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元无极城

这名字听着大气磅礴,透着股睥睨天下的劲儿。

可当我真正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穿过那高耸入云、雕刻着巨大玄奥符文的城门时,扑面而来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喧嚣与……复杂。

空气里不再是奴隶市场那种凝滞的绝望恶臭,而是混杂着无数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新鲜出炉面点的麦香、不知名香料焚烧的奇异甜腻、金属锻造淬火的焦糊味、某种能量矿石散发的微弱臭氧气息、还有……隐隐约约、来自城市更深处角落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特有的汗味、垃圾发酵的酸腐气。

巨大的街道由切割平整的灰白色巨石铺就,宽阔得能并行十辆马车。

两侧的建筑风格怪异而磅礴,既有高耸入云、闪烁着能量符文的尖塔,也有低矮敦实、挂着巨大兽骨招牌的店铺。

穿着各异的人群川流不息,有身披法袍、手持法杖、眼神淡漠的修士,有肌肉虬结、背负巨大武器的粗豪武者,也有衣着光鲜、乘坐着悬浮奇异坐骑的富商。

天空偶尔掠过巨大的飞禽或奇特的飞行法器,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这里很大,很繁华,也很……冷漠。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带着各自的目的,眼神扫过我这个穿着破布烂衫、浑身散发着风尘和血腥味的“新移民”时,大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

巨大的信息量和陌生的环境,让刚从奴隶市场血火中爬出来的我,竟感到一丝茫然和……渺小。

老子得先有个窝,闭嘴,让老子买!老子得睡好!

循着城墙根下那些眼神浑浊的老油子们含糊的指点,我钻进了一条与主街平行的、狭窄阴暗的巷道。

这里的空气立刻浑浊起来,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食物的油烟味。

最终,在一个挂着褪色“吉屋招租”木牌的、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下,我停下了脚步。

房主是个干瘦得像风干橘子皮的老头,叼着根焦黑的烟斗,眼皮耷拉着,只扫了我一眼,就伸出三根枯树枝般的手指。

“押一付三,月租十个‘元币’。水费自理,屋里只有个石榻,爱住不住。”

十个元币?我摸了摸怀里那点可怜的家当——从巴图那里抢来的几块小金块和十几枚兽头银币。

在奴隶市场边缘的兑换摊上,好说歹说才换了……十二个元币外加几十个叮当作响的劣质铜角子。

这点钱,交了房租,剩下的连买身像样的粗布衣服都不够,更别提填饱肚子了。

“押一付三?”我眉头拧成了疙瘩,“老子现在没那么多!先付一个月的,押金后面补!”

老头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浑浊的老眼终于抬了抬,上下扫了我一遍,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了然。

“穷鬼?后面那间柴房改的,月租五个元币,押金免了,爱住不住。”

我顺着他烟斗指的方向看去,在堆满杂物的小院最深处,紧挨着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有个用破木板和烂油毡勉强搭起来的低矮棚子,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只挂着块破草帘。

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烂木头和老鼠屎的怪味。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老子在魔域杀魔物,在奴隶市场血洗图图兄弟团,结果到了这“天元无极”城,就只配住这种地方?!

“干!”我低骂一声,强压下心头那股邪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子现在缺的是钱,是时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行!就它了!”我咬着牙,摸出五个还带着体温的元币,啪地一声拍在老头油腻的木桌上,铜角子叮当作响。

老头慢条斯理地数了数钱,随手丢给我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钥匙,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钥匙就一把,丢了门板踹开就是。规矩:不准惹事,不准带外人过夜,别给我死屋子里就行。”

拿着那把冰凉的破钥匙,推开那扇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帘,一股更浓郁的馊臭味扑面而来。

所谓的“石榻”,就是一块凹凸不平、冰凉刺骨的青石板,上面铺着些发黑发硬的稻草。

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几只油亮的大蟑螂窸窸窣窣地钻进了墙缝。空间狭窄得转个身都费劲。

“TMD……”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的灰尘。

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这鬼地方,比魔物巢穴的腐尸堆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我应该暂时安全了。

躺在那冰冷的石板上,身体的疲惫和旧伤如同潮水般袭来,但饥饿感更甚。怀里剩下的七个元币和几十个铜角子,像烙铁一样烫着皮肤。

这点钱,坐吃山空,撑不了几天。

老子得找活干!找那种来钱快、不挑人的活!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被隔壁早起倒马桶的动静吵醒。

胡乱抹了把脸,揣上仅剩的财产,循着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烈的、独特的腥臊恶臭,一路问一路走,终于在天元无极城西边靠近巨大排污渠的一片开阔地上,找到了目的地——外城劳工集散地,也叫“力巴市”。

这里的景象,与主街的繁华和居住区的压抑截然不同,充满了粗犷的、汗水和力量碰撞的原始活力。

空气浓稠得几乎化不开,被几种浓烈的气味主宰: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内脏腐败和硫磺气息的魔物尸臭;廉价烈酒和汗液发酵的酸腐味;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气;还有无数粗壮汉子聚集在一起散发出的、如同蒸笼般的体味。

巨大的空地上,停放着数十辆用粗大原木和厚铁板加固的巨型板车,一些板车上堆叠着小山般的、覆盖着肮脏油布的货物,散发出浓郁的腥臭。

更多的板车则是空的,车辕旁站着或蹲着三五成群、等待活计的力工。

这些力工大多身材魁梧,皮肤粗糙黝黑,穿着沾满各种污渍、分辨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褂或干脆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们或沉默地抽着旱烟,或大声谈笑着粗俗的笑话,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管事模样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对活计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吆喝声、叫骂声、讨价还价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板车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嘎声……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浪。

