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裂了飞行器的死寂。
猩红的灯光在狭长的金属舱道内疯狂旋转,将沈墨白深青色的特工制服染上一层血色。他站在主控台前,覆盖着墨晶镜片的脸微微侧向舷窗外——那里已非浩瀚星空,而是混沌的深渊。
墨绿色的云团如同活物般翻涌、纠缠,云层深处,紫红色的闪电无声炸裂,每一次闪烁都让飞行器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更远处,本该是太平洋的蔚蓝海面,此刻却呈现出诡异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漆黑,海浪凝固成嶙峋的尖峰,纹丝不动。空间本身被揉皱、撕裂,光线扭曲成令人眩晕的旋涡。
“警告:高维能量风暴(Gamma级)冲击中段舱壁!局部时空结构稳定性低于阈值!”冰冷的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黑鸟’护盾能量剩余:17%……15%……”
每一次播报都伴随着船体更剧烈的震颤。固定在地板上的合金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戚云澜被高强度束缚带死死捆在座椅上,左臂伤处因震动传来钻心剧痛,冷汗浸透了他临时包扎的布条。他咬紧牙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舷窗外的末日景象,又猛地转向屹立在前方的沈墨白。这个自称“时空管理局特工”的男人,是带来这一切灾厄的源头!
“这就是你他娘的‘安全地方’?!”戚云澜的声音因愤怒和痛楚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血来,“带我们跳进阎王锅里?!”
沈墨白置若罔闻。他覆盖着金属手套的双手在主控台复杂的全息界面上飞速操作,指尖划过之处,幽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他正强行调整飞行器的姿态,试图从这狂暴的时空湍流中撕开一道缝隙。
“修正力场反噬能量与高维风暴耦合,形成‘时空涡流’。”沈墨白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穿透警报,“目标‘节点’鬼螺岛坐标已被覆盖。‘黑鸟’正进行紧急路径跃迁,目的地:鬼螺岛东南,预设安全坐标点。”
“跃迁?!”李长安失声。他被牢牢束缚在戚云澜旁边的座椅上,巨大的过载力将他死死压在椅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砂砾。他眼睁睁看着舷窗外,一片凝固的漆黑“海浪”如同巨大的墓碑般迎面撞来!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轰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整个“黑鸟”飞行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翻转!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管线爆裂声、尖锐的警报声混合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舱内灯光疯狂明灭,无数细小的零件和碎片如同风暴般激射!
“啊——!”戚红袖的尖叫被淹没在巨响中。她距离一扇突然爆裂的管线喷口最近,灼热的高压蒸汽瞬间喷涌而出!尽管她凭借惊人的柔韧猛地侧身躲避,滚烫的汽流依旧擦过她的右肩!
嗤啦!
坚韧的布料瞬间碳化、撕裂!白皙的肩头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肿胀,随即鼓起一片触目惊心的水泡!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红袖!”戚云澜目眦欲裂,拼命挣扎,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肌肉,却无法挣脱分毫!
老吴被甩在角落,额头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鲜血直流,意识模糊。
柳青瓷躺在角落一张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医疗平台上,平台四周升起淡蓝色的能量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冲击和碎片,但她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身体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口中溢出破碎的呓语:“…坐标…偏移…能量过载…核心…熔毁…”
李长安被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座椅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这力量压碎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墨白在主控台前猛地按下了一个猩红色的实体按钮!
嗡——!
一道前所未有的、如同恒星诞生般刺目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视野!
李长安感觉自己被彻底分解了,化为无数基本粒子,在一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隧道中疯狂穿梭!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令人疯狂的流光溢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光芒骤然消失。
沉重的坠落感猛地袭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伴随着船体龙骨发出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
巨大的冲击力让束缚带瞬间绷紧到极限,勒得李长安几乎窒息!
“黑鸟”飞行器,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钢铁巨鸟,重重地砸在了某个坚实而湿冷的平面上。
警报声变得微弱而断续。
刺鼻的、混合着海腥、金属熔融和臭氧的焦糊气味涌入鼻腔。
舱内一片狼藉。断裂的线缆垂落,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弥漫的烟尘。
束缚带“咔哒”一声自动解开。
李长安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扭曲的座椅上爬起。他踉跄着扑向最近的舷窗——或者说,那曾经是舷窗的位置。坚固的透明材料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被厚厚的、灰绿色的海藻和淤泥糊满,只留下几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片死寂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海蚀洞穴深处。洞顶高耸,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的肋骨。浑浊的海水淹没了“黑鸟”的下半截船身,水面漂浮着油污和各种杂物。洞穴深处一片黑暗,隐约可见嶙峋的礁石轮廓。潮湿、阴冷、死寂。唯一的光源,是“黑鸟”自身残存的、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光,以及船体断裂处偶尔迸射的电火花。
他们迫降了。在一个未知的、充满敌意的洞穴里。
“咳咳…咳咳咳…”戚红袖痛苦的咳嗽声传来。她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右手死死捂住右肩的烫伤,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戚云澜已经挣脱束缚,第一时间扑到妹妹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口。看到那片狰狞的水泡和焦黑的布料边缘,这位铁打的汉子眼中充满了痛惜和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锁定正从主控台前直起身的沈墨白!
“姓沈的!”戚云澜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刻骨的恨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全’?!我妹妹的伤怎么算?!张将军的命怎么算?!还有这鬼地方,又是什么龙潭虎穴?!”他一把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合金管,指向沈墨白,杀意凛然!
