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洞外的风声呜咽着,像无数冤魂在石缝间游荡,衬得洞内死寂更甚。

血契的链接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紧绷地传递着程既明强行压抑的痛苦——蚀骨的冰冷与焚魂的灼热在他体内拉锯,每一次锁魂印核心那点微弱的银芒闪烁,都像有冰锥在我心口狠狠凿下。

他每一次试图挣扎起身的微弱力道,都清晰传递着那份想要撕裂束缚、冲出去战斗的焦灼,却被沉重的锁链和无形的压力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台上。

“你…别动!”我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力气按住他冰凉颤抖的肩膀,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恐惧。

锁骨下的焚魂蛊胎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紧接着是刺骨的寒意——那是血契在分担他体内肆虐的阴蚀反噬。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阿木公和李叔…会救回苏雨的…” 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催眠,空洞得没有一丝底气。

程既明急促地喘息着,在兽脂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下,他的脸色白得像蒙了层死灰。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有未褪尽的守护执念,有被影苗揭露“真相”后的剧痛迷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最终,那复杂的火焰在他眼中熄灭,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颓然躺了回去,闭上眼,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将所有力气都用在对抗体内那场毁灭性的战争上,维持着胸口那点岌岌可危的银芒。

时间在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洞外的打斗声、嘶吼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消失,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恐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轰鸣。阿木公和李叔呢?他们怎么样了?苏雨…她真的还活着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瞬间——

洞口那片微微波动、如同水幕般的封印光晕,毫无征兆地向内凹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外面缓缓推开。

不是阿木公沉重的步伐,也不是李叔带着旱烟味的身影。

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沾满泥土和枯草碎屑的衣服破烂不堪,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是苏雨!

“苏雨!”巨大的惊喜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失声喊道,挣扎着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

一个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在耳道里爬行的声音,猛地从苏雨低垂的头颅下响起!

那声音带着非人的重叠回响,瞬间冻结了我血液里的最后一丝温度!

地上那具“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力学的、关节反向扭曲的僵硬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地从地上“撑”了起来。

她的头依旧低垂着,长发像黑色的水藻遮住了面容,一股比洞内腐朽气息更加深沉、更加古老、带着浓烈怨毒和阴寒的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瞬间弥漫了整个洞穴!

空气温度骤降,兽脂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真是令人感动啊,温镜。”“苏雨”缓缓抬起头,嘴角向耳根咧开一个巨大、空洞、完全不属于她的诡异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龈。

她的眼睛——不再是熟悉的清澈或恐惧,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如同两个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纯粹的恶意。

“可惜,你的朋友们……似乎不太中用呢。”声音扭曲重叠,像是好几个声带破损的人在同时说话,充满了嘲弄,“那两个碍事的老家伙,追着我的‘魇影分身’,跑进深山老林里兜圈子去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程既明猛地睁开眼,那只完好的右眼中银芒爆闪,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被钉穿四肢的木钉和胸口的锁魂印牢牢禁锢,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

锁魂印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显示着他内心剧烈的震荡。

“影苗!”*我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手中的骨刀本能地抬起,指向那个占据着我朋友躯壳的恶魔。

刀身上的金红纹路感应到威胁,微微发亮,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放了她?”影苗操控的“苏雨”歪了歪头,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动作僵硬诡异,“别急,好戏才刚开始。温镜,我是来给你送一份‘大礼’的。一份……能让你看清这位‘守护者’真正面目的‘大礼’。”

它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恶意,转向了石台上动弹不得、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程既明。

“程家是来帮你的?是来牺牲自己保护你的?”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玻璃刮擦,带着强烈的煽动性,“天真!愚蠢至极!他们程家,和我们影苗,不过是在演一出双簧!一个唱红脸,假惺惺地保护你、替你受苦;一个唱白脸,逼你走向祭坛!目的只有一个——确保你这个蕴藏着‘焚魂蛊’之力的完美容器,按时成熟,乖乖献祭给吾主,完成祂最终的降临!”

“你胡说!”我厉声反驳,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昨夜程既明挡在我身前,被黑雾侵蚀的痛苦,血契链接中传递出的那份不惜一切的守护意志,如同烙印般刻在我心里,无法抹去!那绝不可能是假的!