“黑鳞铁背蜥!刚到的鲜货!一车!要八个壮劳力!手脚麻利点!按趟算钱!干完就结!谁上?”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满脸横肉的管事站在一辆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板车旁,挥舞着手里一根短木棒吼道。

“噬腐蠕虫囊包!处理过的!轻省!但味儿冲!一车六个!手脚稳当的来!”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吆喝着。

“搬运魔核残渣!有轻微腐蚀性!防护自备!工钱加倍!要胆子大的!”……

我挤在人群边缘,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排斥的目光。

我这身破烂和相对单薄的身板,在这群筋肉虬结的壮汉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老子力气有的是!只要能挣钱!

目光扫视着,最终锁定在一个穿着灰色短褂、腰挎着个鼓囊囊皮袋、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几个人往一辆板车上搬东西的管事身上。

那板车上堆着的东西用厚实的黑油布盖着,但边缘露出的几根覆盖着暗紫色鳞片、还带着粘稠液体的巨大肢节,以及空气中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腐尸恶臭,都表明这是魔物尸体无疑。

“喂!管事的!”我拨开前面两个壮汉,挤到那灰褂管事面前,声音刻意拔高,盖过周围的嘈杂,“搬这车!算我一个!工钱怎么算?”

灰褂管事正唾沫横飞地骂着一个动作稍慢的力工,被我打断,很是不爽。他斜睨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用下巴指了指那散发着恶臭的板车:“你?就你这小鸡仔身板?搬得动‘腐沼巨蜥’的腿?别被压死溅老子一身血!”

他旁边几个正在干活的壮汉也停下动作,抱着胳膊,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少他妈废话!”我心头火起,但强压着,“能不能搬,试试不就知道了?开个价!”

灰褂管事嗤笑一声,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一趟活儿,搬完卸到西城焚化坑,三个铜角子!爱干不干!不干滚蛋,别挡着老子找人!”

三个铜角子?这他妈打发叫花子呢?!旁边搬普通货物的都至少五个铜角子起步!这明显是看我生面孔好欺负!

“三个铜角子?”我冷笑一声,“你他妈当老子是要饭的?这腐沼巨蜥的味儿,闻一口都折寿!五个!少一个子儿都不干!”

“五个?!”灰褂管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穷疯了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你这身板,能顶半个人用就不错了!还想要五个?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眼!”他厌恶地挥着手,像在驱赶苍蝇。

“朱巴哥,跟这穷酸废什么话!让他滚蛋!”旁边一个满脸横肉、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光头壮汉瓮声瓮气地帮腔,眼神凶狠地瞪着我。

“就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力巴市!靠力气吃饭!没那身板就别来丢人现眼!”另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附和。

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力工也发出低低的哄笑和议论声,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排挤。

这灰袍管事叫朱巴哥?名字跟他那副嘴脸一样令人作呕!

我盯着朱巴哥那张油腻的胖脸和他身边几个狗腿子,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掌心深处,那沉寂的熔金烙印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怒火,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灼热感。体内的力量在躁动,在渴望撕碎眼前这张令人厌恶的脸!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当场把这混蛋脑袋按进旁边泔水桶的冲动,声音冷得像冰,“三个铜角子,是吧?这活儿,老子接了。”

朱巴哥显然没料到我竟然答应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意外和更加浓郁的鄙夷的嘲弄表情:“哟?还真敢接?行!有种!”他指了指板车上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沾满黑紫色粘液的巨大蜥蜴腿骨,“搬吧!让老子看看你的‘本事’!要是搬不动摔坏了货,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看笑话的意味。

我冷笑一声,不再废话。走到那根散发着恶臭的巨大腿骨前,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粘液和浓烈的尸臭。双腿微屈,腰背发力,双臂稳稳地扣住骨头两端冰凉的鳞甲缝隙!

“起——!”

一声低喝!体内蛰伏的力量瞬间爆发!没有动用熔金烙印,仅仅是这具被诗句力量反复淬炼过的身体本身的蛮力!

那根需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勉强抬起的巨大腿骨,竟被我一个人硬生生从尸堆里拔了出来!稳稳地扛在了肩头!粘稠的黑紫色液体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淌,恶臭扑鼻,但我身体纹丝不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哄笑、议论声戛然而止!朱巴哥脸上那嘲弄的表情彻底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身边那几个狗腿子壮汉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凶悍瞬间变成了惊愕。

“三个铜角子,”我扛着那沉重的腿骨,一步步走向板车,每一步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朱巴哥那张肥脸,“老子记下了。朱巴哥,是吧?名字不错,跟你这身肥膘很配。”

我把腿骨重重地、精准地扔进板车上预留的空位,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板车都晃了晃。然后,转过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粘液和污垢,看也不看朱巴哥那如同吃了死苍蝇般的脸色,径直走向板车车尾,准备搬下一件。

周围的力工们看着我,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蔑和嘲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忌惮和一丝敬畏的复杂神色。在这纯粹靠力气说话的力巴市,力量就是最硬的道理。

朱巴哥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肥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小眼睛里闪烁着怨毒和羞怒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我扛起下一块沉重甲壳的背影,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蛇。

“行……小子……你有种!”朱巴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趟活儿,老子‘好好’给你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