沈墨白缓缓转过身。
深灰色的金属面具在惨绿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墨晶镜片隔绝了所有眼神,只映照出戚云澜愤怒扭曲的脸。他覆盖着金属手套的右手,正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仪器,仪器前端射出一道细细的蓝色光束,无声地扫描着昏迷在医疗平台上的柳青瓷。光束扫过她苍白的额头、紧闭的眼睑、毫无血色的嘴唇…
“生命体征:微弱。意识活动:深层紊乱。检测到高浓度‘时空熵’残留及…未知基因锁序列。”冰冷的电子音从面具下传出,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状态。“目标‘零号协议’相关记忆区域被多重加密封锁,强行读取风险:致命。”
光束最后停留在柳青瓷紧握的右手上。那染血的半张羊皮卷密文,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至于这里…”沈墨白终于将扫描光束移开,墨晶镜片转向弥漫着水汽的幽深洞穴,“坐标:东经XXX,北纬XXX。位于预设目标‘鬼螺岛’主岛西南方向,直线距离约五海里。地质结构:玄武岩海蚀洞。当前时空畸变指数:Beta级(中度不稳定)。威胁等级:中等。”
他的目光扫过愤怒的戚云澜、痛苦蜷缩的戚红袖、挣扎着爬起的老吴、惊魂未定的李长安,最后落回戚云澜指向他的那截锋利断管上。
“她的烫伤,可用三号医疗箱内蓝色喷雾处理,二度灼伤,非致命。”沈墨白指向角落一个弹出柜门、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古怪器械和瓶罐的金属箱。“张定远的生命体征已由‘生物锚定剂’暂时稳定,但物理创伤(贯穿伤、失血性休克)需专业外科手术及输血。此地不具备条件。”
他停顿了一下,墨晶镜片似乎微微转向李长安的方向,冰冷的声线里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李长安,编号T-SD-0017。你的首要任务是:协助戚云澜,利用现有资源,确保柳青瓷生命体征稳定,并保护其携带的密文载体。此密文关联的‘异常科技标记’,是追踪‘天工’组织介入本时空节点的关键线索。”
“天工?”李长安心头剧震,海蚀洞中那些冰冷的金属床、惨白的灯管、穿着无菌白袍的“医生”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其次,”沈墨白继续道,完全无视戚云澜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此洞穴并非天然避难所。扫描显示,洞穴深处存在人工开凿痕迹及…高强度合金反应。能量特征与倭寇‘鬼鲛众’及严党走私网络高度吻合。我们有理由相信,此地是‘鬼鲛众’一处秘密中转据点或物资储备点。”
他手腕上的护臂装置投射出一个小型光屏,上面快速闪过几幅热成像图:洞穴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形热源正在移动,更深处,似乎堆放着一些规则的、散发着高热信号的箱状物体。
“修正力场反噬虽因跃迁暂时摆脱,但‘黑鸟’严重受损,主引擎离线,护盾发生器熔毁。维生系统仅能维持最低限度运转48小时。”沈墨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人心,“外部通讯被时空畸变及未知干扰屏蔽。我们被困于此。唯一的生路,是找到并控制这个据点,获取补给、情报,并寻找修复通讯或离开此地的可能。”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支造型怪异、前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武器再次出现在手中。“武器系统:‘断流’相位脉冲枪,能量剩余:68%。非必要,不启用。”
“所以,”沈墨白的墨晶镜片最后定格在戚云澜紧握的断管上,冰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嘲讽的意味,“你是选择在这里用那截废铁捅死我,然后带着重伤的妹妹、昏迷的同伴,在这鬼地方等死?还是暂时放下你那毫无价值的愤怒,拿起能用的武器,为你们所有人,搏一条生路?”
“选择权,在你。”
沈墨白说完,不再看戚云澜的反应。他迈步走向通往“黑鸟”尾部破损舱门的扭曲通道,脚步沉稳,仿佛刚才那场差点毁灭一切的迫降从未发生。他覆盖着金属手套的手,轻轻拂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卡扣,一柄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如同放大的三棱军刺般的近战武器无声滑出,被他反手握在手中。
戚云澜的脸色在惨绿灯光下变幻不定,握着断管的手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臂上青筋暴起。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这个冰冷无情的怪物撕碎!但妹妹痛苦的呻吟、老吴虚弱的喘息、李长安惊惶的眼神、还有那躺在平台上生死未卜的张定远和柳青瓷…如同一盆盆冰水,浇在他沸腾的怒火上。
他死死盯着沈墨白消失在通道阴影中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血腥味:
“…走!”
他猛地将那截断管狠狠砸在扭曲的舱壁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转身,大步走向角落的医疗箱,按照沈墨白所说,找到了那罐标注着奇怪符号的蓝色金属喷雾。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戚红袖,看着她肩头那片狰狞的烫伤,眼中充满了痛楚。
“哥…我没事…”戚红袖咬着牙,强忍着剧痛,额头上全是冷汗。
“忍着点。”戚云澜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按下喷雾,一股冰凉带着奇异药香的蓝色气雾均匀地喷洒在烫伤的水泡上。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剧烈的灼痛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舒缓感,红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戚红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哼。
李长安也连忙行动起来,他跑到柳青瓷身边,小心地将她紧握的右手掰开,取出那半张染血的羊皮卷密文,贴身藏好。又检查了一下张定远的状态,脉搏微弱但还算稳定,胸前的焦黑伤口触目惊心。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衣襟内衬,沾了点医疗箱里一种无色无味的消毒液体,尽量为张定远清理伤口边缘。
老吴挣扎着爬起,抹了一把额头的血,从散落的装备里翻出几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匕首和一根沉重的金属撬棍,分发给众人。
“戚头,给!”他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给戚云澜。
戚云澜接过匕首,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妹妹,又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李长安和老吴,最后目光投向沈墨白消失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
“红袖,跟紧我。李兄弟,老吴,保护好青瓷和张将军。”戚云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走!”
