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盯着手中裂开的神秘设备,那些自行重组的晶体结构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整个要塞仍在持续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体内的脉搏。王静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能量读数飙升!这东西正在吸收要塞的残余能源!"
"立即隔绝它!"周毅指挥官厉声命令,脸上的皱纹在闪烁的红光中显得更深了,"送到科研区去,让林夕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陈锋小心地将设备装入特制的隔绝箱,金属箱体闭合时发出气压密封的嘶鸣。他抬头看向观察窗,那艘陌生战舰已经停止前进,但表面的蓝色纹路仍在有规律地脉动,与隔绝箱内设备的闪烁频率诡异同步。
"跟我来。"赵虎拍了拍陈锋的肩膀,"我护送你到科研区,路上不安全。"
通道里的情况比陈锋想象的更糟。每走几步就能遇到惊慌的居民,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拖着简陋的行李。要塞的人工重力场似乎也受到了干扰,时而让人步履沉重,时而又轻如羽毛。一个老人差点飘起来,被赵虎一把拉住。
"第三天了,"老人喘着气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们说食物只够维持一周,但现在连水都开始限量供应..."
赵虎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扶着老人的手。陈锋注意到沿途的墙壁上已经贴满了手写的公告:每人每日配给300毫升水、200克合成食物。公告下方盖着代理指挥官周毅的电子印章,鲜红如血。
科研区的气压门勉强还能运作,但开启速度比正常慢了近三倍。门后是一条被应急灯照亮的狭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陈锋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不知名的液体从顶端某处渗漏下来,在通道尽头积成了一小滩。
"林博士在核心实验室,"一个满脸倦容的科研助理拦住了他们,"她正在计算最后的资源储备,不能被打扰——"
赵虎亮出周毅的手令:"优先级一,直接来自指挥官。"
助理犹豫了一下,最终侧身让开。陈锋注意到他白大褂下的制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左手小指上缠着渗血的绷带。
核心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陈锋轻轻推开,眼前的景象让他怔在原地——林夕站在一个悬浮的全息投影前,投影显示着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和不断跳动的数字。她比陈锋想象中要娇小,白色实验服裹着瘦削的身躯,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实验室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燃烧的星辰。
"放在那边。"她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手指在全息图上快速划动,调整着参数,"隔绝箱先做辐射扫描。"
陈锋和赵虎对视一眼,默默将箱子放在指定的台子上。一道蓝光立即将箱子笼罩,旁边的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
"有趣。"林夕突然转身,几步走到台子前。现在陈锋能看清她的脸了——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显示出长期的睡眠不足,但神情中却有种近乎狂热的专注。"这不是独立同盟的技术,甚至不是地球联合社区的技术。"她轻轻触碰屏幕,放大了一组晶体结构,"看这些分子排列方式,完全违背了已知的材料科学原理。"
"它能做什么?"陈锋问道,同时注意到实验室角落里堆满了空营养剂包装和简易睡袋。看来林夕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里了。
"目前看来,它在收集数据并自我进化。"林夕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调出另一组图像,"但它真正的目的..."她突然停下,转向赵虎,"我需要更多计算时间。告诉周指挥官,六小时后我会提交初步报告。"
赵虎点点头,转身离开前对陈锋使了个眼色:"你留下协助林博士。"
实验室门关闭后,林夕的表情微妙地松弛了一些。她走到一个老旧的咖啡机前,倒了两杯黑色的液体,递给陈锋一杯:"喝吧,这是最后的咖啡豆了,以后只有合成咖啡因。"
陈锋接过杯子,苦涩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他注意到林夕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过度劳累导致的肌肉痉挛。
"你不只是来送设备的。"林夕直视着他的眼睛,"周毅还让你监视我?"
陈锋差点呛到:"不,我...我只是个维修兵。赵虎让我留下帮忙。"
林夕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维修兵?就是你发现了B7节点的护盾漏洞?"她摇摇头,"别装了,现在要塞里每个人都在多重身份。我是生物工程博士,同时也是半个战术分析师。"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军事资料,"过去48小时我除了计算资源消耗率,还在模拟敌方可能的进攻路线。"
陈锋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那个设备...它真的在和外边那艘怪船通讯?"
