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脂粉香气,浓得化不开。
雕梁画栋,锦幔低垂。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熏香、陈年佳酿与女子体肤温香混合的靡靡气息,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如同温水,浸泡着每一个踏入此间的灵魂。这里是杭州城夜晚最亮也最暗的所在,是销金窟,是温柔乡,也是吞噬无数秘密与野心的深渊漩涡。
三楼最深处,“天香阁”。
与外间的喧嚣浮华截然不同,此处幽深静谧,如同被遗忘的角落。只有角落几盏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而暧昧的光晕。紫檀木的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
柳青瓷。
她端坐着,身姿挺拔,如同幽谷雪莲。一袭繁复华丽到令人窒息的百鸟朝凤缕金大红嫁衣(花魁初夜的象征),层叠的云锦重纱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却也像一层层沉重的枷锁。如云的乌发被精心挽成坠马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簪,凤口垂下的细密金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摇曳,在她光洁如玉的额角投下颤动的阴影。
镜中的人,眉眼如画,却毫无生气。唇瓣被精心涂抹成最饱满诱人的石榴红,脸颊扫上淡淡的胭脂,掩盖了失血过多的苍白,却遮不住那双深潭般眼眸里,冻结的冰层与深处燃烧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一个穿着体面、涂脂抹粉的老鸨,正用一支细如发丝的狼毫笔,蘸着朱砂调和的艳红口脂,小心翼翼地勾勒她的唇形。老鸨的手指微凉,带着常年浸润香粉的滑腻感,每一次触碰都让柳青瓷的身体绷紧一分,胃里阵阵翻涌。
“哎哟我的好女儿,瞧瞧这小模样,真真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老鸨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谄媚和不容置疑的控制,“今儿晚上,可是你的大日子!那严阁老家的公子,可是点名要见你这位新来的‘沧海月’!多少人挤破头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这位爷伺候舒坦了…他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我们醉仙楼吃上三年!” 老鸨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带着浓重的口臭,拂在柳青瓷耳畔。
柳青瓷的目光落在铜镜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不起眼的、镶嵌着米粒大小黑珍珠的银质耳钉。耳钉内侧,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传感器,正以极低的频率闪烁着微光。这是临行前,沈墨白面无表情地递给她的——“‘谛听’低频被动监听单元。启动后,有效半径五十米内,特定声纹触发自动记录。目标关键词:盐引、鬼螺岛、天工、沧海月明。” 冰冷的指令犹在耳边。
她的任务:以花魁“沧海月”的身份,接近严世蕃的心腹爪牙、今晚的贵客——杭州知府衙门的盐课提举司主事,钱有禄。从他口中,套出严党与倭寇下一次大规模盐铁军械交易的确切时间、地点、船队规模!以及,那个神秘接头密令“沧海月明”背后的含义!戚云澜拼死带回的残片,只指向“鬼螺岛”和三月十七,但具体细节和防卫力量,仍是迷雾重重。
代价:她自己。
柳青瓷的手指在宽大的嫁衣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毁灭一切的冲动。为了爹的仇,为了东南无数枉死的冤魂,为了那个还躺在冰冷洞穴里生死未卜的张将军…她没有退路。这身红妆,就是她的战甲。这醉仙楼,就是她的修罗场。
“好了!瞧瞧,多美!”老鸨终于满意地放下笔,后退一步,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这身段,这脸蛋,这气度…啧啧,钱大人见了,保管魂儿都飞了!记住,多灌酒,少说话,多笑!男人嘛,几杯黄汤下肚,舌头就松了!只要哄得他高兴,什么消息套不出来?”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贪婪。
柳青瓷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抬起眼帘,望向镜中那个陌生而妖冶的自己。那双眼睛,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得令人心悸。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过饱满的红唇,动作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近乎妖异的魅惑,仿佛在品尝朱砂的微涩与血腥的预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秦妈妈,钱大人到了,在‘听涛轩’候着呢。” 一个丫鬟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老鸨脸上的笑容瞬间堆得更加灿烂,如同盛开的菊花:“来了来了!我的月儿姑娘,该上场了!” 她伸手就要来搀扶。
柳青瓷却先一步站起身。沉重的嫁衣并未让她有丝毫的迟滞,反而衬得她身姿更加挺拔孤绝。她看也没看老鸨伸出的手,径直走向房门。在迈过门槛的刹那,她的指尖,极其隐蔽地在耳廓后轻轻一按。
米粒大小的黑珍珠耳钉,微光一闪,随即彻底隐没于乌发之中。
“谛听”,启动。
听涛轩。
名字雅致,实则奢靡到了骨子里。临着醉仙楼后院一片巨大的人工湖,雕花的紫檀木窗棂全部敞开,夜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荷香涌入。轩内灯火通明,却巧妙地避开了直射,营造出一种朦胧暧昧的氛围。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一张巨大的紫檀圆桌,摆满了珍馐美味,玉盘珍羞。主位上,大腹便便的钱有禄早已入座。他穿着簇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外罩一件油光水滑的玄狐皮坎肩,圆胖的脸上油光可鉴,一双细长的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两条缝,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色,死死盯着门口。
当那一抹刺目的红,出现在门口时,钱有禄的呼吸明显一滞,手中的白玉酒杯都忘了放下。
柳青瓷在丫鬟的虚扶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繁复的嫁衣在行走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环佩轻摇。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灯火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红唇饱满欲滴,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疏离。
“钱大人。” 老鸨秦妈妈抢先一步,谄笑着行礼,“这位就是我们醉仙楼新来的头牌,沧海月姑娘!月儿,还不快给钱大人见礼!”