通道狭窄而扭曲,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海腥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黑鸟”迫降时的巨大冲击力,将原本规整的内部结构挤压得如同巨兽痉挛的内脏。断裂的管道如同垂死的触手,滴落着暗绿色的、带有腐蚀性的冷却液。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从破损处涌入的海水泥浆,湿滑难行。惨绿色的应急灯管大部分已经碎裂,只有零星几盏还在顽强地闪烁,将众人摇曳的身影投射在扭曲变形的舱壁上,如同鬼魅。
沈墨白走在最前面,如同黑暗中的幽灵。他手中那支“断流”相位脉冲枪并未举起,只是自然地垂在身侧,但墨晶镜片下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无声地扫过前方的每一寸黑暗、每一处拐角、每一堆障碍物。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脑中早已构建出精确的路线图。
“左前方三米,地面有断裂电缆,高电压残余。绕行右侧。”冰冷的指令毫无预兆地响起。
紧跟其后的戚云澜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用手势示意身后的李长安等人避开左侧那片闪烁着幽蓝电火花的区域。
“通道尽头舱门结构破损,外部水压导致门轴变形,无法正常开启。准备强行突破。”沈墨白在通道尽头一扇严重扭曲变形、边缘渗水的合金大门前停下。他伸出覆盖着金属手套的左手,按在门板上一处相对完整的区域。
嗡!
一层淡金色的能量光膜瞬间覆盖了他的手掌。他五指猛地发力,合金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坚固的门板竟被他硬生生向内压出一个巨大的凹陷!紧接着,他抬起右脚,覆盖着同样能量光膜的军靴,狠狠踹在凹陷的中心!
轰!!!
整扇扭曲的合金大门如同被炮弹击中,向内轰然爆裂、飞射!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海腥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硝烟与腐烂气息的恶臭,猛地灌了进来!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戚云澜,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比“黑鸟”迫降区域更为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高悬,垂下无数巨大的钟乳石,如同恶魔的獠牙。惨淡的天光从极高处一个狭窄的裂缝透入,勉强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而这片被微光照亮的区域,赫然是一个修罗场!
地面堆积着厚厚的、混杂着弹壳、破碎兵器、焦黑木料和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垃圾层。几十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死亡瞬间!大部分穿着破烂的黑色倭寇服饰,也有少量穿着明军鸳鸯战袄或锦衣卫飞鱼服的残破尸体!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有的被巨大的爆炸撕裂成数块;有的浑身焦黑,如同被雷火劈中;有的则被某种锐利到匪夷所思的武器整齐地切开头颅或腰斩!浓烈的尸臭和火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欲呕。
从尸体腐烂程度和血迹干涸状态来看,这场惨烈的战斗发生在至少半个月前。
“这里…发生过大战?”李长安捂着口鼻,胃里翻江倒海。
“交战方:倭寇‘鬼鲛众’、疑似严党私兵、明朝官军、锦衣卫。”沈墨白墨晶镜片上的扫描光束快速掠过战场,“致命伤:约35%为冷兵器劈砍,25%为早期火铳(鸟铳)及小型佛郎机炮(碗口铳)造成,15%为高强度能量武器灼烧或切割…剩余25%,死因不明,体表无显著伤痕,疑为特殊毒素或…时空能量侵蚀。”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战场中心,一个被炸塌了大半的人工垒砌的石台上。石台周围散落着最多、最密集的尸体,显然是最激烈的争夺点。石台后方,是一个被巨大帆布遮盖着的、轮廓方正的巨大物体。帆布边缘,露出一截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粗大无比的圆筒状物体!
“高密度合金反应源。能量特征匹配:佛郎机后装子母铳炮身。”沈墨白迈步向前,无视脚下遍布的尸骸和污秽,径直走向那个被帆布覆盖的物体。
戚云澜眼中精光爆闪!佛郎机炮!这是戚家军对抗倭寇海船最渴望的利器!射速快,威力大,可更换子弹连续发射!他立刻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黑暗。戚红袖忍着肩痛,鸳鸯短刃仅剩一把,紧握在手。李长安和老吴则护着抬着张定远和柳青瓷的简易担架(用断裂的合金板临时拼成),小心翼翼地跟上。
沈墨白走到帆布前,覆盖着能量光膜的手抓住帆布一角,猛地一扯!
嗤啦!
厚重的防水帆布被轻易撕裂!
尘土飞扬中,一门巨大的、闪烁着青铜与精钢混合光泽的火炮,狰狞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炮身长约一丈二尺(约3.6米),口径粗大,炮管壁厚实,布满了加强筋和散热环。炮身并非一体铸造,而是采用了精妙的子母铳结构——巨大的母铳后部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活门,旁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个略小一号、如同巨大酒瓶般的子铳。炮架由坚固的硬木和部分金属构件构成,沉重而稳固。
但这门炮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它本身,而是炮身之上,那一个巨大的、用利器深深镌刻出的繁体汉字——
**“嚴”**!
严世蕃的私印!
