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下维修通道的阴冷如同实质的冰水,渗透单薄的外套,浸入林月孛的骨髓。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在她脚下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令人窒息的回音上。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管道冷凝的水汽和经年累月积攒的尘埃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古老器物的沉寂气息。

她凭着记忆,在迷宫般的管道和阀门间穿行。右眼的灼痛被冰冷的空气稍稍压制,但视野依旧模糊,左眼也因疲惫和高度紧张而布满血丝。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虚脱,地铁和公寓两次力量爆发的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她只能咬紧牙关,依靠墙壁或冰冷的管道支撑身体,强迫自己前进。

终于,那扇厚重的、带有复杂机械密码锁的库房合金大门出现在通道尽头。惨绿的光线勾勒出它冰冷坚硬的轮廓,如同巨兽的獠牙。林月孛的心沉了下去。她没有密码,也没有权限卡。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了大门右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管道遮挡了大半的金属面板上。那是库房通风系统的紧急手动泄压阀,非常隐蔽,只有资深维护人员才知道。更重要的是,这个泄压阀连接的通道,可以绕过主大门,通向她存放青铜镜的那个特制储藏柜所在的区域!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力扳开覆盖在上面的金属挡板。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红色旋钮和一个老式的压力表。她回忆着陈实主任曾经无意中提过的操作顺序——先逆时针旋转三圈半,待压力表指针回落至绿色区域,再用力向下拉动旁边的T型拉杆……

“嘎吱……嘎吱……”

旋钮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根缓慢移动的压力表指针。当指针终于艰难地落入绿色区域时,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下那根沉重的T型拉杆!

“嗤——!!!”

一股强劲的、带着浓重机油味和尘封气息的气流猛地从泄压口喷出!同时,旁边墙壁上一块一米见方的金属盖板“咔哒”一声向内弹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入口!

成了!林月孛心中一喜,顾不上扑面而来的污浊气流,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里面是仅容转身的逼仄空间,脚下是粗糙的金属网格,下方就是库房巨大的空间。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下,顺着维修梯滑落到库房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储藏架分割成网格,每一格都如同一个沉默的墓穴,安放着沉睡千年的过往。只有几盏位置固定的、功率极低的安全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反而让阴影更加深邃莫测。空气里是恒定的低温,以及更浓郁的、各种材质文物混合散发出的、时间沉淀的特殊气味——铜锈的微腥、丝绸的微腐、木头的干香、还有泥土的微腥。

林月孛的心脏在死寂中擂鼓般跳动。她像一只闯入禁地的猫,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凭借着记忆和对这里布局的熟悉,在巨大的、迷宫般的储藏架间快速穿行。目标明确——角落那个独立的、恒温恒湿的特制储藏柜。

终于,那个如同小型保险箱的柜子出现在视线里。厚重的防弹玻璃柜门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林月孛快步上前,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输入她记忆中的备用管理员密码。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嘀”声,绿灯亮起。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沉重的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金属搁架,反射着安全灯微弱的光。

青铜镜……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林月孛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被转移了?被盗了?还是……它自己“离开”了?那个“救我”的血字,那个冰箱上的“为何弃我”,难道只是这面邪异古镜戏耍她的前奏?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被绝望再次吞噬的瞬间——

“嗒…嗒…嗒…”

极其轻微、极其规律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库房中响起!声音来自她身后一排储藏架的深处!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节奏,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林月孛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谁?!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储藏柜,目光惊恐地投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右手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唤醒那蛰伏的、危险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丝!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昏黄的安全灯光所能照亮的边缘停住了。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踱了出来。

来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内衬是质料上乘的黑色高领毛衣,一丝不苟。面容算不上英俊,但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清晰有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眼瞳的颜色在昏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奇异的暗金色泽,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他双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放松,却隐隐透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与力量感。

他的目光落在林月孛身上,从她凌乱滴血的长发、苍白如纸的脸颊、布满血丝和惊恐的左眼、再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那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精准地停留在她下意识紧握、指节泛白的右手上——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那手腕内侧皮肤下若隐若现、带来剧痛的暗青纹路。

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飞快掠过,混合着审视、警惕、一丝了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沉重?

“夜半三更,擅闯禁地,还弄得如此……” 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玉石相击般的质感,语速不疾不徐,在空旷的库房里清晰地回荡,“狼狈不堪。林小姐,看来你最近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他知道她的名字!

林月孛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嘶声:“你是谁?!青铜镜……是不是你拿走了?!”

“青铜镜?”男人微微挑眉,那暗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抹深沉的、带着点玩味的探究,“原来如此。怪不得……那股‘味道’如此之重。”他向前缓缓踱了一步,昏黄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金属储藏架上,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

“至于我是谁……”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一个恰巧对某些‘不合时宜’出现在现代都市的‘老物件’,以及它们可能引发的……‘小麻烦’,比较感兴趣的收藏家罢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月孛紧握的右手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比如,你手腕上那个不怎么听话的‘小东西’,还有你眼睛里……那些不太适合见光的‘液体’。它们的‘味道’,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了。尤其是在你刚才……嗯,‘情绪激动’的时候。”

林月孛如坠冰窟!他能“闻”到?!他能直接看出她手腕的青纹和血泪的秘密?!这个神秘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别紧张。”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惊骇,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我对你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拿走那面镜子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比某些人早一步,嗅到了它苏醒的气息,以及它引来的‘不速之客’。”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暗金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冷火。

“不过,你倒是让我省了不少事。”他微微歪了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月孛的脸,似乎要穿透她的皮相,直视灵魂深处,“能直接触发那面‘兽面’的求救血引,还能在‘灵怨’的琵琶煞音冲击下活下来,甚至引发如此规模的……‘能量宣泄’……”他瞥了一眼林月孛身后空荡荡的储藏柜,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你的‘根骨’,或者说,你身上背负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难怪……‘故人’之影,会缠绕不去。”

故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月孛的脑海!那个雨夜遗弃她的深青色身影!那个腰悬青铜镜的模糊轮廓!难道……他认识?!

“什么故人?!你到底知道什么?!”林月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真相的渴望压倒,她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抓住男人的衣襟。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库房的死寂!同时,所有安全灯瞬间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刺耳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如同地狱的霓虹!

“啧,反应倒是不慢。” 男人的声音在警报和黑暗的混乱中依旧清晰,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嘲弄。林月孛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身体瞬间被拉得失去平衡,撞入一个带着冷冽松木气息和淡淡硝烟味的胸膛!

“不想被当成贼或者怪物抓起来研究的话,就闭嘴,跟我走。” 男人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警报噪音的力量。紧接着,不等她反应,林月孛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旁边储藏架的更深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