柳青瓷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木偶,声音清冷得如同玉石相击:“奴家沧海月,见过钱大人。”
“好!好!好一个沧海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钱有禄回过神来,绿豆小眼放光,忙不迭地放下酒杯,油腻的大手就想去抓柳青瓷的柔荑,“快!快坐到本官身边来!”
柳青瓷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避开了那只手,顺势在钱有禄左手边的位置款款落座,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裙裾。她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钱有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眼中却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深潭。
“大人谬赞了。奴家初来乍到,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她的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和仰慕,听在钱有禄耳中,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不怠慢!不怠慢!哈哈!” 钱有禄心花怒放,亲自执起玉壶,给柳青瓷面前的白玉杯斟满,“来,月儿姑娘,先陪本官饮了这杯!这可是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柳青瓷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她不能醉。醉了一切都完了。她端起酒杯,宽大的袖口巧妙地遮掩了动作,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弹,一丝微不可察的粉末落入酒中——沈墨白给的“千杯解”。她将酒杯凑近唇边,作势轻抿,实则酒液几乎未沾唇,便放下酒杯,用丝帕轻轻按了按唇角,动作优雅。
“好酒!大人真是好品味。” 她违心地赞道,声音柔媚。
“那是自然!” 钱有禄得意地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本官别的不敢说,这品酒赏美人,在杭州城那可是一等一的!月儿姑娘,本官一见你,就觉得特别投缘!来,再饮一杯!” 他再次举杯,眼神已经开始迷离,身体不自觉地往柳青瓷这边靠。
柳青瓷强忍着恶心,再次故技重施,同时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大人如此厚爱,奴家惶恐。只是听闻大人公务繁忙,掌管盐课提举司,维系朝廷盐政命脉,怎得今日有如此雅兴?”
“嗐!别提那些烦心事了!” 钱有禄挥了挥手,打了个酒嗝,一股浓重的酒气喷出,“都是些俗务!哪有陪着月儿姑娘喝酒开心?不过…” 他绿豆小眼转了转,凑近柳青瓷,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炫耀和暧昧,“本官最近啊,确实经手了一桩大买卖!嘿嘿,说出来吓死你!”
柳青瓷的心猛地一跳!耳垂上那枚黑珍珠耳钉,内部微光似乎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谛听”捕捉到了关键词“大买卖”!
她身体微微前倾,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好奇和崇拜,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哦?大人掌管盐政,莫非是…盐引的大生意?” 她故意将“盐引”二字咬得清晰,带着试探。
“嘿嘿,月儿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钱有禄被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和那崇拜的眼神弄得晕乎乎,得意忘形,“盐引?那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后面呢!” 他伸出三根肥胖的手指,在柳青瓷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低语:“三百把倭刀!五十杆上好的鸟铳!还有…嘿嘿…整整十艘白粮船的好东西!全都要在…呃…” 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绿豆小眼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柳青瓷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三百倭刀!五十鸟铳!十艘白粮船的走私物资!这规模远超之前的情报!时间!地点!她需要最关键的信息!