“严党的炮!”戚云澜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果然是他们勾结倭寇走私的军械!”
沈墨白并未理会炮身上的刻字。他的墨晶镜片扫过炮身,尤其是后膛活门和子铳接口处的复杂结构,冰冷的声音响起:“铸造工艺:明代晚期巅峰水准,但部分关键构件(闭锁装置、膛线内衬)…含有微量‘奥氏体镍铬合金’成分。此合金配方及冶炼技术,超越本时空节点科技水平至少三百年。”
李长安心头剧震!又是超越时代的合金!海蚀洞的金属床,这里的炮管!严党和鬼鲛众背后,果然有“天工”组织的手笔!
就在这时,沈墨白目光一转,落在了石台角落一具穿着锦衣卫小旗服饰、背靠着一堆散落木箱的尸体上。这具尸体相对完整,致命伤是胸前一个碗口大的焦黑贯穿伤,显然是近距离被火铳击中。但吸引沈墨白注意力的,是这具尸体手中死死攥着的一卷用油布包裹的东西,以及他身下压着的半截断裂的绣春刀刀鞘下,露出的一角泛黄的图纸!
沈墨白蹲下身,覆盖着能量光膜的手指轻易地掰开了锦衣卫小旗僵硬的手指,取出了那卷油布包裹。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张折叠整齐、用上等宣纸绘制的图纸!
戚云澜也凑了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的瞬间,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图纸上用极其精细的工笔线条,清晰地绘制着一门结构复杂、前所未见的火炮!
这门炮与眼前的佛郎机炮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巨大、精悍!炮管更长,内壁竟然标注着细密的螺旋纹路(膛线)!后膛的闭锁装置设计得更加复杂巧妙,旁边还绘制着几个形状奇特、如同巨大锥形炮弹的部件!图纸空白处,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写着各种尺寸、角度、以及…一堆堆李长安无比熟悉、却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符号:
**“装药量:硝石(KNO₃) 75%、硫磺(S) 10%、木炭(C) 15%…最佳配比”**
**“炮管材质:青铜基体,内衬需掺入‘玄铁’(Fe-Cr-Ni合金)粉末,比例3.7%,以增韧抗膛压…”**
**“弹丸:锥形铅芯(Pb),外裹熟铁(Fe)被甲,配‘底凹’结构…计算初速公式:v₀ = √(2Eₖ / m)…”**
化学分子式!合金配方!物理公式!
这些来自未来的知识,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狠狠剖开了大明王朝血淋淋的黑暗现实!严世蕃不仅走私现成的火炮,他还在利用“天工”组织提供的超前知识,试图在本土仿制、甚至改良出更恐怖的战争机器!
“这…这是…”李长安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那些公式,“这些符号…是计算炮弹飞出去的速度和力量的!还有这炮管里面的螺旋线,叫‘膛线’,能让炮弹打得更直更远!这图纸…这图纸上的炮,如果造出来,威力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门佛郎机炮,至少强三倍!”
“三倍?!”戚红袖和老吴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戚云澜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虽不懂那些符号,但李长安的解释和图纸上那前所未见的精妙结构,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份图纸的价值——和危险!这图纸若落入严世蕃手中,或者被倭寇得到…东南沿海,将永无宁日!戚家军将士的血,将流得更多!
“图纸来源:疑似严党工部秘密匠坊或…‘天工’组织直接提供。”沈墨白迅速扫描着图纸,“包含超越本时空的火炮设计理念及材料学、弹道学核心参数。威胁等级:高。”
他将图纸重新卷好,塞入自己制服内侧一个特制的防水夹层。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喂!那是我们发现的!”戚红袖忍不住出声。
沈墨白墨晶镜片转向她,冰冷的声线毫无波动:“根据《时空异常物品临时管制条例》第7章第13款,此图纸属于‘高污染性超前科技造物’,必须由管理局特工回收封存。私人持有,视为重罪。”
“你…!”戚红袖气结,却又被对方那非人的气势所慑。
就在这时!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石子滚落的声音,从洞穴深处那片未被光照亮的浓重黑暗中传来!
沈墨白猛地抬手!
“断流”脉冲枪瞬间抬起,幽蓝的电弧在枪口跳跃,锁定了声音来源!
戚云澜匕首横胸,戚红袖仅剩的短刃护在身前,老吴握紧了撬棍,李长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死寂。
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若有若无的“咔哒”声。
几秒钟后,黑暗中,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两点幽绿的光芒悬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冰冷,死寂,不带一丝生命的气息。它们缓缓移动着,如同深渊中睁开的一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顺着脊椎蔓延上来。李长安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了。老吴握着撬棍的手在微微发抖。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戚红袖,看着那两点绿芒,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沈墨白的墨晶镜片上,数据流瀑布般刷过。“非生物热源。无生命体征。能量反应:低,稳定。结构扫描:受阻于未知干扰。”
“装神弄鬼!”戚云澜低吼一声,眼中厉芒一闪,手腕猛地一抖!
嗖!
他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寒光,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两点幽绿光芒的中心!这一掷蕴含了他满腔的怒火和对未知威胁的本能反应,快、准、狠!
铛!!!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洞穴中炸响!伴随着一蓬耀眼的火花!
匕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哆”的一声深深钉入戚云澜脚边的岩石地面,兀自嗡嗡颤抖!