“胡说?”影苗操控的苏雨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怪笑,如同夜枭啼哭,“看看他胸口那个‘锁魂印’!看看那‘替殇’的烙印!你以为那代表牺牲?那代表的是程家‘守夜人’最核心的职责——监管!监管温家血脉的枷锁永不松动!监管每一代容器都像被圈养的牲畜,按时走向屠宰场般的祭坛!”

它猛地抬起苏雨的手臂,那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程既明心脏位置散发着幽暗乌光的锁魂印核心,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字字诛心:

“每一次所谓的‘血祭’——就像你父亲那一代人的牺牲——”*它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嘲弄,“你以为那是加固封印?错!大错特错!每一次血祭,都是在用温家纯净的血脉之力,像凿子一样,一点点凿开那上古的封印!都是在筛选、在‘喂养’那个被封印的存在,等待着最终那个能完美承载祂、并让祂彻底掌控‘焚魂蛊’之力的容器出现!而你,温静,你的血脉,你的‘焚魂蛊’……”

它黑洞般的眼睛贪婪地、死死地盯住我锁骨下灼痛的胎记,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攫取,“……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终极祭品!是吾主降临后,掌控那焚世之火的钥匙!”

“至于程家?”它话锋一转,语气充满了极致的讽刺和轻蔑,“他们所谓的‘守护’,不过是确保这个筛选和喂养的过程顺利进行!确保枷锁不会提前崩坏,确保容器不会逃脱!程家祖坟里那些被我们精心‘修订’过的古老记载,写得清清楚楚——温家为容器,程家为‘守夜’,世代监督,直至祭礼完成!这就是你们两家的‘祖训’!是他们程家奉行了千百年的铁律!他——”它指向程既明,声音尖利如刀,“他胸口的‘替殇’,就是这扭曲祖训下最残酷的烙印!是程家用来‘监管’温家、必要时‘牺牲’温家以确保祭品质量的工具!他承受的痛苦?那是监管不力、让你陷入险境的惩罚!也是他作为‘工具’注定的宿命!”

“不…不可能…”* 我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影苗的话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认知。

父亲日记里血泪控诉影苗篡改历史,而眼前这个恶魔却言之凿凿地指控程家是帮凶!

两股截然相反的“真相”在我脑中激烈碰撞、撕扯,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我下意识地看向程既明,他紧闭着眼,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岩石,锁魂印的光芒狂乱地闪烁,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痛苦地咆哮、挣扎、濒临崩溃。

“不信?”影苗似乎很享受这种精神上的凌迟。它操控着苏雨的手,慢条斯理地从那破烂衣服的里衬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烈火舔舐过的残破纸页。

那纸张泛黄的色泽、熟悉的粗糙质感、以及那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父亲日记的一部分!是那晚被幽蓝冷焰焚毁的关键残页!

“看看你父亲和那位‘程兄’——也就是这位程家小子的父亲——他们当年发现了什么?”影苗将残页高高举起,借着兽脂灯摇曳的昏黄光线。

纸页焦黑破损严重,但几个关键的词组,在父亲那熟悉的、充满愤怒的笔迹下,依旧刺目地残留着:

“…祖训有伪…非为献祭…实为共镇…” (字迹深刻凌乱,力透纸背,透着滔天怒火)

“…程兄与我…寻破局之法…然需镜镜…”(我的小名“镜镜”被用力圈出)

“…焚魂蛊…乃关键…钥匙…”*(“钥匙”二字被反复描画,几乎划破纸背)

“…影苗篡史…扭曲真相…欲夺‘钥匙’…” (字迹潦草急促,带着刻骨的恨意)

“看到了吗?” 影苗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力量,“这就是铁证!你父亲和程父,他们发现了被我们影苗成功掩盖了数百年的原始盟约——温、程两家,本应共同守护封印,镇压堕魂!你们是并肩作战的盟友!而非什么‘温家献祭,程家监管’的主仆!他们甚至找到了破局的关键——利用你体内觉醒的‘焚魂蛊’,去重新稳固封印,甚至…彻底终结这千年的诅咒!”