她端起酒壶,亲自为钱有禄斟满,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大人真是手眼通天!奴家听着都心潮澎湃呢。只是…这么大的买卖,定要选个万全的好日子,好地方交割吧?不然,万一被那些不开眼的巡海卫撞见…” 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如同为情郎操心的小女子。
钱有禄被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弄得一激灵,又被美人担忧的眼神看得骨头都酥了半截,警惕心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柳青瓷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含混不清的醉语嘟囔:“放…放心!定在…下月…初三…子时…鬼螺岛西…西湾…有…有‘沧海月明’照着呢…万无一失…”
下月初三!子时!鬼螺岛西湾!接头密令“沧海月明”!
关键信息到手!柳青瓷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耳钉内的微光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完成了记录。
“沧海月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喃喃低语,仿佛被这名字的意境所迷醉,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向后撤了半分,避开钱有禄那令人作呕的呼吸。
就在这时!
听涛轩虚掩的门外,走廊上。
李长安如同一个融入阴影的幽灵,背靠着冰冷的廊柱。他穿着醉仙楼最低等杂役的粗布短褂,脸上抹着锅灰,头发乱糟糟地束着,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酒壶托盘,仿佛只是在等待召唤。
然而,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所有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着听涛轩内传出的每一丝声响!
当钱有禄那含混的、充满淫邪意味的声音隐约飘出,尤其是那句“月儿姑娘…陪本官好好喝一杯…”时,李长安感觉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瞬间闪过柳青瓷穿上那身刺目嫁衣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怆与决绝!也闪过钱有禄那肥猪般令人作呕的嘴脸!
愤怒!担忧!还有一股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尖锐到刺骨的酸涩和占有欲,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死死抠进托盘粗糙的木纹里。他不能冲动!柳青瓷在用命换情报!他在这里的任务,是策应,是确保她拿到关键信息后能安全撤离!
可当柳青瓷那刻意柔媚、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大人…别这样…酒…酒撒了…” 以及钱有禄更加肆无忌惮的、带着黏腻水声的嘟囔:“撒了好…撒了本官给你买新的…月儿…你这小手可真凉…让本官好好捂捂…” 时,李长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一股冰冷狂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丹田深处炸开!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那不是内力,而是一种源自“凌渊”古剑残留在他体内的、带着时空撕裂感的狂暴能量!这股能量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堤防,顺着手臂的经脉疯狂奔涌!
咔嚓!
一声脆响!
他手中那个厚实的硬木托盘,竟被他无意识中硬生生捏碎了一个角!木屑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温热的液体感!
与此同时!
听涛轩内!
柳青瓷正用尽全身技巧,躲避着钱有禄那只试图探入她嫁衣领口的肥腻大手!恶心感和杀意如同毒蛇噬咬她的神经!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拔下发簪刺穿对方喉咙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熟悉、却又狂暴了百倍的冰冷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穿透门扉,狠狠撞在她的意识深处!
是李长安!是“凌渊”的气息!但这气息如此混乱、狂暴、充满了毁灭性的痛苦和愤怒!
柳青瓷浑身剧震!眼中冰封的深潭瞬间被这股狂暴的能量冲击得支离破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担忧、甚至是一缕隐秘的酸楚,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冲击,让她完美的伪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她身体猛地一僵,动作迟滞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哈哈!月儿姑娘害羞了?” 钱有禄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神,以为是自己得手在望,淫心大炽!那只肥腻的大手,如同附骨之蛆,终于突破了柳青瓷最后的防御距离,带着滚烫的汗液和令人作呕的气息,眼看就要狠狠抓在她胸前那繁复的嫁衣盘扣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钱有禄那只肥腻、带着汗渍和酒气的魔爪,在柳青瓷急剧收缩的瞳孔中,如同慢动作般逼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繁复嫁衣上冰冷的金丝盘扣。那盘扣下,是她冰封的心,是她为复仇而披上的战甲,也是她绝不容玷污的尊严防线!
“谛听”耳钉内,记录着“下月初三子时鬼螺岛西湾”的微光急促闪烁,如同濒死的心跳。
门外,那股狂暴冰冷的“凌渊”气息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撞击着柳青瓷的意识壁垒,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混乱。李长安的痛苦与愤怒,如同淬毒的箭矢,穿透空间,精准地钉入她的灵魂!这猝不及防的、源自最深羁绊的灵魂冲击,让她完美的面具出现了致命的裂缝!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的千钧一发之际!