而黑暗中那两点绿芒,纹丝未动!
“什么?!”戚云澜瞳孔骤缩!他的飞刀绝技,足以洞穿倭寇的薄甲,竟被如此轻易地弹开?
“退后。”沈墨白冰冷的指令响起,同时他手中的“断流”脉冲枪幽蓝的光芒陡然炽盛!没有警告,没有迟疑,一道凝练的、只有拇指粗细的蓝色能量光束,无声无息地撕裂黑暗,直射那两点绿芒!
这一次,不再是金铁交鸣!
滋——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雪!那两点幽绿光芒被蓝色光束精准命中,瞬间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黯淡下去!同时,光束命中的位置,爆发出大团刺鼻的青烟!
一个高大、僵硬的身影,踉跄着从黑暗中被能量光束的冲击力硬生生“推”了出来,暴露在众人眼前!
看清那东西的刹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根本不是活物!
而是一具人形的…机关傀儡!
它身高约八尺(近2.5米),通体由一种暗沉无光的黑色金属铸造而成,关节处可以看到精密的齿轮和连杆结构。躯干厚重,四肢粗壮,充满了力量感。它的头颅是一个光滑的金属球体,上面没有任何五官,只有刚才那两点幽绿光芒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浑浊的、如同劣质翡翠般的晶体,此刻其中一颗晶体已被沈墨白的脉冲光束洞穿,边缘熔融,冒着缕缕青烟。
傀儡的右臂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一柄寒光闪闪、造型奇特的巨大弧形镰刀!镰刀刃口极薄,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泽,刚才轻易弹飞戚云澜匕首的,正是这柄镰刀!而它的左臂则更加怪异,是一个可以旋转的、带有三根锋利金属爪的复杂机械结构,此刻爪尖正滴落着暗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液体,显然带有剧毒!
傀儡的胸口位置,镌刻着一个古朴的、由规尺和圆规组成的徽记——正是墨家标志!
“墨家机关术?!”李长安失声惊呼!这传说中的技艺,竟在此地以如此狰狞的形式重现!
“目标确认:墨家‘非攻’序列,‘刑徒’型机关傀儡(严重损毁状态)。”沈墨白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确认,“驱动核心:地磁耦合阵列(已失效80%)。武器系统:高碳钢淬毒镰刃(右),‘见血封喉’混合生物毒素注射爪(左)。威胁等级:低(核心受损,行动迟缓)。”
仿佛为了印证沈墨白的话,那具胸口冒着青烟、一只“眼睛”被打碎的机关傀儡,僵硬地转动着沉重的金属头颅,仅剩的独眼绿芒死死锁定了攻击它的沈墨白!它发出一阵低沉、如同生锈齿轮摩擦的“咯咯”声,迈开沉重的步伐,挥舞着巨大的淬毒镰刀,如同山岳倾倒般朝着沈墨白猛冲过来!速度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动,威势惊人!
沈墨白面无表情,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轻松避开镰刀撕裂空气的致命横扫!他并未再次使用脉冲枪,而是反手抽出了那柄三棱军刺般的近战武器——“破甲锥”!
就在镰刀擦身而过的瞬间,沈墨白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留下残影!
“破甲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入傀儡右臂肩关节一处暴露的齿轮缝隙中!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
三棱锥尖蕴含的恐怖穿透力和巧妙的杠杆作用,瞬间将数根关键的传动连杆绞得粉碎!
傀儡的整条右臂连同那柄巨大的淬毒镰刀,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呻吟,竟被硬生生从躯干上撬了下来!轰然砸落在地!
傀儡失去右臂,身体猛地一个趔趄!但它左臂的毒爪带着破空声,闪电般抓向沈墨白的面门!爪尖滴落的毒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沈墨白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毒爪的锋芒滑入傀儡怀中!覆盖着能量光膜的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插入了傀儡胸口那个被脉冲光束打穿、还在冒烟的破损核心区域!
滋啦啦——!
刺眼的蓝色电弧瞬间从沈墨白的手掌和傀儡破损的核心处爆开!
“核心…过载…指令…错…乱…”傀儡仅剩的独眼绿芒疯狂闪烁,发出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左臂毒爪无力地垂下,关节处冒出滚滚浓烟!
沈墨白猛地抽回手,带出一把闪烁着电火花的、焦糊的线路和破碎的晶体碎片。他身形飘然后退,冷漠地看着那具失去核心动力、如同被抽掉骨头的巨兽般的傀儡。
轰隆!
高大的金属身躯僵立了数秒,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叹息般的金属扭曲声,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污秽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泞。仅剩的独眼绿芒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傀儡残骸上偶尔跳动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戚云澜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沈墨白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那超越时代的武器威力,更是对眼前这具恐怖机关傀儡弱点的精准把握和近乎艺术般的拆解技巧!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认知和力量基础上的、冷酷的效率!