它黑洞般的眼睛闪烁着恶毒而快意的光芒:

“可惜啊,他们太天真,发现得太晚!程家内部,早已被我们渗透、侵蚀、扭曲!他们世代奉行的‘祖训’,就是被我们篡改后的版本!成为了禁锢你们的枷锁!程家小子!”

它猛地转向程既明,声音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过去,“你以为你父亲为何最终默许了家族剜去你一只眼睛的酷刑?你以为你接受的所谓‘守夜人’传承是什么?是荣耀?是守护?不!是枷锁!是烙印!是确保温家容器永不脱逃的冰冷刑具!你胸口的‘替殇’,就是这扭曲祖训下最残忍的产物!是程家用来‘监管’温家、并在必要时‘牺牲’温家以平息封印动荡的工具!你的痛苦?你的牺牲?不过是这扭曲机器运转中必然的磨损!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这错误祖训下的可怜虫和牺牲品!”

程既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巨大的、足以摧毁信念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愤怒!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只完好的右眼猛地睁开,里面不再是守护的银芒,而是充满了血丝、痛苦和一种濒临爆发的赤红!锁魂印的光芒狂乱地明灭,仿佛他体内被禁锢的力量和意志正在疯狂冲撞着那冰冷的枷锁!

“完美的容器?”影苗操控的苏雨,黑洞般的眼睛再次转向我,贪婪已经化为了实质的占有欲,它缓缓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骤然降临,死死锁定了我,“不,温静,你比完美容器更珍贵!你是能同时承载‘堕魂本源’与掌控‘焚魂蛊’之力的唯一存在!只有你,才能让吾主在完美降临后,彻底掌控这足以焚灭祂、也能焚灭这方天地的力量!而不是被其反噬!你,才是影苗千年布局等待的终极目标!是打开最终之门的钥匙!”

它的话如同末日惊雷,彻底揭示了影苗的终极野心——不仅要复活堕魂,更要控制温静这枚能掌控焚魂蛊的“钥匙”,从而获得完整无缺、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所以,放弃无谓的挣扎吧,小钥匙。乖乖跟我走。”“苏雨”黑洞般的眼睛锁定我,那只抬起的手掌中,开始凝聚起一团幽暗、扭曲、散发着不祥吸力的能量漩涡,洞穴内的光线都仿佛被它吞噬!“你的朋友们,包括这位尽职的‘监管者’工具,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否则……”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那幽暗的能量即将喷薄而出、将我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她哪里也不会跟你去!”

一个清脆、冷静、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穿透阴云的利箭,突兀地在洞口响起!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那片波动的光幕之中。来人竟然是——

苏雨!

不!不是地上那个被影苗附身的躯壳!

这个苏雨,衣着虽然沾染了尘土和草屑,却相对整齐,眼神锐利如鹰隼,清澈而坚定,再无半分往日的怯懦与迷茫!

她手中紧握着一根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短杖,杖身流淌着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华,如同星辰凝聚,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护盾。

她身上散发的气息,与之前那个胆小好奇的女大学生判若两人!那是一种经历过秘传、肩负着沉重使命的冷静与力量感!

被影苗附身的“苏雨”猛地转身,黑洞般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你…怎么可能?!我明明用‘魇影分身’引开了那两个老鬼,你的躯壳也被我的‘噬魂爪’……”

“抓走了一具空壳,对吗?”*真正的苏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弧度,手中的黑色短杖稳稳指向附身者,杖顶的幽蓝宝石光芒大盛,“雕虫小技,也敢在‘守密人’面前卖弄?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奶奶的‘观星轨’预料之中!她早就预见了你们的肮脏轨迹!”

她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守密人!奶奶的预言!

苏雨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那个占据着自己躯壳的恶魔,精准地、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凝重,落在我身上:

“镜镜,奶奶让我告诉你——”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穿透洞内的阴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公路尽头的石门里,藏着关于你母亲下落的线索,和破开这千年死局的真正契机!那不是终点,温镜!那是你挣脱枷锁、终结一切诅咒的——开始!”

“现在,拿好你的‘钥匙’!”她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紧握的骨刀和我心口的胎记,短杖幽蓝的光芒骤然炽烈,如同指向深渊的灯塔,“我们没时间了!”