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电器残骸内部偶尔爆出的最后一两点微弱的电火花,如同濒死萤火虫的闪烁,短暂地照亮一小片狼藉,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焦糊味、塑料烧熔的刺鼻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林月孛的肺叶上。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角落,背脊死死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右眼如同被剜去,只剩下一个灼烧的、不断抽搐的空洞,血泪混合着冷汗,黏腻地糊满了半张脸,早已干涸,留下紧绷刺痛的感觉。左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重影,还有冰箱面板上那行暗红血字——“为何弃我?”——在爆炸强光闪过后的残像里,依旧顽固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公寓彻底毁了。灯管炸成碎片,电脑屏幕粉碎,电水壶扭曲变形,冰箱侧面被炸开一个不规则的豁口,露出里面焦黑的线路和冷凝管。月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冰冷地泼洒进来,勾勒出一地狰狞的轮廓。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

手机……屏幕碎裂,机身焦黑变形,静静地躺在一片塑料碎片里,像一块烧焦的砖头。最后的通讯工具也断绝了。工作?她甚至不敢去想博物馆此刻的风暴。赵副馆长的咆哮,孙莉的尖叫,同事们恐惧又嫌恶的目光……她像瘟疫一样被驱逐了。唯一的栖息地,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囚笼,也被她体内失控的怪物亲手撕碎。

“为何弃我?” 那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她的心上。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在质问?是那个脖颈带着同源青纹、最终消散的白衣女鬼在控诉?还是……这面诅咒的青铜镜背后,某个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发出的回响?

青铜镜!博物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她必须回去!那面镜子是一切的开端!血字、青纹、女鬼、遗弃的记忆碎片……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它!它不能再留在那里!它太危险了!它就像一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而她,是那个不幸触碰了盒盖的人!

一股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肌肉酸痛无力,尤其是右臂,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反复砸过。试了几次,才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摸索着,在狼藉中找到一件还算完整的外套披上,遮住被血泪和汗水浸透的衬衫。墨镜早已在地铁事件中碎裂,她只能尽量低着头,用散乱的长发遮挡住右脸的狼藉。没有手机,没有钥匙,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拉开那扇被爆炸冲击波震得有些变形的公寓门,融入凌晨城市冰冷潮湿的黑暗中。

街道空旷死寂,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偶尔有早起的清洁车驶过,发出沉闷的轰鸣。她避开主路,专挑僻静的小巷,像一道游移的阴影。右眼依旧灼痛,视野模糊,体内的力量如同被彻底引爆后耗尽的火山,只余下滚烫的余烬和死寂,蛰伏在四肢百骸的深处,带来阵阵虚脱般的钝痛。但这股虚弱感反而让她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至少,暂时不会再失控了。

当她终于看到博物馆那熟悉的、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肃穆沉重的轮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鱼肚白。员工通道的门紧闭着。她绕到博物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堆放杂物的偏僻角落。这里有一扇很少使用的、连接地下库房通风管道的维修小门,门锁老旧。她以前帮陈实主任整理库房时,无意中发现过这里的备用钥匙藏在一块松动的地砖下。

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地砖缝隙间摸索,指尖传来熟悉的松动感。她用力抠开地砖,果然,一枚沾满泥土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下面。她拿起钥匙,冰冷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块寒冰。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同样冰冷的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金属锈蚀和防腐剂的、属于博物馆地下世界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她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微亮的天光。眼前是熟悉的、狭窄的维修通道,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绿幽光,如同通往冥府的路引。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她扶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壁,一步步向下,走向那深埋地底的、囚禁着青铜镜的库房。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上。那面镜子,是诅咒的源头,或许……也是解开这一切的唯一钥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