤诣抓住的线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场蓄意的刺杀彻底打断!
他踉跄一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中的清亮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他默默收起那本关键的勘合底档,推开搀扶的衙役,挺直了腰,如同一个走向刑场的孤独勇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喧闹又冰冷的盐市。背影在拥挤的人潮中,显得格外萧索。
“看到了吗?”戚红袖的声音在李长安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冷冽,“这就是扳倒严党的代价。那个书呆子官,活不过三天。”她顿了顿,看向李长安,眼神复杂,“现在,你还觉得,凭你那些‘不同’的见识,就能搅动这潭浑水吗?”
李长安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刘知事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盐市泥泞的地面——混乱中,不知是谁遗落了一张被踩踏过的、边缘撕裂的废盐引票据。他弯腰,不动声色地将它捡起,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桑皮纸触感,如同攥住了一条毒蛇的尾巴。
线索,就在这绝望的混乱中,被强行塞到了他手中。盐引之网,比他想象的更黑暗,也更脆弱。刘知事用生命点燃的火星,虽被扑灭,但引信,已被他李长安,悄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