柳青瓷体内,一股蛰伏的、源自“零号协议”的冰冷本能,被这内外交困的巨大危机彻底激发!
她没有后退,没有尖叫。
她的身体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猛地向左侧做出一个看似闪避的微小动作!宽大的、缀满金线流云的嫁衣袖口,如同红色的怒涛般扬起!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袖口中,一道细若牛毛、闪烁着幽蓝淬毒寒芒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贴着钱有禄那只抓来的手腕内侧闪电般掠过!
“呃啊——!”
钱有禄得意的淫笑瞬间凝固在油腻的脸上,化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猛地缩回手,如同被滚油烫到!只见他那只肥白的手腕内侧,一道细长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迅速浮现,随即,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诡异的青黑色,并且快速向上蔓延!剧痛和麻痹感如同电流,瞬间传遍整条手臂!
“手…我的手!” 钱有禄惊恐地看着自己迅速肿胀发黑的手腕,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猛地抬头,看向柳青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暴怒,“贱人!你…你做了什么?!”
柳青瓷已趁着他缩手的瞬间,如同受惊的蝴蝶般轻盈地飘身后退数步,拉开了安全距离。她脸上的柔弱和羞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肃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碎裂,露出底下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她甚至没有看钱有禄一眼,所有的感知都如同雷达般锁定了门外——李长安那狂暴混乱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钱有禄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听涛轩!
门外走廊。
李长安在捏碎托盘的瞬间,掌心传来的剧痛如同冰水浇头,让他被愤怒和醋意冲昏的头脑猛地清醒了一丝!但体内那股因柳青瓷遇险而被彻底引爆的“凌渊”时空能量,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完全失控!冰冷与灼热交织,撕裂般的痛楚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像要被这股力量从内部撑爆!
钱有禄那声凄厉的“刺客”嚎叫,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轰——!!!
李长安再也无法压制!丹田处那团狂暴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他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没有目标!没有招式!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被触犯逆鳞的狂暴宣泄!
砰!!!!
他面前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坚硬楠木廊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整个醉仙楼似乎都随之猛地一震!楼板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以他拳头落点为中心,坚硬的楠木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恐怖裂纹!裂纹之中,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着光线的灰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渗透!所过之处,木质的纹理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仿佛瞬间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的侵蚀!
“凌渊”剑意——**“刹那寒”**!
并非剑招,而是古剑残留时空伟力引动的、对物质基本粒子层面的短暂熵增侵袭!无视防御,直指本源!
一拳轰出,李长安只觉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狂暴的能量宣泄掉大半,但残余的混乱力量依旧在经脉中乱窜,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扶着布满裂纹、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廊柱,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脸上的锅灰流淌下来。
醉仙楼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怎么回事?!”
“地震了?!”
“刺客!有刺客!保护钱大人!”
“抓住他!那个杂役!”
尖叫声、怒吼声、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楼下的护院打手、楼上的龟公丫鬟,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纷纷朝着听涛轩方向涌来!无数道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扶着廊柱、狼狈不堪的李长安!
“李长安!” 听涛轩的门猛地被拉开!柳青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红嫁衣在混乱的灯火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的脸上再无丝毫伪装,只剩下冰冷的焦急和决绝!她一眼就看到了廊柱上那触目惊心的、弥漫着灰白寒气的裂纹,以及李长安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
四目相对!隔着混乱的人群和喧嚣!
李长安看到了柳青瓷眼中未散的杀意、深藏的担忧,还有那一身刺目的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悔恨瞬间淹没了他的愤怒——他搞砸了!他暴露了!
柳青瓷也看到了李长安眼中的混乱、痛苦,还有那抹来不及掩饰的、为她而起的疯狂…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刺痛让她呼吸一窒。但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走!” 柳青瓷厉喝一声,声音穿透嘈杂!她猛地甩手,几点细微的乌光如同活物般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护院!
“啊!”“我的眼睛!”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彪形大汉顿时捂着眼睛惨嚎倒地!细如牛毛的毒针精准地没入了他们的眼睑!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柳青瓷身形如电,瞬间掠过数丈距离,一把抓住李长安的手腕!入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掌心一片黏腻,是血和木屑。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力一拽:“跟我走!”
她的手指纤细却异常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抚平了李长安体内一部分狂暴乱窜的能量。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钱有禄捂着自己发黑肿胀、剧痛钻心的手腕,在听涛轩门口跳着脚嘶吼,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格杀勿论!杀了那个贱人!杀了那个杂役!”