"不只是通讯。"林夕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它在学习。每秒钟都在适应我们的防御系统,寻找弱点。"她调出一组数据,"看这里,它已经破解了我们的基础加密协议,正在尝试接入主网络。"
陈锋感到一阵寒意:"能阻止它吗?"
"暂时可以。"林夕走向另一个控制台,"但我担心的是更大的问题。"她按下几个按钮,墙上投影出要塞的资源分布图,"我们被完全封锁了,陈锋。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食物将在五天后耗尽,水三天,氧气系统如果保持现状,最多维持两周。"
图表上的数字冷酷地闪烁着,红色警告标志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陈锋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通道里的居民如此恐慌。
"有什么解决方案?"他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嘶哑。
林夕深吸一口气:"极端配给制度。我需要说服周毅立即实施三级资源管制:每日150毫升水,100克食物,非必要区域切断供氧。"她顿了顿,"还会有更激进的措施,比如回收废水、重启休眠的合成农场,甚至考虑让部分非战斗人员进入低温休眠。"
陈锋胃部一阵绞痛。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塞将变成一个活地狱,人们会在饥饿和干渴中慢慢崩溃。
"没有其他选择?"
林夕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如果有,我早就..."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
"紧急会议,"墙上的通讯器传来周毅疲惫的声音,"所有部门负责人立即到临时指挥中心。林博士,带上你的分析报告。"
临时指挥中心比陈锋上次来时更加拥挤和混乱。几十名军官和技术人员挤在狭小的舱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焦虑的味道。周毅站在中心的全息台前,脸色灰败得像死人。陈锋注意到他右手握着一个空了的注射器——可能是某种兴奋剂,用来保持清醒。
"情况简报。"周毅的声音沙哑但清晰,"第一,我们与外界的所有通讯渠道都被切断;第二,敌方舰队完成封锁,补给线彻底中断;第三,侦察显示他们正在部署第二波攻击舰队。"
全息图上显示出要塞周围的态势——数十艘战舰组成的包围网,还有更多舰船正在集结。陈锋注意到那艘陌生战舰仍然停在远处,像一只观察猎物的猛禽。
"资源状况。"周毅看向林夕。
林夕走上前,调出她的分析图表:"按照当前消耗率,我们面临系统性崩溃。"她冷静地列出数据,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建议立即实施三级资源管制,并启动紧急循环系统。"
舱室内爆发出一阵低声的议论。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突然站起来:"三级管制?那会死人的!"他的制服上沾满油污,胸牌显示他是农业区的负责人。
"不实施管制,所有人都会死。"林夕平静地反驳,"我的计算显示,在严格管制下,基础生存物资可以维持三周。足够我们寻找解决方案。"
"什么解决方案?"农业官冷笑,"祈祷敌人突然撤军?"
"够了!"周毅拍桌喝道,随即因用力过猛而咳嗽起来。等他平复呼吸,舱室内已鸦雀无声。"林博士的方案被批准。立即执行。"他环视众人,"各部门负责人负责向所属人员传达。平民方面..."
"我来负责。"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锋转头看去,是个约莫六十岁的男人,灰白的头发剃得很短,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他穿着朴素的工装,但站姿却像个军人。
"老陈,"周毅点点头,"平民区的情况如何?"
"混乱,但可控。"老人走进舱室,陈锋注意到他左腿有些跛,"大家需要明确的信息和公平的分配制度。谣言比敌人更可怕。"
周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被任命为民政协调员,负责平民区的资源分配和秩序维护。有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报告。"
老陈点点头,目光扫过舱室,在陈锋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会议在混乱中继续——各部门汇报损失情况,讨论应急方案,争论优先事项。陈锋站在角落,感到一种不真实感。三天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维修兵;现在,他却站在决定数千人生死的会议中,听着那些可怕的数字和抉择。
"陈锋。"周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和林博士负责那个外星设备的分析工作。每日报告。"他又转向老陈,"民政协调需要军事支持,赵虎会派一个小队协助你。"
当人群开始散去时,陈锋注意到林夕被几个科研人员围住,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老陈则慢慢走向出口,跛行的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陈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先生...老陈?"
老人转身,眉毛微微扬起:"你是新来的。周毅的耳目?"
"不,我只是..."陈锋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我想帮忙。平民区...我母亲生前是社区医生,我懂一些基础医疗。"
老陈的眼睛眯了起来:"医疗物资是最紧缺的。你确定要去那里?"