“此地曾是墨家一处秘密据点,后遭废弃。‘鬼鲛众’占据后,激活了部分防御机关。”沈墨白甩了甩左手手套上沾染的焦糊物,“威胁清除。继续搜索。”
他不再看那堆废铁,转身走向洞穴深处那片尚未探索的黑暗区域。墨晶镜片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扫过堆积的杂物和一个个被帆布覆盖的箱体。
“发现‘鬼鲛众’物资储备点。主要储备:粮食、淡水、劣质火药、铅弹、刀剑兵器…以及,”他的光束停留在一堆用油布小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上,“‘天工’组织制式武器:磁轨弩箭发射器(原型),数量:三具。”
他掀开油布,露出下面三件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器械。它们像放大的劲弩,但弩臂结构更加复杂,镶嵌着奇异的线圈和储能装置,旁边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匣匣闪烁着寒光的、三棱锥形的金属弩箭。
“好东西!”戚云澜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拿起一具,入手沉重冰凉。他虽不懂“磁轨”为何物,但这器械结构精妙,弩箭锋锐异常,一看就非凡品。
“能量驱动,射程及穿透力远超普通弓弩。但使用需充能,且易暴露位置。”沈墨白提醒道,语气依旧冰冷。
就在这时,李长安的目光被角落一堆不起眼的、散落的木炭和几个破裂的陶罐吸引。他走过去,蹲下身,发现炭灰里埋着一些烧焦的纸片碎片。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炭灰,捡起几片较大的碎片。
碎片焦黑卷曲,但边缘依稀可见朱砂勾勒的线条和工整的小楷。
“…壬寅年三月…鬼螺岛…白粮船十艘…换倭刀三百…火铳五十…佛郎机母铳二…子铳十…”
“…定金:盐引叁仟引…勘合…‘二和场’…”
“…接头密令:沧海月明…”
李长安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严党与倭寇交易记录的残片!上面清晰地提到了交易地点“鬼螺岛”、时间“壬寅年三月”、物资清单(包括佛郎机炮!)、支付方式(盐引!)以及那个被篡改的勘合盐场“二和场”!更重要的是,还有接头密令——“沧海月明”!
这残片,与柳青瓷那份染血密文互为印证,是钉死严世蕃通倭的铁证!
“戚大哥!快看!”李长安激动地将残片递给戚云澜。
戚云澜只看了一眼,眼中便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好!好一个严世蕃!好一个‘沧海月明’!有了这个,加上青瓷的密文和刘知事拼死保护的勘合底档(虽然不知下落),足以让这奸贼万劫不复!”
他小心翼翼地将几片焦黑的纸片收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发现可用资源。”沈墨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激动。他站在洞穴最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高台上,掀开了一块厚重的油毡布。
下面露出的,赫然是一个小型的、由石块垒砌的简易工坊!工坊里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带着手摇鼓风装置的铸铁小熔炉,旁边堆放着一些青铜锭、木炭、造型古朴的钳子、锤子、凿子等工具,甚至还有一个固定在木架上的、用于钻磨炮管的小型水车驱动钻床!
熔炉旁的石台上,散落着一些画了一半的图纸、写满计算数据的草稿,以及几个铸造失败、布满砂眼的佛郎机子铳毛坯!
“这是…倭寇的铸炮工坊?”戚云澜皱紧眉头。
“不,”李长安快步走过去,拿起石台上几张草稿,上面画着炮管结构图,标注着各种尺寸和角度计算,旁边还有几个他熟悉的力学公式的雏形(虽然符号古怪)。“看这些计算…他们不是在简单铸造,他们在尝试…改良!想造出图纸上那种带膛线的炮!”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工具,最后落在那台利用水流驱动的小型钻床上。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戚大哥!沈…沈特工!”李长安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我们有机会!有机会让这门佛郎机炮…变得更强!”
他指着那门巨大的、刻着“嚴”字的青铜炮,又指向工坊里的熔炉、工具和钻床:
“倭寇和严党想造新炮,但他们失败了!可我们有现成的炮!这门炮的材质很好,子母铳结构也完整!我们不需要重新造,我们只需要…改造它!”
“改造?”戚云澜一愣。
“对!”李长安语速飞快,拿起一根炭笔,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快速画了起来,“第一,口径!这门炮口径太大,射程近,精度差!我们可以用这里的工具,把炮口内壁打磨缩小一些,让炮弹和炮管贴合更紧密,打得远,打得准!这叫‘缩膛’!”
他在炮管示意图上画了个缩小的内圈。
“第二,炮弹!”他指向那些堆放在角落的、圆溜溜的生铁实心弹丸,“这些实心铁球威力太小!我们可以熔掉一部分,重新铸造!不要圆球,做成…长圆柱形!前面是尖的!后面挖个凹坑!就像…就像图上画的锥形弹!”他迅速画出一个流线型的弹丸草图,“这样飞得更快更稳!打到船板上,能直接撕开大口子!这叫‘锥形被甲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长安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台小型水车钻床,“炮管里面!我们可以用这台钻床,给炮管里面…刻上螺旋的凹槽!就像图纸上画的‘膛线’!虽然很难,很慢,但只要刻出来,哪怕只有几圈!就能让炮弹旋转起来!飞得更直!打得更远!更准!威力倍增!”
他在炮管内部画上螺旋线。
“还有火药!”他拿起工坊里一桶颗粒粗糙的黑火药,“这种火药配比不纯,威力不稳定!我们可以重新筛分、提纯!按照图纸上的最佳配比:硝石七成半,硫磺一成,木炭一成半!混合均匀,制成颗粒!这样爆发的力量更大更均匀!”
李长安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混合着恐惧、兴奋和破釜沉舟的光芒。他看向戚云澜和沈墨白:“这门炮,如果按我的想法改造出来,虽然比不上图纸上那门怪物,但威力绝对远超现在!射程能远一倍!精度能高三倍!用来对付倭寇的海船…足够了!甚至…”他看了一眼沈墨白,“甚至能威胁到那些‘天工’组织的怪船!”