更多的护院挥舞着刀枪棍棒,如同潮水般从楼梯口、走廊两侧涌来!喊杀震天!
“这边!” 柳青瓷对醉仙楼的布局似乎异常熟悉,拉着李长安,毫不犹豫地冲向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后方杂役楼梯的小门!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如同附骨之蛆!
砰!
柳青瓷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拉着李长安冲入狭窄、陡峭、堆满杂物的楼梯间。一股混合着霉味、汗臭和劣质油脂的气息扑面而来。楼梯下方,隐约传来后厨的喧嚣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追!他们下楼了!”
“堵住后门!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楼梯口响起,迅速逼近!
“往下!去后厨!” 柳青瓷语速飞快,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回音。她松开李长安的手腕,反手从繁复发髻中拔下那支赤金点翠衔珠凤簪!手腕一抖,簪尾那颗浑圆的珍珠竟弹了开来,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三寸长的细针!簪身也瞬间绷直,化作一柄造型奇特的微型短刺!
李长安强忍着经脉的刺痛和脱力感,紧跟在柳青瓷身后。他体内残余的“凌渊”能量依旧在乱窜,但被柳青瓷刚才那一拽,似乎有了一丝奇异的引导,不再完全失控。他下意识地调动起那份源自现代格斗术的本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楼梯下方拐角处,两个听到动静、拿着剔骨刀冲上来的胖厨子,正好堵住了去路!
“滚开!” 柳青瓷眼中寒芒一闪,身形没有丝毫停滞,如同穿花蝴蝶般揉身而上!手中凤簪短刺化作两道肉眼难辨的银线!
噗!噗!
两声轻响!两个厨子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剧痛,剔骨刀“当啷”落地!捂着手腕惊恐地后退,血从指缝中渗出!
柳青瓷毫不停留,脚尖在油腻的楼梯上一点,身形已越过两人,冲下楼梯!李长安紧随其后,路过时顺手抄起一把掉落的厚背剁骨刀!
冲下楼梯,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混乱不堪!
醉仙楼巨大的后厨如同沸腾的战场!炉火熊熊,蒸汽弥漫。数十名厨子、帮工、洗碗的杂役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得目瞪口呆!切菜的、炒菜的、搬东西的,全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看着这两个穿着格格不入的人——一个嫁衣如火,一个灰头土脸!
“拦住他们!他们是刺客!伤了钱大人!” 楼梯上方,追兵已至,指着下方大喊!
“抓住他们!” 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反应过来,挥舞着炒勺厉声尖叫!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离得近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墩子手(负责切配重物的厨子)立刻抄起手边的菜刀、擀面杖,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更有几个机灵的杂役,抓起地上的箩筐、装着滚烫热水的木桶,朝两人砸来!
“低头!” 柳青瓷厉喝一声,身形猛地伏低,躲过一个呼啸砸来的箩筐!同时手中凤簪短刺如同毒蛇,闪电般刺入一个墩子手的小腿!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李长安眼中戾气一闪!体内残余的“凌渊”能量虽然混乱,却赋予了他远超平时的力量和反应!面对一个挥舞着沉重擀面杖砸来的壮汉,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揉身撞入对方怀中!手中沉重的剁骨刀并未劈砍,而是用厚实的刀背,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对方持棍的手肘内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壮汉的惨嚎声被淹没在厨房的嘈杂里!擀面杖脱手飞出!
李长安动作不停,一个凶狠的肘击撞在对方软肋!壮汉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砸翻了一筐刚择好的青菜!
混乱!极致的混乱!
锅碗瓢盆横飞!滚烫的汤汁四溅!面粉、菜叶、油脂撒得到处都是!柳青瓷的红衣在人群中穿梭,如同跳着致命的舞蹈,每一次凤簪短刺的寒光闪过,都伴随着一声痛呼和飞溅的血花!她的动作精准、狠辣、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为在最短时间内清除障碍!嫁衣的宽袖成了最好的掩护,每一次拂动,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针!
