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素雅窗帘,在诊所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中残留着林芷带来的咖啡豆香气。
这本该是宁静的一刻。
嗡。
手机屏幕亮起,冰冷的光刺入吴迪的视线。
【“安心心理”预约提醒】
来访者:张炎
时间:今日 15:00
备注:需要见面
“张炎?”
吴迪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下意识地锁紧。
大脑飞快检索——档案柜里没有,预约记录里没有,记忆深处……一片空白。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就在这个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如同毒藤蔓般骤然收紧的烦躁和强烈不安,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几乎要捏碎手机边框!
心率监测手环(林芷硬塞给他的)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心率曲线瞬间飙升!
“呼……”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用认知疗法平复,“只是名字……应激反应而已……”
然而,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悸动和厌恶感,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猛地起身,近乎粗暴地拉开档案柜,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疯狂地翻找着任何可能记录“张炎”二字的纸片。
抽屉被拉得哐当作响,纸张纷飞。
一无所获。
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和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回响:
这不安,并非来自记忆……
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如同弦索共振般的牵引……
下午三点整。
诊所的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声。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瞬间将门口那片温暖的光域切割得支离破碎。
张炎。
瘦,像一把绷紧到极致的钢条。
穿着一件沾着不明污渍、磨损严重的黑色皮夹克,头发凌乱,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
他拖着步子走进来,鞋跟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缓慢地、一寸寸地扫视着诊所的每一个角落,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充满讥诮的弧度。
“啧,”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大喇喇地在吴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吴迪脸上,第一句话就带着淬了冰的尖刺:
“你们这些医生……”
他语速缓慢,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是不是都觉得自己长了双X光眼,能看透人骨头缝里的那点脏东西?”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他直接从皮夹克的内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像丢垃圾一样“啪”地甩在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
一个廉价的、磨损严重的塑料打火机。
一张被揉搓得几乎看不清字迹、边缘卷起的
——少年管教所出所证明。
张炎往后一靠,陷进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用一种近乎冷漠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调,开始了他的“陈述”:
“十几岁,就进去了。
里面什么样?
呵,比外面干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外面?外面有个‘爹’。高兴了皮带炒肉,不高兴了……铁棍炖肉。
抽出血?那算轻的。”
“学校?哈。”
他嗤笑一声,“要么被人堵在墙角,像条狗一样挨揍。
要么……就抢先一步,把别人揍成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打火机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塑料外壳。
“我以为……拳头够硬,下手够狠,把别人打趴下,就赢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冰层下的暗流,“结果呢?赢了又怎样?
倒在地上流血的,还是自己。
没人管,没人问,更他妈没人帮你包扎一下。”
吴迪捕捉到那一丝波动,试图建立连接:“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感觉?”
张炎猛地打断他,身体如同被触发的捕兽夹般瞬间绷直前倾!
脸上的冷漠瞬间被一种狂暴的戾气取代!
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住吴迪:
“你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我该痛哭流涕?
该去给那些被我揍过的人磕头道歉?
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后等着谁来给我发朵小红花?!”
嗡——!
就在张炎话音落下的瞬间,吴迪手腕处的沙漏纹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红色光芒!
一行冰冷的、仿佛带着警报声的文字瞬间投射在他视野边缘:
【警告!人格干扰层级:3/5!】
【干预中止建议:高风险触发!】
吴迪心脏骤缩!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强行压下惊骇,试图用最平缓的语气转移焦点:
“张先生,我们只是在……”
“闭嘴!!!”
张炎猛地咆哮!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他手臂一挥!
哐当——!!!
茶几上的茶杯被狠狠扫飞!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在墙壁和地板上炸开一片狼藉!
下一秒,吴迪甚至来不及反应,一道黑影带着狂暴的劲风已经扑到眼前!
一只如同铁钳般冰冷有力的手,带着皮革和烟草的粗粝气息,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
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张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近在咫尺,喷吐着灼热而充满恶意的气息:
“说啊!吴医生!你是不是想让我跪下来认罪?!
想让我承认我就是个垃圾!
是个活该被打死的杂种!
是个人渣!
我不配被任何人原谅?!
是不是?!!”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
吴迪奋力挣扎,但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嗡——!!!!
他手腕处的沙漏纹路,仿佛承受不住内部的狂暴能量,发出一声只有吴迪能“听”见的、尖锐到撕裂灵魂的高频鸣响!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的半透明能量护盾,以沙漏为中心猛地弹开!
没有巨响,只有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推力!
砰!
张炎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力量狠狠推开,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吴迪跌坐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大口喘息。
劫后余生的冰冷感包裹全身,但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沙漏烙印处涌向四肢百骸
——身体反应似乎更快了?
刚才被掐住时几乎脱力的手臂,此刻竟感觉力量充盈?
“操……什么东西?!”
张炎晃了晃被撞得发晕的脑袋,眼神惊疑不定地盯着吴迪的手腕,那里红光已经褪去,沙漏恢复了平静。
但那股被无形力量击退的屈辱感瞬间点燃了他更大的怒火!
他低吼一声,眼中凶光再起,如同受伤的野兽,就要再次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咚……
一串清澈、舒缓、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般的钢琴音符,毫无征兆地穿透墙壁,轻柔地流淌进来。
是隔壁。
是秦澈。
那旋律并不复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力量,如同月光洒落在焦躁的心湖上。
张炎扑出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混杂着茫然和某种遥远追忆的复杂神色。
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隔壁琴声传来的方向,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近乎梦呓的低喃:
“这调子……”
“好像……在哪儿听过……”
“很久……很久以前……”
紧绷的身体线条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戾气,竟在这突如其来的琴声中,不可思议地……平息了。
诊所内一片死寂,只有隔壁那舒缓的琴声还在继续流淌,冲刷着残留的硝烟气息。
张炎站在原地,低着头,像一尊突然断电的雕塑。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吴迪,又瞥了一眼他手腕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
“你这破沙漏……挺有意思。”
“像个……给人定罪的玩意儿。”
说完,他不再看吴迪一眼,转身,拖着那依旧沉重的步伐,拉开诊所的门,身影融入门外炽烈的阳光中,消失不见。
吴迪靠在墙上,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胸腔里心脏狂跳的余韵未消。
恐惧的冰冷尚未完全散去,但另一种更加奇异的情绪却在心底悄然滋生、发酵。
不是对暴力的愤怒,不是对危险的恐惧。
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个人……张炎……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掐住自己脖子时,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深处,会闪过一丝……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似曾相识的疯狂?
夜幕降临。
诊所笼罩在秦澈偶尔飘来的、不成调的钢琴摸索声中(他似乎还在找感觉)。
吴迪坐在黑暗中,手腕上的沙漏纹路再次亮起,不再是刺目的红,而是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红色光芒。半透明的界面浮现:
【投射映射分析完成】
核心情绪:愤怒
共振契合度:82%
【深层梦境副本生成中……】
暗红的光芒映照着吴迪陷入沉思的脸庞。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芽,带着冰冷的洞察力,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他不可能是我。”
“但他……”
吴迪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沙漏冰凉的表面,感受着那暗红光芒下涌动的、同源的炽热,
“……好像,是我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允许释放出来的、最黑暗的倒影。”
暗红的沙漏光芒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无声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