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站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在陈锋鼻腔里形成一种奇特的刺痛感。他蹲在地上，帮护士小张整理所剩无几的医疗物资。绷带已经按厘米计算使用，止痛药更是被锁在保险柜里，只有最严重的伤员才能获得半片。
"按住这里，用力。"小张指导一个年轻母亲为她骨折的孩子做简易固定。女人的手指在颤抖，孩子的哭声撕扯着陈锋的神经。
老陈跛着腿从人群中挤过来，手里拿着半瓶浑浊的液体："D区最后的水，按名单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人50毫升。"
陈锋接过瓶子，感受到它的轻若无物。三天前还是300毫升的配给，现在已经缩水到六分之一。他看向排队的人群，那些眼睛里闪烁的不再是希望，而是一种危险的麻木。
"孙林的人又在活动了。"老陈压低声音，指了指通道尽头几个交头接耳的年轻人，"他们声称在E区发现了隐藏的物资仓库。"
陈锋皱起眉头。自从三天前那次对峙后，孙林表面上收敛了，但暗地里的活动却更加频繁。要塞的每条通道、每个转角，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人们互相打量，窃窃私语，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随时可能互相撕咬。
"我去看看。"陈锋将水分发工作交给小张，跟着那几个年轻人消失在拐角。
E区曾是军官宿舍，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安置点。陈锋贴着墙壁前进，避开主要通道上的巡逻队。重力系统在这里似乎完全失效了，几个空罐头在走廊里缓慢漂浮，碰撞着顶端。他必须不时抓住墙上的扶手，防止自己飘起来。
声音从一扇虚掩的门后传来。陈锋屏住呼吸，靠近门缝。里面挤了二十多人，孙林站在中心，手里举着一个数据板，上面显示着某种结构图。
"...看这里，主仓库的隔壁有个未登记的舱室。"孙林的手指在图上划动，声音充满蛊惑性，"足够储存三个月的补给。为什么封锁？因为他们要确保自己人先吃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陈锋注意到几个人的手已经摸向了随身携带的工具——扳手、钢管，甚至是被磨尖的金属片。
"我们不是敌人！"孙林突然提高音量，双手做出安抚的姿态，"独立同盟要的只是要塞的控制权，不是我们的命。投降意味着食物、药品，还有..."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回家的船票。"
回家。这个词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涟漪。陈锋看到几个人的眼神变了，从愤怒变成了某种病态的渴望。他知道孙林击中了要害——要塞里大多数人都是轮换驻防的军人和技术人员，在地球、火星或空间站有家人。
"但怎么保证他们说话算数？"一个瘦高的男人质疑道。
孙林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投影仪。一段影像投射在墙上：一个穿着独立同盟制服的军官站在"铁锤"号旗舰的舰桥上。
"我，高远，以独立同盟第三舰队指挥官的名义保证..."影像中的军官声音沉稳，"任何自愿放下武器的黎明之刃号成员，都将获得人道待遇和遣返机会..."
陈锋的血液瞬间冰冷。这段影像不可能是最近录制的——要塞已经被完全封锁，所有通讯都被切断。除非...孙林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甚至在围困开始前。
他必须立即报告。但就在他准备后退时，背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陈锋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人正举着一根钢管对准他的后脑。
"看看我们抓到了谁。"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周指挥官的走狗。"
门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孙林的脸出现在门口，那张精心保养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假惺惺的亲切。
"陈锋！真是意外的客人。"他示意年轻人放下钢管，"正好，来听听民众的真实想法。"
陈锋被推进房间，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他，有的充满敌意，有的则是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味道。
"你在煽动叛乱。"陈锋直视孙林的眼睛，"根据战时条例，这足以让你上军事法庭。"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绷。几个人向他逼近了一步，但孙林笑着摆摆手："叛乱？不，我们只是在讨论生存的可能性。"他走向陈锋，声音突然压低，"你知道今天又有多少人饿晕在配给站吗？知道D区已经有十二个孩子因为脱水陷入昏迷吗？"
陈锋咬紧牙关。这些都是事实，但孙林故意忽略了更残酷的事实——独立同盟的围困就是要用饥饿逼要塞投降，任何投降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高远的承诺是谎言。"陈锋环视人群，"一旦要塞失守，我们都会成为战俘，而不是被遣返的平民。"
"至少我们还活着！"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尖叫起来，"我女儿才四岁，她已经三天没喝到干净的水了！"
声浪顿时爆发。有人喊叫着要立即打开气闸投降，有人则指责陈锋是"冷血的杀人机器"。孙林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像一位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
"冷静！"陈锋提高音量，"听我说，科研区正在开发新的循环系统，很快就能——"
"谎言！"孙林厉声打断，"同样的承诺他们已经说了三天！"他转向人群，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但我们有更直接的解决方案。E17气闸外的维修通道，可以通向外部舱门。只要一小队人..."
陈锋的瞳孔骤然收缩。孙林不是在煽动不满，他是在策划实际的叛变行动！E17气闸靠近要塞的薄弱点，如果被打开...