陈锋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冲动。但某种直觉告诉他,要塞真正的战斗不在前线,而在这些阴暗的通道和拥挤的舱室里——在人们逐渐崩溃的希望中。
"跟我来。"老陈转身走向通道,"让你看看真实的情况。"
他们穿过一道道气压门,越往平民区走,空气越浑浊。通道里挤满了人,有的蜷缩在简易铺盖上,有的默默排队等待配给。孩子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而明亮,充满不解的恐惧。
"这里是D区临时安置点,"老陈低声说,"原本是娱乐中心,现在收容了三百多名失去住所的平民。"他指向一个角落,"医疗站在那边,只有一名护士和少量药品。"
陈锋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正在为一位老人包扎伤口,她的白大褂上满是血迹,动作却异常轻柔。排队等待治疗的人至少有二十个。
"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伤?"陈锋问道。
"不是受伤,"老陈的声音更低了,"是自残。有人试图用疼痛忘记饥饿,有人...只是想感受些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陈锋胃部再次绞痛起来。他想起林夕冷静列出的那些数字——150毫升水,100克食物。对这些绝望的人来说,那点东西连维持基本生存都不够。
"配给制度会引发骚乱。"他喃喃道。
老陈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很敏锐。所以我们需要..."他的话被一阵骚动打断。
通道尽头,一群人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男子。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油光水滑的头发和精心修剪的胡须也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隐瞒了事实!"男人的声音圆滑而富有感染力,"仓库里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只是不愿意分给我们这些'平民'!"
人群发出不满的嗡嗡声。陈锋注意到有几个年轻人已经握紧了拳头。
"孙林,"老陈低声说,声音里充满厌恶,"要塞前行政官,现在成了专业的煽动者。"
孙林继续演讲,巧妙地挑动着人们的恐惧和愤怒:"我们有权知道事实!有权获得公平的待遇!为什么军人可以吃饱,而我们却要挨饿?"
"因为军人在保护你们!"老陈突然高声喝道,跛着腿走向人群,"都散开!配给制度是为了让所有人活得更久,不是让某些人趁机捣乱!"
人群犹豫了,显然老陈在这里有一定威信。但孙林只是笑了笑,那笑容让陈锋背脊发凉:"啊,老陈。总是为当局说话,不是吗?"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也许他得到了特殊待遇?也许他的配给比我们多?"
几个年轻人向老陈逼近了一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怒火。陈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工具包——里面只有几把普通扳手,但在必要时...
"够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是那名护士,她推开人群走到前面,沾血的白大褂在昏暗灯光下像一面旗帜。"有谁想看看真正的配给记录吗?"她举起一个数据板,"老陈昨天把自己的水分给了三个孩子!而这位孙'长官'..."她冷笑着指向孙林,"他的私人舱室里藏了二十升水和一整箱营养剂!"
人群的愤怒立即转向了孙林。陈锋看到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污蔑!"孙林厉声道,"这是军方散布的谎言,为了分化我们!"
但人群已经不再听他说话。有人开始推搡,喊叫着要搜查孙林的住处。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老陈突然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都冷静!"他命令道,"抢劫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有不满,通过正当渠道反映。"他看向孙林,眼神锐利如刀,"至于你,孙长官,我建议你立即回到自己的岗位。否则下次会议,我会提议重新分配所有'私人储备'。"
孙林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冷哼一声,推开人群离开了。骚动渐渐平息,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紧张和不信任。
"看到了吗?"老陈低声对陈锋说,"这才是真正的战场。饥饿和恐惧比敌人的炮火更危险。"
陈锋点点头,突然明白了林夕那些冷酷数字背后的真正含义——资源管制不仅是为了延长生存时间,更是为了防止这种暴乱和混乱。但即使如此...
"他们会接受吗?"他问道,"每天150毫升水..."
老陈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不接受也得接受。除非..."他看向通道深处,那里通向科研区的方向,"除非你们的林博士能创造奇迹。"
陈锋想起林夕燃烧般的眼神和那些疯狂跳动的数据。也许,只是也许...
但当他再次环视拥挤的通道、饥饿的人群和孩子们恐惧的眼睛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在奇迹发生之前,要塞内部可能已经自我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