李长安则如同人形凶器,他不懂精妙的招式,但现代格斗术的凶狠直接配合着体内残余的狂暴力量,将暴力美学发挥到极致!剁骨刀厚重的刀背成了最可怕的钝器,每一次砸落都伴随着骨裂的闷响!拳、脚、膝、肘,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成了武器,每一次接触都带着骨断筋折的恐怖力道!混乱中,他体内的“凌渊”寒气不受控制地随着攻击逸散,被他拳脚扫中的灶台边缘,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人背靠着背,在混乱的厨房中杀出一条血路!柳青瓷的冰冷肃杀与李长安的狂暴凶悍,形成一种诡异的默契和互补。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堵住后门!” 管事的胖子躲在几个举着锅盖当盾牌的帮厨后面,声嘶力竭地指挥。
后门!那是唯一的生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就在十几步外!但门口,已经有两个手持短棍的护院狞笑着守在那里!
“我来!” 李长安眼中血丝密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剁骨刀朝着门口一个护院狠狠掷去!同时双腿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紧随刀后猛冲过去!他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能够控制的“刹那寒”能量,凝聚在右拳!
剁骨刀呼啸而至!门口的护院慌忙举棍格挡!
铛!
火星四溅!护院被震得手臂发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长安已冲到近前!右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刺骨的寒气,毫无花哨地轰向另一个护院的胸口!
那护院也算反应迅速,狞笑着举棍横扫,想打断李长安的手臂!
然而,李长安的拳头在即将接触到短棍的瞬间,轨迹诡异地一沉!避开了棍身,狠狠砸在了护院身侧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上!
砰——!!!!
一声比之前廊柱处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侵蚀!李长安将体内残余的所有狂暴能量,连同那“刹那寒”的剑意,毫无保留地轰入了门体!
刺骨的灰白色寒气如同怒龙般从拳头落点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门板!
咔嚓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密集响起!
厚实的硬木门板,如同被投入液氮的玻璃,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交错的裂纹!包裹门板的铁皮在恐怖的低温下变得极其脆弱,如同薄饼般扭曲、碎裂、崩飞!
轰隆!!!
整扇后门,连同门框,在李长安这耗尽全力的最后一拳之下,如同被巨炮轰中,瞬间向内爆裂、坍塌!化作无数带着白霜的碎片,向内院飞射!
寒风裹挟着冰冷的夜雨,猛地灌了进来!
门外,是醉仙楼幽深的后巷!是通往自由的黑夜!
“走!” 柳青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一把抓住因脱力而踉跄的李长安,毫不犹豫地冲出弥漫着木屑和寒气的破洞!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两人。柳青瓷的大红嫁衣在黑夜中如同燃烧的火焰,李长安的粗布短褂紧贴在身上,露出精悍的线条。两人如同冲出牢笼的困兽,一头扎进杭州城湿冷漆黑的街巷迷宫!
身后,醉仙楼后门处一片狼藉,追兵的怒吼和伤员的哀嚎被抛在雨幕之后。
“这边!” 柳青瓷对路径异常熟悉,拉着李长安在狭窄、曲折、污水横流的巷子里急速穿行。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妆容,露出底下苍白的本色,也冲刷着李长安脸上的锅灰和血迹。
跑出不知多远,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追兵,柳青瓷才猛地将李长安拉进一条堆满破箩筐的死胡同阴影里。
两人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柳青瓷的嫁衣被撕裂了几处,沾满了泥污和血渍(敌人的),华丽的凤簪也不知所踪,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显得狼狈不堪,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浴血而出的凄美。
李长安更是狼狈,粗布短褂几乎成了布条,身上多处淤青擦伤,掌心被木屑刺破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脱力和经脉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墙壁支撑。
冰冷的雨水浇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阵阵战栗。李长安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雨水的腥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勉强支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几步之外的柳青瓷身上。
雨水彻底洗去了她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苍白如纸的底色。繁复的大红嫁衣被撕破了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泞和不知是谁的暗红色血渍,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轮廓。华丽的凤簪早已不知所踪,如云的乌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发梢滴着水珠。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微微颤抖。
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铅华,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带着一种从地狱血火中挣扎而出的、惊心动魄的凄艳。那身象征屈辱的红衣,此刻在雨夜中,竟成了她浴血奋战、不屈灵魂最刺目的勋章。
李长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疼痛、悔恨、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自己搞砸了,想问她有没有受伤…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就在这时,柳青瓷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雨水的冲刷下,冰层彻底碎裂!所有的冰冷伪装荡然无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灼热的怒火!
她猛地转身,一步跨到李长安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冷的风雨!
没有任何言语!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带着冰冷的雨水和全身的力气,狠狠扇在李长安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