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熔炉旁渗下的水滴,滴落在石头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戚云澜看着石板上李长安画的草图,又看看那门巨大的青铜炮和简陋的工坊工具,眼神剧烈变幻。这想法太疯狂了!在敌人随时可能出现的绝境里,改造一门重达数千斤的火炮?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李长安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光芒,那些他无法理解却听起来极有道理的“缩膛”、“背甲弹”、“膛线”…还有那图纸上超越时代的符号…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赌徒般的狠厉:“干了!老吴!红袖!帮忙!李兄弟,你指挥!需要什么,尽管说!就算豁出命去,老子也要把这‘雷公’给造出来!”
戚红袖虽然肩伤未愈,也被李长安描绘的“更强火炮”激起了好胜心,用力点头。老吴更是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去检查熔炉和水车。
沈墨白静静地站在一旁,墨晶镜片扫过狂热忙碌的众人,又落在那门刻着“嚴”字的青铜巨炮上,冰冷的声线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
“方案可行性评估:低(工具简陋,时间紧迫,技术风险高)。潜在收益:高(获得一门超越本时空节点认知的火力平台,打破当前力量失衡)。风险系数:极高(改造过程可能引发殉爆,能量波动易暴露位置)。”
他停顿了一秒,墨晶镜片转向正指挥老吴点燃熔炉、满脸烟灰却眼神明亮的李长安,那冰冷的语调似乎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命令的意味:
“执行。”
时间在熔炉的嘶吼与钻头的尖啸中流逝。
幽暗的洞穴深处,俨然成了一座疯狂运转的兵工作坊。热浪扭曲了空气,金属摩擦的噪音和锤击的闷响在洞壁间反复回荡,掩盖了洞外海浪的呜咽。
戚云澜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汗如雨下。他紧握着一柄沉重的锻锤,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在李长安的指挥下,对着固定在铁砧上烧得通红的青铜炮口内圈,进行着地狱般的锻打“缩膛”。每一次锤击落下,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和飞溅的火星,他左臂的伤口因过度用力而崩裂,鲜血混合着汗水浸透绷带,滴落在滚烫的金属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和焦糊味。他紧咬牙关,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希望都砸进这冰冷的青铜里。
老吴和李长安合力摇动着水车钻床的沉重曲柄。冰冷的地下河水被引入,驱动着木制齿轮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固定在钻床卡盘上的,是一根特制的、包裹着金刚砂的坚硬铁棒,正以一种缓慢到令人心焦的速度,旋转着探入炮管深处。钻头与青铜内壁摩擦,发出尖锐到刺穿耳膜的、连绵不绝的“吱嘎——”声!大量的青铜碎屑如同金色的沙流,不断从炮口涌出。这是最危险、最耗时的工序——刻制膛线。李长安的脸被飞溅的碎屑划出几道血痕,汗水浸透了后背,他死死盯着炮管,根据钻头的阻力和声音,不断调整着钻头的角度和施加的力道,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失败,意味着炮管报废,甚至可能引发钻头断裂、炮管炸裂的惨剧!
戚红袖强忍着肩头的灼痛,用未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石臼里研磨、筛分着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李长安严格要求的比例,一遍又一遍地混合、搅拌,制成颗粒均匀的“最佳配比”火药。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她秀气的眉毛紧蹙着,眼神却异常专注。在她脚边,几枚刚刚用熔化的铅锡合金,在简陋的沙模中浇铸出的锥形弹丸毛坯,还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弹头尖锐,弹体修长,尾部带着一个浅浅的“底凹”。
沈墨白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伫立在洞穴入口的阴影处。墨晶镜片后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一遍遍扫过洞穴外那片被巨大礁石封锁、只留下一条狭窄水道与大海相连的洞口。他手腕上的护臂装置投射出一个小型光屏,上面显示着复杂的声呐波纹和能量读数。外面,风暴似乎平息了些,但那种令人心悸的时空畸变感并未完全消失。他的“断流”脉冲枪斜挎在身侧,枪口幽蓝的光芒微微闪烁,如同毒蛇蛰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熔炉的火光将众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嶙峋的洞壁上,如同皮影戏中奋力挣扎的角色。
“成了!”一声沙哑却充满狂喜的嘶吼打破了持续的噪音!
戚云澜猛地停下锻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炮口——原本粗犷的炮管内壁,经过无数次反复锻打、研磨,已经呈现出一种光滑而均匀的缩小口径,隐约反射着熔炉的火光!
几乎同时!
“停!停水!”李长安的声音也带着颤抖的激动!他和老吴猛地停止摇动曲柄。
那刺耳的钻磨声戛然而止。
李长安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凑近炮口,小心翼翼地伸进一根缠着干净布条的木棍,沿着炮管内壁缓缓探入。他的指尖透过布条,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壁上那几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螺旋向前的凹槽!虽然只有短短几圈,浅得几乎难以察觉,但这正是改变炮弹命运的——膛线!
“膛线…刻出来了!”李长安的声音带着哽咽般的狂喜,猛地抬头,脸上混杂着汗水泥污和血痕,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好!!”戚云澜一拳狠狠砸在滚烫的炮身上,浑然不顾掌心的灼痛!老吴激动地抹了把汗,咧嘴大笑。连戚红袖也忘记了肩痛,看着那几枚造型流畅的锥形炮弹,眼中异彩连连。
沈墨白的墨晶镜片转向这边,在炮口和那几枚锥形弹上停留了片刻,冰冷的声线响起:“组装,试射准备。能量波动已临界,随时可能暴露。”
最后的组装如同冲锋的号角!