"你疯了！"陈锋猛地向前，"外部舱门一旦打开，整条通道都会失压！"
孙林的笑容扩大了："当然需要...适当的准备。"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角落里几个穿着工程制服的人，"比如，事先穿戴好太空服。"
陈锋突然明白了——孙林不是临时起意，他有内应，有详细的计划，甚至可能已经和外部敌人取得了联系。这个念头让他胃部绞痛。
"抓住他。"孙林突然命令，"不能让他警告指挥部。"
几双手立即抓住陈锋的手臂和肩膀。他挣扎着，但营养不良导致的虚弱让他力不从心。有人用布条绑住他的手腕，粗糙的纤维勒进皮肤。
"别担心，"孙林凑近他耳边低语，呼吸里带着薄荷口香糖的味道——这种奢侈品早在围困第一天就绝迹了，"等独立同盟的部队进来，你会感谢我的。"
陈锋被推到一个储物柜旁，嘴被胶带封住。他眼睁睁看着孙林开始分发简易武器——磨尖的金属棒、带电的工程工具，甚至几把应该是从军械库偷来的激光切割器。
"明天0400时，"孙林宣布，"当第三班巡逻队换岗时，我们行动。信号是D区的火警警报。"他看向陈锋，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而你，将成为我们送给高远指挥官的第一件礼物。"
人群低声附和，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希望。陈锋感到一阵绝望——这些人不是坏人，只是被饥饿和恐惧逼到绝境的普通人。而孙林，则像一条毒蛇，巧妙地利用了这种绝望。
集会结束后，大部分人散去，只留下两个年轻人看守陈锋。他们坐在门口，轮流把玩着刚获得的武器，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兴奋。
陈锋悄悄测试着绑绳的松紧度。绳索很紧，但绑法业余。如果他能够到身后储物柜的凸起处...
一声闷响突然从通道传来，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两个守卫跳起来，紧张地看向门外。陈锋趁机将手腕在柜角上摩擦，感觉到绳索开始松动。
"怎么回事？"一个守卫低声问。
"不知道，但计划有变——"另一个人的话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打断。
老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工程扳手，脸上带着罕见的凶狠表情。两个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记精准的击打放倒。
"你比我想象的难找。"老陈割开陈锋的绑绳，声音紧绷，"孙林的人已经开始在四个区同时活动了。"
陈锋扯掉嘴上的胶带："他们要明天0400时打开E17气闸！已经联系了独立同盟！"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老天...E17靠近核心能源管道，如果失压..."他拽起陈锋，"走，必须立刻警告周毅。"
他们沿着维修通道快速移动，避开主要走廊。陈锋的手腕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即将发生的灾难，这点疼痛微不足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陈锋低声问。
"小张看见你跟着那些人走了。"老陈的呼吸粗重，"我找了三个区...孙林的人比想象的更多。"
通道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老陈一把拉住陈锋，闪进一个配电柜的阴影里。两个穿着工程制服的人匆匆走过，手里拿着数据板和工具。
"...确认E17的备用控制系统已经破解..."只言片语飘进陈锋的耳朵。
等他们走远，老陈的表情更加凝重："不只是平民，连工程部都有他的人。"
临时指挥中心比陈锋上次来时更加混乱。周毅瘫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全息投影显示着要塞各区域的资源消耗率，全部标红。林夕站在一旁，正在解释什么，脸色异常苍白。
"指挥官！"老陈顾不上礼节，直接打断汇报，"孙林策划叛变，计划明早打开E17气闸！"
周毅慢慢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证据？"
陈锋上前一步，详细描述了集会的所见所闻。当他提到孙林展示的高远录像时，林夕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可能！"她调出通讯监控记录，"所有频段都被屏蔽，他不可能收到外部信号！"
"除非..."周毅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除非信号是通过那个外星设备传来的。"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可能性太可怕——如果孙林能与外部通讯，那么要塞内部的所有计划都可能已经泄露。
"立即逮捕孙林。"周毅下令，但声音里缺乏力量，"加强E17区域的守卫。"
老陈摇摇头："太晚了，他的人已经渗透到关键岗位。强行镇压只会引发全面暴乱。"
"那就疏散E17附近的人员，"林夕建议，"至少减少伤亡。"
陈锋看着他们争论，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如果孙林能和外边联系...那么独立同盟已经知道要塞的防御弱点了。"
周毅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一个惊慌的声音报告："指挥官！敌方舰队开始移动！重复，敌方舰队开始移动！"
全息投影切换到外部监视画面。独立同盟的战舰正在调整阵型，那艘神秘的异星飞船则缓缓后退，仿佛在准备观看一场好戏。
"他们知道了..."林夕喃喃道，"孙林告诉他们明天4时的行动..."
周毅的双手开始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纯粹的疲惫。他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六十小时，精神和肉体都到了极限。
"指挥官？"老陈轻声询问，"您的命令？"
周毅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终落在陈锋身上："你...你和老陈负责处理孙林的问题。尽量...不要引发更大骚乱。"
这个含糊其辞的命令让陈锋心中一沉。周毅已经无法做出明确决策了，要塞的指挥系统正在崩溃。
当他们离开指挥中心时，老陈拉住陈锋："我们需要帮手，可靠的人。"
陈锋点点头："赵虎的小队，还有...林夕。我们需要她破解E17的控制系统。"
老陈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林博士看起来也快到极限了。"
"但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陈锋看向通道尽头，那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极了要塞摇摇欲坠的命运。
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要塞，不是火警，而是能源过载警告。陈锋和老陈交换了一个眼神——无论孙林在计划什么，时间都比他们想象的更紧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