老吴和戚云澜合力,将沉重的炮身重新架设在稳固的炮架上。李长安则亲自操刀,将筛好的颗粒火药小心地称量、倒入打磨光滑的子铳药室,压实。再将一枚冰冷的、尾部嵌入木制弹托的锥形被甲弹,小心翼翼地推入子铳弹膛。最后,将装填好的子铳,对准母铳后膛的活门,用力推入、旋转、闭锁!
“咔嚓!”
清脆的闭锁声,如同扣响了命运的扳机!
一门融合了明代铸造工艺、未来弹道理念和绝境求生意志的“怪物”,狰狞地指向洞穴外那片被礁石封锁的狭窄水道!炮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青铜的底色与部分打磨处露出的精钢内衬形成奇异的对比,炮口内那几圈浅淡的螺旋膛线,如同沉睡恶龙喉咙里的纹路。
“谁来点火?”戚云澜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长安身上。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刚要开口。
“我来!”戚红袖一步上前,仅剩的左手坚定地拿起一根蘸了油脂、正在燃烧的长长火把。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肩头的烫伤布条隐隐渗出血迹。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炮身后方的引火孔。“这第一炮,打不响,我戚红袖的名字倒过来写!”
众人迅速退到安全区域,捂住耳朵。
戚红袖屏住呼吸,将燃烧的火把,稳稳地伸向引火孔中那截露出的、缓慢燃烧的火绳!
嗤——
火绳被点燃,细小的火花迅速沿着绳索蔓延,钻入炮膛深处!
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火绳燃烧的细微“嗤嗤”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一秒…两秒…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然在洞穴中炸开!
整个洞穴都在剧烈摇晃!无数碎石簌簌落下!熔炉的火焰被狂暴的气浪瞬间压灭!
只见那青铜炮口,喷出一道前所未有的、赤红与炽白交织的粗壮火舌!火舌之中,一枚尾部拖着灼热木托残影的锥形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恐怖速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到刺穿灵魂的厉啸!
轰!!!
几乎在出膛的瞬间!炮弹便精准无比地撞在了百丈外、封锁着水道出口的那块巨大礁石之上!
没有沉闷的撞击声!
只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坚硬的礁石如同被天神之锤砸中的鸡蛋,瞬间四分五裂!无数巨大的碎石块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同陨石般被抛向高空!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海水,形成一道毁灭性的冲击波,横扫整个狭窄的水道!停泊在水道中的几艘倭寇小船,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瞬间撕碎、掀飞!
狂暴的声浪和火光甚至冲出了水道口,将外面阴沉的海面映照得一片血红!
成功了!
威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好!!!”戚云澜激动得须发皆张,发出炸雷般的狂吼!老吴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沈墨白冰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兴奋:
“侦测到高强度能量反应!方位:水道正前方!数量:三!高速接近中!”
他猛地抬手指向水道的出口!
只见被炮火映红的海面上,三艘造型狰狞的黑色舰船,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正以远超风帆战舰的速度,破开波涛,朝着洞穴入口猛冲而来!
这三艘船比寻常倭寇的关船大了整整一圈!船体线条流畅而诡异,覆盖着如同鲨鱼皮般的黑色装甲,船首尖锐如刀,看不到任何风帆!船体两侧,伸出数排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最诡异的是,船身中央矗立着一根粗大的金属桅杆,顶端并非风帆,而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如同蜂巢般的多孔装置!
为首那艘最大的黑船船头,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穿着黑色宽大斗篷的身影!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张线条刻薄、嘴唇紧抿的下巴。他手中,握着一柄比寻常倭刀更长的、刀身弯曲弧度更大的诡异长刀,刀身在火光下流淌着暗紫色的幽光!
“鬼鲛!”戚云澜目眦欲裂,瞬间认出了那把标志性的魔刃!倭寇“鬼鲛众”的首领!
几乎在戚云澜怒吼的同时!
那三艘黑色怪船中央桅杆顶端的“蜂巢”装置,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
嗤嗤嗤嗤——!
数十道手臂粗细、散发着灼热高能的赤红色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跨越海面,精准无比地覆盖了洞穴入口!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洞口密集炸响!岩石如同奶油般被融化、汽化!封锁水道的剩余礁石被瞬间清除!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碎石和金属射流,如同毁灭风暴般朝着洞穴内众人狂涌而来!
“隐蔽!!!”沈墨白厉喝一声,身体瞬间挡在众人前方!
“断流”脉冲枪幽蓝的光芒暴涨!
一面巨大的、由无数六边形蜂巢光格组成的淡金色能量护盾瞬间展开!
轰轰轰轰——!
赤红的光束洪流狠狠撞在淡金色的能量护盾上!
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能量湮灭的尖啸混合在一起,如同末日的丧钟!
李长安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重重摔在冰冷的炮架上,眼前金星乱冒。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透过刺目的光幕和弥漫的烟尘,看到沈墨白那深青色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微微晃动,覆盖着金属面具的脸似乎转向了他这边。
墨晶镜片反射着毁灭的光芒,冰冷的声线穿透爆炸的轰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火器革命…才刚刚开始。”
“活下去,李长安。”
“你的战场,在‘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